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婚恋
朱自清与陈竹隐
熟悉现代文学的朋友都知道朱自清的名篇《给亡妇》,这是作者悼念亡妻武钟谦的一篇书信体散文。朱自清和武钟谦1917年结婚,婚后共生了六个孩子,1929年11月武氏病逝。朱自清非常伤感。他说:“我也只信得过你一个人,有些话我只和你一个人说,因为世界上只你一个人真关心我,真同情我。你不但为我吃苦,更为我分苦;我之有我现在的精神,大半是你给我培养着的。”
1931年暑期,经人介绍,朱自清和陈竹隐在北平订婚。是年8月底,朱自清赴欧洲游学。从朱自清旅欧期间的日记可以看出,那时朱自清总以为自己年龄偏大,孩子又多,怕陈竹隐有顾虑,因而常常为不能及早收到陈竹隐的信苦恼,可陈竹隐是深深地爱着他的,也爱他的孩子。1932年7月31日,朱自清从欧洲回国抵达上海。8月4日晚偕陈竹隐在杏花楼酒家举行婚宴。关于结婚的事,朱自清在日记里记得很简单:
7月31日:到上海。8月1日:早在六妹处。下午访圣(陶)、(光)焘、(伯)祥三兄,圣(陶)约往味雅小饮。8月2日:昨晚在杏花楼订座,并印请柬……下午往开明,见圣(陶)夫人,帮同发出请柬。访叶(圣陶)、王(伯祥)、方(光焘)、章(锡琛)诸宅。方约在功德林便饭,精神殊不佳。8月3日:与方夫妇同赴江湾……访(匡)互生、(丰)子恺、(刘)薰宇。8月4日:晚至杏花楼,客来已多,晤天縻、延陵诸老友。大醉不省人事。
其实婚礼很隆重。且看王伯祥先生的日记:8月1日:“墨林来,谓佩弦已自英伦归,在开明相候,可往晤之。予乃……走开明晤佩弦。六时出,与圣陶、煦先、云彬、佩弦同赴福州路,为定宴地于杏花楼、并在望平街一带接洽印片(请柬)。盖佩弦将于四日与陈竹隐女士结婚也。旋在味雅小饮,至九时乃散。散后复过佩弦旅舍谈,至十一时始归。”8月4日日记:“六时,与谷人偕圣陶夫妇同赴佩弦喜筵。遇互生、惠群、克标、载良、承法、薰宇、煦先等,即同席。余则雪村自南京赶来,延陵自杭州赶来,亦俱足记,他多不识。且女宾多,大概陈氏戚友云。宾客劝酒甚殷,佩弦竟大醉狂吐,幸扶归旅社后即安。”8月6日,朱自清偕陈竹隐乘轮去普陀度蜜月。8月16日回到上海。朱自清8月17日日记:“早访无忌、蔼鸿,见亚子先生,亚子先生约在觉林午饭,饭甚佳、远胜功德林。下午……赴开明晤丏尊,约至聚丰园吃四川菜,甚佳,甚佳。在座有光焘夫妇、圣陶夫妇、调孚、愈之、伯祥、雪村诸君,谈笑甚欢。饭毕至精美吃冰,圣陶作东。”朱自清8月19日日记:“晚愈之约宴于梁园,菜不恶,雁冰亦来。”朱自清的日记比较简单。王伯祥日记较详,摘录如下:“六时半,偕谷人于雨中赴梁园之会,至则主客已毕集,单候予夫妇矣。是夕客甚多,除前日聚丰园原班外,增佩弦夫人之女友,雁冰及谷人,故同坐凡十四人。屋小人挤,热极。九时散归。”8月20日,朱自清偕陈竹隐回扬州省亲。
朱自清在上海举办婚礼,也可见得他与上海的一帮朋友叶圣陶、夏丏尊、王伯祥、章雪村、胡愈之、沈雁冰、柳亚子、匡互生等人友谊之深厚。
朱自清作品精选
白马湖
今天是个下雨的日子,这使我想起了白马湖,因为我第一回到白马湖,正是温风飘潇的春日。
白马湖在甬绍铁道的驿亭站,是个极小极小的乡下地方。在北方说起这个名字,管保一百个人一百个人不知道,但那却是一个不错的地方。这名字先就是一个不坏的名字。
据说从前有个姓周的,骑白马入湖仙去,所以有这个名字。这个故事也是一个不坏的故事,假使你乐意搜集,或也可编成一本小书,交北新书局印去。
