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期间的1938年2月18日至1943年8月23日,日军对中国战时陪都重庆进行了长达5年半的轰炸。
1937年11月20日,国民政府迁往重庆。1938年初至1938年底,日军对重庆实施试探性轰炸。出动的多为陆军航空队。1938年10月日军攻陷武汉,12月2日后,日军大本营对华中方面军下令,开始向重庆实施“由空中入侵对敌军战略中枢加以攻击同时进行空中歼灭战”。这道命令为日军正式对重庆进行战略轰炸的宣告,目的是震撼作为战时首都的重庆,打击中国政府的抗战意志。
1938年12月底起,由日本陆军对重庆开始实施战略轰炸。1939年5月,改以海军实行轰炸。5月3日及4日,日机从武汉起飞,连续轰炸重庆市中心区,并且大量使用燃烧弹。重庆市中心大火两日,商业街道被烧成废墟,3991人死亡,2323人受伤,损毁建筑物4889栋,约20万人无家可归;罗汉寺、长安市也被大火吞噬,同时被炸的还有外国教会及英国、法国等各外国驻华使馆,连挂有纳粹旗的德国大使馆亦未能幸免。
1940年5月,日本大本营发动“101号”作战,由陆、海军同时对中国后方轰炸。陆军主要以山西运城为基地,海军主要以汉口为基地。轰炸重庆的日机超过2000架次。8月19日的轰炸尤为惨烈,超过140架轰炸机,重庆2000多户民居被毁。到1940年为止,日军对重庆投掷了4333吨炸弹。
发动太平洋战争前,日军向中国集中力量空袭,发动名为“102号”作战的大规模轰炸。在1月至8月,超过3000架次飞机空袭重庆,当中包括夜间空袭。6月5日,从傍晚起至午夜连续对重庆实施多小时轰炸。日军有目标地轰炸防空洞口和通风口。重庆市内的一个主要防空洞部分通风口被炸塌引致洞内通风不足,洞内市民因呼吸困难挤往洞口,造成互相践踏,以及大量难民窒息,估计数千人死亡(当时官方没有公布权威伤亡数字)。
1941年年中以后,日军为准备在太平洋发动战争,陆、海军航空队主力从中国抽出。之后对重庆只有零星轰炸。到了1943年8月以后,日军再无能力空袭重庆,重庆大轰炸告一段落。
重庆大轰炸被认为是与南京大屠杀同等性质的事件。据不完全统计,日机空袭重庆共达218次,出动飞机9513架次,投弹21593枚,炸死市民11889人、炸伤14100人,炸毁房屋30000多幢,30所大中学校被轰炸。
为摧毁抗战陪都重庆,日本策划并发动了多次以重庆为主要目标的战略轰炸行动,“101作战”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日军出动的军事打击力量之多,空袭之残酷、野蛮、猛烈,在历次战略轰炸中居首。“101作战”中,日机采取了全方位、无差别、连续的地毯式的轰炸战术,对重庆市区反复轰炸,造成了极其惨重的损失。
1939年4月底,重庆的浓雾渐渐消失之后,重庆也就失去了其天然的保护屏障。日军趁此机会制定了“五月攻势”作战计划,决定集中力量,对重庆进行猛烈空袭。其中,尤以5月3日和4日的轰炸最为惨烈,总计炸死市民3991人,炸伤市民2287人,炸毁房屋4871间,市民财产损失更是不计其数。因国民党政府迁都而一度繁华的重庆市区顿成断垣残壁,战时首都重庆遭受了其有史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浩劫,日军飞机也创造了其有史以来空中大屠杀的黑暗纪录。“五三”、“五四”大轰炸不仅给重庆造成的损失难以计数,给重庆市民心灵的创伤更是难以弥合。
见证人:张永芳,女,1932年出生。重庆大轰炸时,家住南温泉陈家桥。炸弹摧毁了张永芳一家的房子,把只有7岁的张永芳以及她的一家全部埋在里面,亡6人。四周树枝上挂着的亲人们的衣服碎片,地上是断脚断手断头,我哭得声嘶力竭。我们家是靠摆渡为生的。那天是1939年农历八月十四,刚好是我外公一周年祭日。天气很热,全家人在一起刚吃过中午饭,正在耍,很热闹,我才7岁,在和舅娘的女儿做游戏。当时一屋子的人,大家有说有笑,特别热闹。突然,防空警报拉响了,屋里的外婆、父亲、17岁的二姐、我、大姐两岁半的女儿、舅爷、30多岁的舅娘、舅娘的5岁女儿和另外3个帮工一起躲进附近的防空洞,当时舅娘还怀着身孕。一会儿,警报解除了,我们从防空洞里出来了。谁知敌机突然又回来了,但我们已经来不及再躲起来了,只听见天空中一阵嗡嗡的声音。