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怪影迷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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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容鬼不容 (3)

王达江的心情早已坏到极点,火气"腾"地从心底涌到脑门,他哪容小草反客为主,抬脚狠狠地踩下去,再碾几下,将翠绿多汁的叶片碾成泥浆。

王达江既是对着满院的野草说,也是对望着他寻开心的人们嚷:"妈的!都把我家院子当什么了?荒山野岭?连野草都敢欺侮我王达江了?都欺侮我王家死绝了?"

王达江说完,嘴里还嘟嘟囔囔地絮语,咬牙切齿地朝野草再狠狠踩去几脚,再将几朵被踩落的野花碾成泥浆,然后望一眼毫无生气,一派破落衰败的庭院,突然"嘿嘿嘿嘿"悲极而笑,那笑声,让人听来比痛哭还凄凉,还可怕。

他怒冲冲地来到家门前,俯身捡起地上一张四开大暗色的纸,凝视片刻,突然举起它向人们摇晃,惊恐地大声喊叫:

"谁写的!这是谁写的?这是谁掉在这里的?"

伫立在近处的人们望着王达江手里挥着那张纸,失魂落魄似的大喊大叫,大家都深感诧异,天哪!天不怕地不怕的王达江,怎么吓成那样子?就因这么一张纸?那么这张纸上面,都写了些什么?人们好奇地有点怯怯地向他走去,想弄个究竟。

王达江有些颤抖的手把那张纸掉到地上。众人围着它看。这是一张质地偏黄的纱纸,这种纸,马鞍镇有民间作坊制作,因它质地坚韧,早年是农民制作敬神纸币的用纸,因被斥为"迷信用品"而禁止制作,作坊也被造反派一把火烧掉,致使这种民间特色纸绝迹了。

今年,市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工作队曾两次来到马鞍镇寻根探源,要把民间的纱纸手工制作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挖掘保护和传承,可惜作坊没了,在民间连一张纱纸也未找到。

纱纸确是个民间的宝贝,地处A省东南部的马鞍岭,传统的纱纸制作工艺虽然失传了,但目前这种纱纸,A省西部的大化瑶族自治县贡川村还有制作。也许是地处偏远,才幸免于难。民间纱纸继承和发扬了祖传上千年历史的纱纸生产工艺,保持着古代生产传统。

它以山区特有的构树皮、纱树皮、野生植物皮、植物胶等做原料,生产工艺完全沿用古代手工作坊21道工序特制加工而成。制成的纸张纤维长,有极高的韧性、极好的吸水吸湿性、透气性,富有弹性,还有纸质灰白、细腻柔软、拉力强韧,环保耐用,防虫蛀,吸墨性强,历久不变色,保存年代久的作用。这种民间制作的纱纸,主要用作历代人书写重要的契约家谱及佛教、道教经文的用纸及各类包装、工艺用纸,可保存逾千年不变质。也难怪国家将该产品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保护了。

大家看到这张纱纸的第一印象是:好事啊!国家派人下来,多少次找不到一张,如今,这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然而,当大家的目光落在上面的那行毛笔字上时,心里就发冷!上面赫然写着:"我杨得勋死后一定变恶鬼杀死你们!"

杨得勋?天哪!早在40年前,就被王达江等人阴谋残害死啦!

"鬼!是鬼写的字!"人群中,有谁高喊一声。

"鬼!是鬼找上门来了!"有人接住了话茬,顺理成章地说。

"是啊!是冤鬼找来了。冤鬼曾经在坟地里远远地这样喊着,想不到这是找上门来了呀!"

"可怕,太可怕了!"

"如此说来,这里......这里长期没人居住,也......也成鬼窟了?"

一个10岁的小男孩踮起脚尖,往窗子里面惶惑地望着。

"石头,看什么看!走!快走!"一个中年妇女立即走上去,扯起他的手就离众人而去,连走边骂:"你这小石头,你的头再硬,能硬过......硬过......"

"硬过骷髅头!哈哈哈......"一个中年人把她未说完的话给说完了,他自己也笑了,但众人却没被逗笑,只咧咧嘴,立即合拢。紧接着就有几个人主动离开这里。余下的人也无言地紧随而去,好像屋内真有恶鬼要冲将出来害人似的。

王达江看见家门被一把大铁锁紧紧锁着,它早已被锈蚀得毫无光泽,倒像是一只癞蛤蟆伏在那儿,但上面缀有一颗似小巧玲珑的艺术品似的东西,看样子挺美的。王达江诧异地用手指去触摸,手指被黏住了,还逸出了一股腥臭气味,这哪是什么艺术品啊,原来是麻雀屎!