白马湖并非圆圆的或方方的一个湖,如你所想到的,这是曲曲折折、大大小小、许多湖的总名。湖水清极了,如你所能想到的,一点儿不含糊,像镜子。
沿铁路的水,再没有比这里清的,这是公论。遇到旱年的夏季,别处湖里都长了草,这里却还是一清如故。
白马湖最大的,也是最好的一个,便是我们住过的屋的门前那一个。那个湖不算小,但湖口让两面的山包抄住了,外面只见微微的碧波而已,想不到有那么大的一片。湖的尽里头,有一个三四十户人家的村落,叫做西徐岙,因为姓徐的多。
这村落与外面是不相通的,村里人要出来得撑船。后来春晖中学在湖边造了房子,这才造了两座玲珑的小木桥,筑起一道煤屑路,直通到驿亭车站。那是窄窄的一条人行路,蜿蜒曲折的。路上虽常不见人,走起来却不见寂寞。尤其在微雨的春天,一个初到的来客,他左顾右盼,是只有觉得热闹的。
春晖中学在湖的最胜处,我们住过的屋也相去不远,是半西式。湖光山色从门里、从墙头进来,到我们窗前、桌上。我们几家连接着,丏翁的家最讲究。屋里有名人字画、有古瓷、有铜佛,院子里满种着花,屋子里的陈设又常常变换,给人新鲜的受用。他有这样好的屋子,又是好客如命,我们便不时地上他家里喝老酒。丏翁夫人的烹调也极好,每回总是满满的盘碗拿出来,空空的收回去。
白马湖最好的时候是黄昏。湖上的山笼着一层青色的薄雾,在水里映着参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铜镜。轻风吹来,有一两缕波纹,但随即便平静了。天上偶见几只归鸟,我们看着它们越飞越远,直到不见为止,这个时候便是我们喝酒的时候。我们说话很少,上了灯才多些,但大家都已微有醉意,是该回家的时候了。若有月光,也许还得徘徊一会。若是黑夜,便在暗里摸索、醉着回去。
白马湖的春日自然最好,山是青得要滴下来,水是满满的、软软的。小马路的西边,一株间一株地种着小桃与杨柳,小桃上各缀着几朵重瓣的红花,像夜空的流星,杨柳在暖风里不住地摇曳。在这路上走着,时而听见锐而长的火车的笛声,是别有风味的。
在春天,不论是晴是雨,是月夜是黑夜,白马湖都好。雨中田里菜花的颜色最早鲜艳,黑夜虽什么不见,但可静静地受用春天的力量。
夏夜也有好处,有月时可以在湖里划小船,四面满是青霭,船上望别的村庄,像是蜃楼海市,浮在水上,迷离徜恍的。有时听见人声或犬吠,大有世外之感。若没有月呢,便在田野里看萤火。那萤火不是一星半点的,如你们在城中所见,那是成千成百的萤火,一片儿飞出来,像金线网似的,又像耍着许多火绳似的。
离开白马湖,是三年前的一个冬日。前一晚“别筵”上,有丏翁与云君。我不能忘记丏翁,那是一个真挚豪爽的朋友。但我也不能忘记云君,我应该这样说,那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扬州的夏日
扬州从隋炀帝以来,是诗人文士所称道的地方;称道的多了,称道得久了,一般人便也随声附和起来。直到现在,你若向人提起扬州这个名字,他会点头或摇头说:“好地方!好地方!”特别是没去过扬州而念过些唐诗的人,在他心里,扬州真像蜃楼海市一般美丽;他若念过《扬州画舫录》一类书,那更了不得了。但在一个久住扬州像我的人,他却没有那么多美丽的幻想,他的憎恶也许掩住了他的爱好;他也许离开了三四年并不去想它。若是想呢——你说他想什么?女人;不错,这似乎也有名,但怕不是现在的女人吧?——他也只会想着扬州的夏日,虽然与女人仍然不无关系的。
