书城文学情忆·名人·美文
18023100000021

第21章 忆叶圣陶(1)

叶圣陶传略

叶圣陶(1894—1988),原名叶绍钧。作家、编辑家、教育家。

生于江苏苏州。1907年考入草桥中学,毕业后在一个初等小学当教员。1914年被排挤出学校,闭居期间作文言小说发表在《礼拜六》等杂志上。1915年秋到上海商务印书馆附设的尚公学校教国文,并为商务印书馆编小学国文课本。1917年应聘到吴县用直县立第五高等小学任教。1918年在《妇女杂志》第4卷2、3号上发表第一篇白话小说《春宴琐谭》。1919年参加北京大学学生组织的新潮社,并在《新潮》上发表小说和论文。1921年与郑振铎、茅盾等人组织发起文学研究会,并在《小说月报》和《文学旬刊》上发表作品。1922年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说集《隔膜》。1923年出版的《稻草人》是我国第一部童话集。1928年创作了优秀长篇小说《倪焕之》。1923—1930年,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当编辑。1927年5月开始主编《小说月报》。1930年到开明书店当编辑。抗日战争期间举家内迁,曾在乐山任武汉大学中文系教授。后到成都主持开明书店编务。1946年返回上海。

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出版总署署长,教育部副部长兼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全国政协副主席。

我所见的叶圣陶

朱自清

我第一次与圣陶见面是在民国十年的秋天。那时刘延陵兄介绍我到吴淞炮台中国公学教书。到了那边,他就和我说:“叶圣陶也在这儿。”我们都念过圣陶的小说,所以他这样告我。我好奇地问道:“怎样一个人?”出乎我的意外,他回答我:“一位老先生哩。”但是延陵和我去访问圣陶的时候,我觉得他的年纪并不老,只那朴实的服色和沉默的风度与我们平日所想象的苏州少年文人叶圣陶不甚符合罢了。

记得见面的那一天是一个阴天。我见了生人照例说不出话;圣陶似乎也如此。

我们只谈了几句关于作品的泛泛的意见,便告辞了。延陵告诉我每星期六圣陶总回角直去;他很爱他的家。他在校时常邀延陵出去散步;我因与他不熟,只独自坐在屋里。不久,中国公学忽然起了风潮。我向延陵说起一个强硬的办法;——实在是一个笨而无聊的办法!——我说只怕叶圣陶未必赞成。但是出乎我的意外,他居然赞成了!后来细想他许是有意优容我们吧;这真是老大哥的态度呢。我们的办法天然是失败了,风潮延宕下去;于是大家都住到上海来。我和圣陶差不多天天见面;同时又认识了西谛,予同诸兄。这样经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实在是我的很好的日子。

我看出圣陶始终是个寡言的人。大家聚谈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那里听着。他却并不是喜欢孤独,他似乎老是那么有味地听着。至于与人独对的时候,自然多少要说些话;但辩论是不来的。他觉得辩论要开始了,往往微笑着说:“这个弄不大清楚了。”这样就过去了。他又是个极和易的人,轻易看不见他的怒色。他辛辛苦苦保存着的《晨报》副张,上面有他自己的文字的,特地从家里捎来给我看;让我随便放在一个书架上,给散失了。当他和我同时发见这件事时,他只略露惋惜的颜色,随即说:“由他去末哉,由他去末哉!”我是至今惭愧着,因为我知道他作文是不留稿的。他的和易出于天性,并非阅历世故,矫揉造作而成。他对于世间妥协的精神是极厌恨的。在这一月中,我看见他发过一次怒;——始终我只看见他发过这一次怒——那便是对于风潮的妥协论者的蔑视。

风潮结束了,我到杭州教书。那边学校当局要我约圣陶去。圣陶来信说:“我们要痛痛快快游西湖,不管这是冬天。”他来了,教我上车站去接。我知道他到了车站这一类地方,是会觉得寂寞的。他的家实在太好了,他的衣着,一向都是家里管。我常想,他好像一个小孩子;像小孩子的天真,也像小孩子的离不开家里人。

必须离开家里人时,他也得找些熟朋友伴着;孤独在他简直是有些可怕的。所以他到校时,本来是独住一屋的,却愿意将那间屋做我们两人的卧室,而将我那间做书室。这样可以常常相伴;我自然也乐意,我们不时到西湖边去;有时下湖,有时只喝喝酒。在校时各据一桌,我只预备功课,他却老是写小说和童话。初到时,学校当局来看过他。第二天,我问他,“要不要去看看他们?”他皱眉道:“一定要去么?等一天吧。”后来始终没有去。他是最反对形式主义的。