王达江啐一口唾沫,将被麻雀粪弄脏的手指抹在门板上,边抹边不干不净地骂,他的目光还到处去搜寻,想在地上找一块砖头砸开铁锁。但地上的砖头让他难以下手,上面尽是鼠屎。他只好用鞋底刮掉一层恶心的鼠屎,弯腰很轻松地就抓起一块被泥土埋了大半截的青砖,对准铁锁"砰"一声砸去!砖碎了,锁"啪"一声掉到地上。

门"吱呀"一声被他推开,刚才被砸门声惊吓的老鼠,有迟钝一些的,还在紧张和懵懂中到处乱撞,直搅得满屋的霉气膻气往上浮泛,直冲肺腑,令人恶心欲呕。

厅堂内,挂着几张残破的蛛网,那张八仙桌上蒙了厚厚一层浮尘;地上,像是谁打破了菜碟子,油黑的鼠屎像烧焦的花生米撒得满地皆是,让王达江找不到可以放下大旅行袋的地方!他长叹一声,走两步推开他的卧室。

卧室本来是门关窗闭,密不通风,发霉的气味更甚于厅堂,让人立时皱眉屏息,只见一挂残破的大蜘蛛网封住大半个床铺。王达江一时火起,挥拳就......但他收回了欲打向蛛网的不理智的拳头,顺手抄起墙边的扫帚扫掉蛛网,再揭掉床上蒙着浮尘的草席,露出了干净的床板,他终于算是有块干净的地方可以坐一坐,便一屁股坐下去......只听"咔嚓"一声,早已被蛀虫蛀空的木床哪经得他这庞大的身躯,立时就瘫倒散架!

王达江"哗啦"一声仰天倒地,两块断床板夹住屁股,痛得杀猪一般龇牙咧嘴,但却没喊出声来。他鱼跃站起,随手执起一截床板,"啪"一声狠狠砸在已尸解的床骸上,拎起大旅行袋,逃出卧室,跑出大门来到院子,一屁股跌坐在同样很邋遢的石椅上。此时,往事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王达江早年丧父,是慈祥的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供他上学读书。19岁那年,由于他胆识过人,尤其是"根正苗红",被招到大队当上了大队文书,并很快结婚成家。他刚结婚,母亲就得病住进了公社卫生所,随后转到县人民医院诊治,被检查出患上了急性肾功能衰竭、血栓栓塞综合症。医生劝王达江为母亲准备后事,除非转到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医院或到国外医治,进行换肾才有可能起死回生,但那费用是他王达江绝对承受不起的。

母亲死后,王达江两天不说话,在家里默默坐着,偶尔突然大喊一句:"我一定要成为全世界最有钱的人!"

此话在以后他几次做梦时也曾喊过。证明王达江已经把做"最有钱的人"当做自己最大的奋斗目标了。

王达江虽然长得牛高马大,却并非牛憨马笨,而是个头脑十分聪明的人。但是他性子刚烈,常常是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他在文化大革命抓阶级斗争的运动中,心狠手辣,"政治立场"坚定,在对"地、富、反、坏、右"这些"五类分子"进行斗争的时候,他那聪明的头脑为他提供了高超的"策略"和"战术"。

由于他对革命这两个字的理解是很本义的,即革命,就是革除一些人的生命,是疾风暴雨一般的暴烈行动。于是他在运动中的行动之暴烈令人胆寒,比如他让地主分子也尝一尝什么是贫下中农经受过的苦辣时,竟然对着被五花大绑的地主,强行灌辣椒汤。更叫人心胆俱寒的是那次集体迫害:

那是方世威、王达江等一伙直接操纵的血腥屠杀。他们首先召集群众大会,再将关在大队名曰"劳改队"的十多名"地富反坏右"推到会场,给他们颈上挂块沉重的牌子,上面颠倒写着被划了大红叉的名字,还简短地写上罪状,如:地主恶霸,剥削欺压人民;现行反革命分子,焚烧领袖画像等等......

