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胡絜青
絜青:
接到信,甚慰!济与乙都去上学,好极!唯儿女聪明不齐:不可勉强,致有损身心。我想,他们能粗识几个字,会点加减法,知道一点历史,便已够了。只要身体强壮,将来能学一份手艺,即可谋生,不必非入大学不可。假若看到我的女儿会跳舞演讲,有作明星的希望,我的男孩能体健如牛,吃得苦,受得累,我必非常欢喜!我愿自己的儿女能以血汗挣饭吃,一个诚实的车夫或工人一定强于一个贪官污吏,你说是不是?教他们多游戏,不要紧逼他们读书习字;书呆子无机会腾达,有机会作官,则必贪污误国,甚为可怕!
至于小雨,更宜多玩耍,不可教她识字;她才刚四岁呀!每见摩登夫妇,教三四岁小孩识字号,客来则表演一番,是以儿童为玩物,而忘了儿童的身心教育甚慢,不可助长也。
我近来身体稍强,食眠都好,唯仍未敢放胆写作,怕再患头晕也。给我看病的是一位熟大夫,医道高,负责任,他不收我的诊费,而且照原价卖给我药品,真可感激!前几天,他给我检查身体,说:已无大病,只是亏弱,需再打一补血针。现已开始。病中,才知道身体的重要。没有它,即使是圣人也一筹莫展!
春来了,我的阴暗的卧室已有阳光,桌上边有一枝桃花插在曲酒瓶中。
视你健康!代我吻吻儿女们!
舍上
三十
【评析】
这封“情”书虽是老舍写给夫人胡絜青的,照理应一叙夫妻久别情愫。而老舍却开始便谈儿女的教育问题。他特别强调儿女天赋不一,不可迫其强学。而且品德的培养远在成名成才之上,正始老舍所言:“我愿自己的儿女能以血汗挣饭吃,一个诚实的车夫或工人一定强于一个贪官污吏”。
在这封“情”书里,老舍跳出了夫妻之情,关注于儿女的教育和成长,这份情,不仅远远超出两性之情,也没有仅仅局限于对儿女的亲情。因为老舍关注的是自己的儿女怎样用自己的劳动不给社会增加负担,怎样用自己的美德避免为害社会。这样的情,是与社会紧密相连的人类大情,是将个人的善良、纯洁施力于社会的至美之情。
老舍小传
老舍(1899—1966),中国作家。原名舒庆春,字舍予。老舍是他最常用的笔名。满族。北京人。出生于城市贫民家庭。
1918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校,担任过小学校长、郊外北区劝学员等职。五四新文化运动掀起的民主、科学、个性解放的思潮,把他从“兢兢业业办小学,恭恭顺顺地侍奉老母,规规矩矩地结婚生子”的人生信条中惊醒;文学革命的勃兴,又使他“醉心新文艺”,由此开始生命和事业的新起点。
1924年,赴英国伦敦大学东方学院讲授汉语和中国文学。1926年,加入文学研究会。1929年夏,绕道欧、亚回国。在新加坡逗留期间,为当地高涨的民族解放要求所鼓舞,创作反映被压迫民族觉醒的中篇童话《小坡的生日》。1930年7月起,到济南齐鲁大学任教。1934年秋,改任青岛山东大学教授。从30年代初起,开始写作短篇小说,作品收入《赶集》、《樱海集》、《蛤藻集》等。其中如《柳家大院》、《上任》、《老字号》、《断魂枪》诸篇,绰约多姿,精致完整,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抗日战争爆发后,1937年11月济南沦陷前夕,只身奔赴武汉。1938年3月,参加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出任总务部主任。抗战8年中,对文艺界的团结抗日多有贡献。他写于抗战时期的作品,也多以直接为民族解放服务为题旨。战争初起,他热情提倡通俗文艺,写作宣传抗日的鼓词、相声、坠子等小型作品,供艺人演唱。随后,转向直接向群众宣传的话剧创作。
1946年应邀赴美讲学,后旅居美国从事创作。得知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他立即启程回国。新社会的新气象使他极为振奋,不久就发表以艺人生活为题材的剧作《方珍珠》。1951年初创作的话剧《龙须沟》上演,获得巨大成功。剧本通过大杂院几户人家的悲欢离合,写出了历尽沧桑的北京和备尝艰辛的城市贫民正在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是献给新中国的一曲颂歌。《龙须沟》是他创作新的里程碑,他因此获得人民艺术家的荣誉称号。50—60年代,他在文艺、政治、社会、对外文化交流等方面担任多种职务,但仍然勤奋创作。作品以话剧为主,《茶馆》以一座茶馆作为舞台,展开了清末戊戌维新失败、民国初年北洋军阀盘踞时期、国民党政权崩溃前夕3个时代的生活场景和历史动向,写出旧中国的日趋衰微,揭示必须寻找别的出路的真理。他的话剧艺术在这个剧本中有重大突破。《茶馆》是当代中国话剧舞台最享盛名的保留剧目,继《骆驼祥子》之后,再次为他赢得国际声誉。
老舍在4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思想上艺术上不断取得重要进展和突破。他写作勤奋,孜孜不倦地涉猎文学创作的各个领域,是位多产作家,一生写作了1000多篇(部)作品。文化大革命初期遭受迫害,于1966年8月24日自溺于北京太平湖。