当时我大姐的女儿被吓哭了,我和舅娘的女儿就骂她,叫她不要哭了。躺在床上的父亲也从里屋走过来,大声吼我们,‘敌机来了,不要闹了……’一只脚刚跨在门槛外,另一只脚还在门槛内。话没说完,只听见外面就是一阵刺耳的“嚓-嚓-嚓”的声音,有人惊恐地喊了一声糟了,糟了!一颗炸弹在我家的坝子里爆炸了,房子炸塌了,我们一家人都被埋在了废墟里。后来听说,还有一颗燃烧弹也掉在了我家附近,如果炸响了可能我就没有今天和你们记者说话的机会啦!至今,我印象最深的,是我趴在废墟中的两根木桩之间,大哭大喊:‘快救我,我害怕!’附近的亲戚们见我家房子塌了,赶过来掏人。待到把我掏出来时,我浑身上下都是血,衣服也是一条一条的,附近的人都赶过来了。看着四周树枝上挂着的亲人们的衣服碎片和地上捡来的断脚断手,我哭得声嘶力竭。小姨在一旁使劲拽着我,不断地哄我。我不晓得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子,但看到父亲脸上血肉模糊,除了一点眼白外,身上一团漆黑。我记得在掏二姐的时候,还能听到她喊父亲的声音。等到大家把她从乱土堆里拽出来的时候,她脸色却一下子变了,越来越白,人马上不能说话了,只是用双手使劲地抓自己的胸口,抓出很多血槽,身上也不停地抽搐。当时太阳非常大,有人砍来竹子,搭起个三角棚,盖上破席子为二姐遮太阳。其他人继续掏,又救出外婆、舅爷、舅爷的儿子和一个民工。舅爷和他的儿子是从粪坑里救出来的。听舅爷讲,敌机飞来的时候,他就一直把他的儿子抱着,炸弹爆炸后他又把儿子护在腋下,他手臂上的血管被炸断了,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被埋在土里后就使劲往外面拱,没想到他由于过度紧张却爬进了粪坑里,大家是从粪坑里把他们捞出来的。公路上还有一只被炸断的人手,没人靠近它,手已经腐烂。我父亲在路边挖了个坑,把那只手给埋了。前面几个人掏出来后,防空警报又拉响了。警察就把所有的人都赶到附近的防空洞躲起来,等第三次敌机轰炸结束后才又赶回来救人。这时二姐已经死了,身体都开始发了。后面救出来的人都死了,样子非常惨。大姐女儿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从前面看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但背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肠子从里面流出来一大堆。舅娘身上还怀着小孩,掏出来时脑壳却没有了,脖子齐齐整整地断了,直到下葬时也没有找到她的头。两个民工也没有全尸,手脚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事实上,我们家能救出几人,还算是好的,附近有几家人全家都死绝了,香火都没有了。离我家不远处有一户‘下江人’,房子刚建好没两天,结果这一炸,一家人只活了一个。当时我们真是家破人亡,家里的房子、粮食和衣物都没了,活着的人都没有饭吃,但死了的人要埋呀。家里没钱,连一口棺材都买不起,更不用说做法事了。而且,那次轰炸后附近几个镇的棺材铺都卖缺了。天气越来越热,尸体留不住。没办法,只好是简单又简单了。二姐是用烂门板钉了个匣子埋的,匣子太小,二姐的尸体放不下去,是大人们使劲把尸体扭弯后才塞进去;大姐的女儿连小匣子都没有了,大姐从家里拿来一个装衣服的箱子,刚好把女儿放进去。那民工更惨了,尸体放了两天也没有人认领,臭得老远就能闻到,后来我父亲找了张席子,往民工尸体上一裹,挖了坑埋了。
见证人:朱绍臣,男,1911年生,抗战时在重庆卖旧衣服为生。
“1941年6月5日晚饭前后,敌机来袭。剧烈的爆炸声连续不断,防空洞都在摇晃。黑暗中,周围的人开始躁动,小孩哭,大人骂,场面乱极了。正在这时,有人说空袭警报解除了,人群就争先恐后地向外挤,那个时候能吸上一口外面的空气就是幸福。当我随人群挤到防空洞的三申店岔道口时,紧急警报又响了,洞里的空气紧张起来,已经挤出防空洞的人拼命往里钻,里面的人则使劲朝外挤,你推我攘。这时有人惊恐地大喊踩死人了!踩死人了!人群更加骚动起来,你拥我挤,争相逃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踩死踩伤。小日本的飞机仍然在外面轰炸,猛烈的爆炸声好像就在洞门口,防空洞一抖一抖的。