那时他小说的材料,是旧日的储积;童话的材料有时却是片刻的感兴。如《稻草人》中《大喉咙》一篇便是。那天早上,我们都醒在床上,听见工厂的汽笛;他便说:“今天又有一篇了,我已经想好了,来的真快呵。”那篇的艺术很巧,谁想他只是片刻的构思呢!他写文字时,往往拈笔伸纸,便手不停挥地写下去,开始及中间,停笔踌躇时绝少。他的稿子极清楚,每页至多只有三五个涂改的字。他说他从来是这样的。每篇写毕,我自然先睹为快;他往往称述结尾的适宜,他说对于结尾是有些把握的。看完,他立即封寄《小说月报》;照例用平信寄。我总劝他挂号;但他说:“我老是这样的。”他在杭州不过两个月,写的真不少,教人羡慕不已。

《火灾》里从《饭》起到《风潮》这七篇,还有《稻草人》中一部分,都是那时我亲眼看他写的。

在杭州待了两个月,放寒假前,他便匆匆地回去了;他实在离不开家,临去时让我告诉学校当局,无论如何不回来了。但他却到北平住了半年,也是朋友拉去的。

我前些日子偶翻十一年的《晨报副刊》,看见他那时途中思家的小诗,重念了两遍,觉得怪有意思。北平回去不久,便入了商务印书馆编译部,家也搬到上海。从此在上海待下去,直到现在——中间又被朋友拉到福州一次,有一篇《将离》抒写那回的别恨,是缠绵悱恻的文字。这些日子,我在浙江乱跑,有时到上海小住,他常请了假和我各处玩儿或喝酒。有一回,我便住在他家,但我到上海,总爱出门,因此他老说没有能畅谈;他写信给我,老说这回来要畅谈几天才行。

十六年一月,我接眷北来,路过上海,许多熟朋友和我饯行,圣陶也在。那晚我们痛快地喝酒,发议论;他是照例地默着。酒喝完了,又去乱走,他也跟着。到了一处,朋友们和他开了个小玩笑;他脸上略露窘意,但仍微笑地默着。圣陶不是个浪漫的人;在一种意义上,他正是延陵所说的“老先生”。但他能了解别人,能谅解别人,他自己也能“作达”,所以仍然——也许格外——是可亲的。那晚快夜半了,走过爱多亚路,他向我诵周美成的词,“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我没有说什么;那时的心情,大约也不能说什么的。我们到一品香又消磨了半夜。这一回特别对不起圣陶;他是不能少睡觉的人。他家虽住在上海,而起居还依着乡居的日子;早七点起,晚九点睡。有一回我九点十分去,他家已熄了灯,关好门了。这种自然的,有秩序的生活是对的。那晚上伯祥说:“圣兄明天要不舒服了。”想起来真是不知要怎样感谢才好。

第二天我便上船走了,一眨眼三年半,没有上南方去。信也很少,却全是我的懒。我只能从圣陶的小说里看出他心境的迁变;这个我要留在另一文中说。圣陶这几年里似乎到十字街头走过一趟,但现在怎么样呢?我却不甚了然。他从前晚饭时总喝点酒,“以半醺为度”;近来不大能喝酒了,却学了吹笛——前些日子说已会一出《八阳》,现在该又会了别的了吧。他本来喜欢看看电影,现在又喜欢听听昆曲了。但这些都不是“厌世”,如或人所说的;圣陶是不会厌世的,我知道。又,他虽会喝酒,加上吹笛,却不曾抽什么“上等的纸烟”,也不曾住过什么“小小别墅”,如或人所想的,这个我也知道。

叶圣陶与朱自清

叶圣陶与朱自清相识于1921年秋天。当时叶圣陶在上海吴淞中国公学任教。朱自清原在扬州江苏省立第八中学任教,辞职后,由刘延陵介绍也到中国公学教书。去之前,刘延陵告诉他,叶圣陶也在那里。朱自清以前读过叶圣陶的小说,因此带着好奇心问:“叶圣陶是怎样一个人。”刘延陵回答:“他是一位老先生。”朱自清请刘陪他去拜访叶圣陶,见面后才知叶圣陶年纪并不老,才28岁,只是他朴素的服饰和沉默的风度给人一种老成的感觉。

叶圣陶和朱自清志趣相同,而且都是文学研究会的成员,不久就成了好朋友。他们在中国公学一起参加了学潮。当时叶圣陶的家还安在角直,每星期六总要回家去。后来叶圣陶也搬到上海住,彼此交往更密。叶圣陶经常在《晨报》副刊发表文章,总要捎给朱自清看。有一次,朱自清把一些报纸放在书架上,不慎丢失了,很感不安。因为他知道叶圣陶作文不留底稿,发表的作品总是辛苦地搜集保存起来。然而叶圣陶知道后却只是略显惋惜,随和地说:“由它去末哉。”