北方和南方一个大不同,在我看,就是北方无水而南方有。诚然,北方今年大雨,永定河,大清河甚至决了堤防,但这并不能算是有水;北平的三海和颐和园虽然有点儿水,但太平衍了,一览而尽,船又那么笨头笨脑的。有水的仍然是南方。扬州的夏日,好处大半便在水上——有人称为“瘦西湖”,这个名字真是太“瘦”了,假西湖之名以行,“雅得这样俗”,老实说,我是不喜欢的。下船的地方便是护城河,曼衍开去,曲曲折折,直到平山堂——这是你们熟悉的名字——有七八里河道,还有许多杈杈桠桠的支流。这条河其实也没有顶大的好处,只是曲折而有些幽静,和别处不同。
沿河最著名的风景是小金山,法海寺,五亭桥;最远的便是平山堂了。金山你们是知道的,小金山却在水中央。在那里望水最好,看月自然也不错——可是我还不曾有过那样福气。“下河”的人十之九是到这儿的,人不免太多些。法海寺有一个塔,和北海的一样,据说是乾隆皇帝下江南,盐商们连夜督促匠人造成的。法海寺著名的自然是这个塔;但还有一桩,你们猜不着,是红烧猪头。夏天吃红烧猪头,在理论上也许不甚相宜;可是在实际上,挥汗吃着,倒也不坏的。五亭桥如名字所示,是五个亭子的桥。桥是拱形,中一亭最高,两边四亭,参差相称;最宜远看,或看影子,也好。桥洞颇多,乘小船穿来穿去,另有风味。
平山堂在蜀冈上。登堂可见江南诸山淡淡的轮廓;“山色有无中”一句话,我看是恰到好处,并不算错。这里游人较少,闲坐在堂上,可以永日。沿路光景,也以闲寂胜。从天宁门或北门下船。蜿蜒的城墙,在水里倒映着苍黝的影子,小船悠然地撑过去,岸上的喧扰像没有似的。
船有三种:大船专供宴游之用,可以挟妓或打牌。小时候常跟了父亲去,在船里听着谋得利洋行的唱片。现在这样乘船的大概少了吧?其次是“小划子”,真像一瓣西瓜,由一个男人或女人用竹篙撑着。乘的人多了,便可雇两只,前后用小凳子跨着:这也可算得“方舟”了。后来又有一种“洋划”,比大船小,比“小划子”大,上支布篷,可以遮日遮雨。
“洋划”渐渐地多,大船渐渐地少,然而“小划子”总是有人要的。这不独因为价钱最贱,也因为它的伶俐。一个人坐在船中,让一个人站在船尾上用竹篙一下一下地撑着,简直是一首唐诗,或一幅山水画。而有些好事的少年,愿意自己撑船,也非“小划子”不行。“小划子”虽然便宜,却也有些分别。譬如说,你们也可想到的,女人撑船总要贵些;姑娘撑的自然更要贵啰。这些撑船的女子,便是有人说过的“瘦西湖上的船娘”。船娘们的故事大概不少,但我不很知道。据说以乱头粗服,风趣天然为胜;中年而有风趣,也仍然算好。可是起初原是逢场作戏,或尚不伤廉惠;以后居然有了价格,便觉意味索然了。
北门外一带,叫做下街,“茶馆”最多,往往一面临河。船行过时,茶客与乘客可以随便招呼说话。船上人若高兴时,也可以向茶馆中要一壶茶,或一两种“小笼点心”,在河中喝着,吃着,谈着。回来时再将茶壶和所谓小笼,连价款一并交给茶馆中人。撑船的都与茶馆相熟,他们不怕你白吃。扬州的小笼点心实在不错:我离开扬州,也走过七八处大大小小的地方,还没有吃过那样好的点心;这其实是值得惦记的。茶馆的地方大致总好,名字也颇有好的。如香影廊,绿杨村,红叶山庄,都是到现在还记得的。绿杨村的幌子,挂在绿杨树上,随风飘展,使人想起“绿杨城郭是扬州”的名句。里面还有小池,丛竹,茅亭,景物最幽。这一带的茶馆布置都历落有致,迥非上海,北平方方正正的茶楼可比。
“下河”总是下午。傍晚回来,在暮霭朦胧中上了岸,将大褂折好搭在腕上,一手微微摇着扇子;这样进了北门或天宁门走回家中。这时候可以念“又得浮生半日闲”那一句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