渐渐有人晕倒了,有人有了轻生的念头,不断拿自己的头往墙上撞,甚至有人用刀子割自己的手腕、喉咙;体力好的年轻人撑着周围人的肩膀,试图从人群的头顶上爬出来,但他们都没爬多久,就被下面的人死死拽住手或脚,钉在了那里。我头昏眼花,鼻子和嘴一起贴着墙壁呼吸,嗓子干得快冒烟了,我感到自己不管死活,必须往洞口爬,就一脚踏壁,一脚踩在别人肩上,双手抱住前面那个人的头,使足了劲往上蹭,试了好几次才爬上去。其实,这时主洞里的人死得差不多了,一人堆一人快挨着防空洞顶了。我一寸一寸朝外挪,背已经顶在防空洞的顶上。不晓得过好久,我听见有人喊:这里还有一个爬的!就被抬到洞外。洞外天黑,洞口亮,有人烧几堆火,到处都是呻吟。那些不能动弹的人,不管是死的还是昏的,只要一抬出来,就有人往其身上撒石灰(防止尸体发臭),然后往路边一扔,堆起几座小山,惨不忍睹。”
见证人:赵克常男,1925年出生,武汉人。
“1939年5月4日下午两三点钟的样子,我们的船停在接近朝天门码头的一个隐蔽的地方,敌人的飞机正在轰炸重庆。我们这些孩子在船上到处跑,看轰炸的情景。我跑到了船头,我不怕,因为我在武汉的时候见过空战。当时天上的飞机多呀,黑压压一片,9架一排,飞得很低,连日本人的膏药旗都能看得见。炸弹就像狗拉屎一样向下掉,还有飞机上的机关枪也喷着火,响个不停。当时朝天门到处是浓烟和灰尘,在船上听声音就跟打闷雷似的。敌机轰炸完走了,我们也很快从朝天门码头上岸了。我记得,下了船到路上,要爬很高的台阶,起码有几千个坎,当我刚爬了一小半的时候就大哭起来。因为越往高处走,地上就有越来越多的人肢体的碎片,有血肉模糊的大腿横在路上,有乱成一堆的肠子还在蠕动,有带着凌乱长发的半边脸狰狞地看着你,有只断臂的手心里握着一个精致小包,抓包的手指还在微微抖动!我当时根本喘不上气,胸闷,窒息了,好像马上就要被憋死了一样,我忘了有没有哭出声,我当时可能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我记得,当时不少孩子都把眼睛蒙住不看,有个孩子没蒙,但嘴张得大大的,合不拢,就这样走了一路。我们走的是从朝天门到上清寺的那条路,步行。一路上去,看到到处着火,冒黑烟,尸体遍地,还有一块块人的肢体碎片。消防队员在救火,但大都是人扑手打,高压水枪很少。路边有不少哭死去亲人的。我在重庆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见证人:王群生,男,70岁,1935年出生于日本,1938年随父母回到重庆,亲历了重庆大轰炸,后为重庆市文史馆副馆长。
“日机的轰炸除直接炸死炸伤市民外,由于长期轰炸造成的环境污染,使当时的重庆成为‘闻名遐迩’的三多城市:垃圾多、污水粪便多、老鼠多,霍乱、痢疾、流行性脑炎和天花等相当流行,使大批市民间接致死。1939年‘五三’、‘五四’大轰炸后,重庆市区就曾发生过严重的霍乱和痢疾,当时驻守在机房街的新兵团就有数十人因痢疾流行而死亡;6月,重庆化龙桥地区霍乱流行,当月死亡人数就达200多人。1999年,一位曾参加过重庆大轰炸的日本飞行员到重庆谢罪,他告诉我当年他们在重庆也扔过细菌炸弹。我查了资料,发现重庆出现鼠疫、霍乱等疾病的时期,和日军投弹时间很相符。此外,据当时《儿童福利工作总报告书》记载,重庆空袭仍频,死伤枕藉,遗弃孤儿,随处皆是。截至1940年2月统计,孤儿人数就已达到两万人左右。日机轰炸还引起了重庆住房拥挤、交通混乱,给市民生活带来了巨大影响。大轰炸致使重庆出现了极严重的房荒,大多数重庆百姓都是住用木棍和篾竹搭起的‘抗战房’。当时的重庆,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没有玻璃,不是在轰炸中被震碎,就是为防止日机轰炸时破碎伤人。1941年日机对重庆实施疲劳轰炸,重庆市民经常几小时、十几小时地处于空袭警报当中。从8月7日起,日机不分昼夜,以不到6小时的间隙对重庆进行了长达一周的持续轰炸。8月10日至13日,市区空袭警报达13次,96个小时,市内水电全部中断,市民断炊断水。但日本侵略者野蛮的轰炸并没让重庆屈服。那时重庆有个民谣是这么唱的:任你龟儿子凶,任你龟儿子炸,格老子我就是不怕;任你龟儿子炸,任你龟儿子恶,格老子豁上命出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