名人婚恋
老舍与胡絜青
有时候生活比艺术更加具有故事性,简直是艺术的模仿。老舍与胡絜青的相识相恋就是如此。
1930年,老舍已经31岁,在现在看来,也已属于超龄青年,他母亲为他的婚事急得有时候睡不好觉;那时,胡絜青也已26岁,“老姑娘”了,她母亲比老舍母亲还急。她当时正在北京师范大学念书,母亲真怕她因为这学业而耽误了终身大事。
著名语言学家罗常培先生是胡絜青兄弟的朋友,有一回,他到胡家去玩,胡母像对几乎所有来客一样地对罗唠叨起女儿的婚事,并托他帮忙物色。罗跟老舍先生是打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此时老舍正好从伦敦回国,而且已经是著有《老张的哲学》和《赵子曰》等作品的著名作家了。老太太一听说,就先在心里替女儿拿定了主意。但她知道女儿是大学生,是新女性,不能直接把自己的判断强加给女儿。于是,她跟罗商量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当时北师大有个学生文艺社团,叫“真社”。胡絜青书画兼修,有女才子之誉,自然成了真社的骨干。一天,社友听说著名作家老舍回到了北平,而且要去拜访师大教务长白涤州先生,便决定由胡出面前去邀请他来校讲演。
两个青年都不知道那是罗常培一手操作的;不过,他们在白家初次见面的相互印象都相当不错。胡絜青回到家后,母亲问她对老舍的感觉如何;她被问得如入五里雾中,只好支吾着回答“还行”。老舍回到家中,母亲也问他对胡家姑娘的感觉如何;他也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应付着回答“不错”。其实两人都是明白人,都已心仪对方了。
但是,老舍因为受齐鲁大学之聘,旋即离开北平,来到了济南。两人遂没有更多的联系。1930年冬天,老舍于寒假期间回到北平。在罗的进一步安排之下,老舍到处被朋友们拉去吃饭,而饭桌上总是有胡絜青。两人都是知识分子,都很谨慎,没有很多的直接对话;只是在觥筹交错之际,偷偷地相互观察、揣度。两人都觉得对方对自己很有那么个意思。
寒假即将结束,老舍又要离开北平了;他心里感到了对胡的留恋。于是,他斗胆给胡写了封信,挑明了自己的心思;这正中胡的下怀,胡马上回了信。老舍欣喜若狂。这不仅使他对母亲、对自己都有了交代,而且他感到一生的幸福有了保证。
通过济南和北平之间频繁的鱼雁往还,1931年夏天,胡一毕业,两人就举行了婚礼。
出洋留过学的老舍衣着很西化,1931年7月14日,老舍西装革履,还戴着白手套。他领着迎亲队伍前去西城宫门口三条胡家,把胡絜青迎了出来。
老舍本想举行一个全新的文明婚礼,即只是发帖子邀请亲朋好友前来聚餐,但双方母亲坚持要保留旧俗。最后是相互妥协的产物,既有磕头、拜堂、鞠躬等老礼,也有证婚人宣布婚姻等新礼。
待客人全部撤走后,两人相拥着来到临时的洞房——灯市口环瀛饭店。四目对视,老舍对胡絜青说:“以后你看我不吭声时,别怀疑我对你有意见,我只是在想事,或构思小说呢。”胡表示,在那样的时刻决不打扰他。
婚后半个月,老舍携带妻子来到济南,继续当他的教授,胡则在一家中学里教书。到1937年,他们已有了三个孩子。小日子过得相当平稳、舒坦。但是日本铁蹄激发了老舍的爱国情感,他经过相当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最后在胡的支持下,暂时抛下妻子儿女,只身赴重庆投入了抗日的洪流,并很快成了中华全国文艺抗敌协会的总负责人。
胡絜青在老舍离开山东后不久,带着孩子们回到了北平娘家。她一直想南下到重庆去跟老舍会合,但为了照顾老舍的老母,她迟迟下不了决心。1942年夏天,老舍母亲去世,她就想走,但当时从北平到重庆的广大地域已全部被日军占领,很多地方都战火纷飞,要带着三个孩子,冲破无数的关卡和硝烟,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成行?
1943年秋天,老舍家的挚友老向像是从天而降,从重庆赶到北平。他是专程来接母子四人南下的。于是,在老向的帮助下,胡带着三个孩子,外加好几件行李,开始了千里寻夫的壮举。一行人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的盘问、恐惧、危险、空袭,走了一个多月终于从北平到了重庆。老向的此次义举属秘密行动,事先没有跟老舍商量。到了重庆后,他找人到郊区北碚去问老舍,要不要跟妻子儿女马上团聚。那一刻老舍正在吃馄饨,听到这一消息,手中正夹着馄饨的筷子微微抖颤了一下,但他马上恢复了平静,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说:“既然来了,就让他们过来吧。”很快,老舍帮胡在国立编译馆找了份临时差事,五口人一起开始过起了正常的家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