这些人被推倒跪做一排之后,王达江就高声问群众:"对这些反对毛主席,反对无产阶级专政,想叫我们贫下中农吃二遍苦,受二遍罪的阶级敌人,大家说,该杀不该杀?"对王达江一伙的滥杀无辜,绝大多数群众心里并不赞成,因此响应并不热烈。聪明的王达江深知这一点,于是把目光落在参加大会的小学生方块上,大声吼叫:学生同学们,你们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你们说,你们响亮一点说,"这些地富反坏右该杀不该杀?"

这时候,缺少辨识能力,总是幼稚跟风的小学生们当然就盲从地热烈响应,大喊"该杀"!于是一些报私仇心切的群众就跟着王达江一伙一拥而上,用棍子,用砖头朝"地富反坏右"展开疯狂的迫害......由于王达江等人事先提出"为革命节省每一颗子弹","用棍棒和石头更解恨,更能体现对旧社会,对阶级敌人的仇恨",于是,一个个"地富反坏右"便都在棍棒和乱石之下死得惨不忍睹。

因王达江在"文化大革命"中敢管敢抓敢打敢杀出了名,暗地里,称王达江为"阎王",人们都尽量回避他,怕与他发生鸡毛蒜皮的小矛盾招来杀身之祸。

与王达江相反,他的妻子却是个通情达理,心地慈善的女子,她看着丈夫疯狂地做着伤天害理得罪众人的事,还美其名曰"革命行动",因此多次规劝他做事文一点,但劝多了就遭他毒打。她与王达江名义上是夫妻,实际上同床异梦,油和水一般虽然被胡乱搅做一桶,却永远难以交融。离婚?她做梦都想,但是每次提出离婚,答应她的就是他的拳头。

好不容易等到运动结束,王达江以故意杀人罪等罪名被绳之以法。此时他妻子见离婚的机会来了,遂毅然决然与他解除了婚约,像被久囚的鸟儿飞出笼子,一去不返,改嫁他乡。

王达江一伙被判入狱劳改10年,当服刑即将期满时,三人因一次监外在山上劳动的时候将一名警察打成重伤潜逃,但很快又被缉拿归案,按照刑法加判重刑,所以王达江直到现在才刑满出狱。

王达江回忆着这历历在目的往事,死鱼般的眼睛忽然一亮,紧抿的嘴角也咧了咧,诡谲地笑笑,继而撅起嘴唇轻蔑地"哼"了一声,立即站起,快步走进家门。王达江直跑到卧室床头,用手指敲敲砖墙的一块砖,但是他立即警觉地望一眼门外,并奔出卧室门,望一望外面,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又折身奔回卧室,从背后抽出一把匕首,轻轻撬出一块砖,里面是一个墙洞,他伸手探到墙洞内,掏出一只小铁箱。

经目测鉴定后,他觉得小铁箱完好无损,上面的小铜锁也没被人打开,看来这小密室几十年来确实没被外人发现,于是脸上绽出了阴森森的笑。

3

真没想到,马鞍岭那片荒冢的鬼竟是这般厉害,公然喊出"谁回来谁死"的威胁;尤其是自称"杨得勋"的冤鬼,更是生不更名,死不改姓,变成鬼都"一定杀死你们"!鬼,与人就是不同,毫无人性,嗜杀成癖,你看嘛,冤鬼们对仇人的态度就是始终如一,一成不变,冤鬼的仇人们都经过劳动改造获得重新做人的资格了,冤鬼还不肯放过。

你看王达江刚回他那个冰冷的家,未及喘上一口气,未及好好整理整理这个家,来无踪去无影的鬼就登门了,就留下类似于死亡判决书那样的字条,这使人还怎么活呀?鬼,真是太可怕了!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半钟,镇子上,从早晨就开始从四面八方来赶圩做买卖的人们,又哪里来哪里去,四散回家了。马鞍镇街上,尤其镇子那熙熙攘攘,热闹非常的农贸市场,渐渐变得空空荡荡。街市的喧嚣随人而去,街上也相对寂静了。

这时候,地处镇子中间的王达江家里,突然传出王达江本人一阵很吓人的喊叫声,叫声一遍又一遍,不仅搅得左邻右舍汗毛倒竖,半条街的人们也都心惊胆战!他喊叫的内容大家都怕听到,却又因它确实太有诱惑力,太有穿透力,因此在高度惊惶恐惧之中还是忍不住竖耳倾听:

王达江像杀猪般的声音再一次往四面八方传播--

"唉哟哇!我......我该死!我王达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