同年11月,朱自清到杭州第一师范任教,他的好友俞平伯也在那里执教。学校要朱自清邀请叶圣陶也去杭州。叶圣陶接信后欣然允诺,并在回信中说:“我们要痛痛快快游西湖,不管这是冬天。”不久叶圣陶成行去杭州。学校本来安排他们各住一间房间,可是叶圣陶嫌寂寞,于是两人合住一屋。他们时常作伴去西湖,或游湖,或饮酒。圣陶除备课外,勤奋地写小说与童话;朱自清则写诗。一天清晨,他们听见窗外传来工厂汽笛的声音,叶圣陶忽然高兴地说:“今天又有一篇了。”这就是童话集《稻草人》中的《大喉咙》。叶圣陶在杭州只待了两个月,但却写了不少作品。《火灾》中的《饭》、《风潮》等七篇小说和《稻草人》中的一部分童话都是这段时间写的。他每写完一篇,总是先给朱自清看,征询他的意见。叶圣陶、朱自清、俞平伯等还创办了《诗》月刊。冯雪峰、赵平复、魏金枝等组织晨光文学社,叶圣陶、朱自清被聘为顾问。

后来,叶圣陶应邀到北京大学中文系任教,不久回上海进商务印书馆编译部,家也搬到了上海。这一段时间,朱自清先后在浙江台州、温州、宁波、白马湖等地任教,有时他到上海就住在叶圣陶家中。1924年7月,叶圣陶、朱自清、俞平伯合编出版了丛刊《我们的六月》。同年10月,朱自清写出了著名散文《背影》,就刊登在叶圣陶主编的《文学周报》上。

朱自清1925年任清华大学国文系教授,1927年正式携眷去北京,路过上海时,叶圣陶等挚友为他饯行。那天晚上他们痛快地饮酒、交谈,席散后又结伴上街散步。他们走过爱多亚路时,已近夜半,叶圣陶对朱自清吟诵起北宋大词人周邦彦的词:“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不无惆怅之慨。第二天,朱自清便登船北上。

1931年至1932年,朱自清去英国留学,回国后仍在清华大学任教授并兼任中文系主任。其后一段时间叶圣陶蛰居上海,朱自清则在北平,一南一北,但鱼雁不绝。1937年2月叶圣陶在开明书店出版的《文章例话》中把朱自清的《背影》与鲁迅的《社戏》、茅盾的《浴池速写》等佳作并列,热情称赞《背影》是篇好文章:“这篇文章通体干净,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字眼。即使一个‘的’字,一个‘了’字,也是必须用才用。”抗战爆发后,叶圣陶从上海移居四川,从事教育和编辑工作,曾先后到过重庆、乐山、成都、桂林等地。而朱自清先是到长沙主持由清华、北大、南开联合组成的临时大学中文系的工作,后临时大学改为西南联合大学,他随同迁往昆明。1940年,叶圣陶赴成都四川省教育厅任教育科学馆专门委员,而朱自清正携眷在成都休假,住在东门外宋公桥。两人在成都重逢,并合编了《文史教学》杂志。1942年,二人又合编了《精读指导举隅》、《略读指导举隅》等书,由商务印书馆出版。1945年又合著了《国文教学》一书。抗战胜利后,叶圣陶回到上海,朱自清则回北平,复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1948年8月12日,朱自清因病不幸逝世。8月30日,叶圣陶、陈望道等与清华同学会联合举行的朱自清追悼会,并在会上致词,对失去一位文坛干将和诚挚知友而痛惜不已。

为冰心书写广告

当年叶圣陶在开明书店工作时期为冰心的许多著作写过图书广告,摘录数则如下:

《冰心著作集》作者以诗人的眼光观看一切,又用诗的技巧驱遣文字。她的作品无论诗、小说,还是散文,广义的说都是诗。二十多年以来,她一直拥有众多的读者。文评家论述我国现代文学,谁也得对她特加注意,作着详尽的叙说,这原是她应享的荣誉。现在她把历年的作品整理一过,定个总名叫做《冰心著作集》,交由本店分册印行。

《冰心小说集》作者的小说文笔清新流利,词句优美动人,素为读者所称誉,本书包含短篇小说三十篇,每篇都能在平淡的故事里见出深致。卷首有作者的《自序》,书未有巴金的《后记》。

《冰心散文集》收散文四十五篇。体裁虽是散文,骨子里全是诗,展读一过,是无上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