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随便问问。”很明显,她撒谎了。
“手机是我的。”朱能也撒谎了。他怕说出真相以后,袁慧会被吓晕过去。
“哦……那我走了。”
“哎!”朱能叫住她,犹豫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袁慧左右看了看,吞吞吐吐地说:“告诉您一件事儿……您别害怕啊。”
朱能头皮一阵发麻。
下午,沙净也说过这句话。然后,他就说:“我们正在给孙空、老袁、白晶晶出殡……”
现在,袁慧又说了同样的话。接下来,她要告诉他什么?
朱能直直地看着她。
“您的手机和老袁的一模一样。”袁慧小声说。
朱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一模一样的手机多了。”
“朱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走了几步,袁慧转过身,低声地说:“我听人说,午夜十二点的电话,千万不能接。因为,因为很可能是那边的人打来的……”
这一次,朱能抖了一下。
“朱老师,您没事儿吧?”
“哦,没事,有些受凉。”朱能掩饰着心里的恐惧。
袁慧往前走了一步,看着他说:“您的脸色不太好……”
她还没说完,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两个人同时抖了一下。
袁慧一下就停住了口。
这时候,正好是午夜十二点。
手机一直在响:“丁零……丁零……丁零……丁零……丁零……”
狠了狠心,朱能走到窗台前,伸手抓起了手机:“喂!”
等了一下,里面才缓缓传出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他一字一顿地说:“让……你……跑……了……”
是牛传统的声音。
4. 捉鬼
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
早晨,朱能一睁开眼,就闻到一股潮乎乎的味道。现在已经是深秋了,还这么多雨,有些反常。
躺在床上抽了一支烟,朱能爬起来,穿好衣服走了出去。他住在旅馆里,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说,这是专家待遇。
旅馆门口是一个小广场,有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在晨练。一个在扭秧歌,一个在打太极拳,还有一个在不停地抖。
扭秧歌的老太太有些奇怪。她不像是在扭秧歌,而像在跳大神,两条胳膊、两条腿莫名其妙地弯曲扭动着。她的眼神在朱能身上飘来飘去。
这世界怎么了?朱能觉得一切都变得可疑起来。
他对自己说:想点快乐的事吧。
可是,脑子里全是一些恐怖的场景:下雨天,红色雨衣,隐在雨衣后面的脸,黑色吉普车,三个鼓鼓的坟包,漫天飞舞的纸灰……
朱能感到很失落。
他是一个好人——不偷不抢,工作尽职,在公交车上给老弱病残让座,拾金不昧,不在背后说人坏话,生活节俭,公共场所从不抽烟……
可是他没有快乐的事情可想。也许,这几天的诡怪遭遇把他心里的快乐全掩盖了。
点上支烟,朱能慢慢地朝前走去,他想熟悉一下度假村的情况。在路上,他不停地打量四周,观察有没有人对自己心怀不轨。他变得多疑起来。
朱能第一次到度假村这种地方来。
这里很安静,很整洁,有大片大片的草坪,远处是青山,身边是绿水。看着看着,他的心紧了一下——他梦到过这个地方。在梦里,有一个东西跟着他……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
后面什么都没有。
再转过头的时候,他看到了一辆摩托车,还有那个卖年糕的人。朱能一怔,然后冲他点了点头。
卖年糕的人好像有些害怕朱能,他推起摩托车,急匆匆地走了。
转了一会儿,朱能开始往回走。
度假村里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他的身边不时跑过几个穿着运动装的人,看样子是游客。附近的草坪上,几个孩子在放风筝。孩子们欢声笑语不断,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旅馆。
朱能用钥匙打开门,吓了一跳——有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床上!这是个道士,大概五十多岁,穿着一身蓝色的道袍,盘着头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回来了?”
朱能愕然地点点头。
“我等你半天了。”
“等我?”朱能一怔,随后他想到了什么,说:“您是袁……大师吧?”
“袁守城。”
朱能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端给他。
袁守城很客气地接过茶,却没有喝,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朱能一边和他说话一边观察他。
他还有些怀疑。
袁守城似乎觉察到了这一点,他开始说一些很深奥的话——在今天,没有一种知识能够帮我们断言是否真有一种超自然的事物存在。一切从混沌中来,又归向混沌中去。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他娓娓道来,不卑不亢,朱能听得肃然起敬。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么有学问的人不会是骗子,他真的有道行。
朱能说:“袁大师,咱们开始吧?”
袁守城点点头,说:“开始吧。”
朱能说:“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接到了女儿的电话,她问我……”
袁守城摆摆手:“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朱能愣了。
袁守城捋了捋下巴上的几绺胡须,直直地盯着朱能,突然眼睛里射出了两道冷冷的寒光:“他们就在你身上。”
朱能哆嗦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自己,灰色夹克,黑色裤子,黑色皮鞋,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袁守城环顾着四周,盯着窗户说:“把窗帘拉上。”
朱能赶紧把窗帘拉上。
“还不行,还是太亮。”
朱能又手忙脚乱地把床单和被罩都挂到了窗户上。房间里一下就暗了,他只能看见袁守城的轮廓。
“我现在开始作法,把他们从你身上赶出去。你别害怕,也不要乱动。”
朱能点点头。想了一下,他怕袁守城看不到他点头,连忙又答应了一声。
黑暗中,朱能看不清楚袁守城在做什么。
他开始闻到了一些气味——雨水的味道,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腥气,难闻的腐臭味,早市上各种早点的香味,油漆刺鼻的味道,白晶晶的体香,带着霉味的香烟,鸡血的腥味,年糕的香气,纸灰味……
突然,这些味道全部消失了。
接着,他闻到了鲜花的香味,青草的气息,空气中湿漉漉的清新味儿。
朱能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终于,所有的味道都消失了,房间也恢复了平静。
“好了,把窗帘拉开吧。”袁守城有气无力地说,他似乎很疲惫。
朱能拉开窗帘,房间里毫无变化,他不知道那些气味是哪来的。
“他们被赶走了?”他愣愣地看着四周。
袁守城长出一口气,说:“赶走了。”
朱能一愣,他赶紧掏出香烟,一脸虔诚地说:“袁大师,您抽烟,您抽烟。”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发抖。
袁守城接过香烟,放在了桌上,他说:“还有一件事,你得把他们埋了。”
朱能又是一愣:“怎么埋?”
“你找些他们生前的照片,埋了就没事了。”
朱能立刻点点头,说:“我这就去。”
袁守城摆摆手:“不行,你得半夜去埋,十二点整。而且,你得一个人去,不能带别人。”
朱能有些犹豫,他还真不敢一个人去。
袁守城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说:“不用怕,我在你身上作了法,他们不敢靠近你。”
朱能咬了咬牙,说:“行,我一个人去。”
袁守城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道袍,说:“你准备准备吧,我回去了。”
“袁大师!您等一下!”朱能一把拉住他,然后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钱全拿了出来,说:“这点儿钱您先收下,等回头我一定重谢您。”
袁守城怪怪地看着他,终于说:“收起来吧,钱买不来命。”
朱能被感动了。
袁守城拍了拍他的肩,说:“准备准备今天晚上就去吧,拖久了不好。”说完,他开始朝外走。
“袁大师!”朱能在背后喊了一声。
袁守城回过头,看着他。
“刚才,我闻到的那些气味儿……”
“不该问的别问。”
朱能不敢说话了。
5. 照片
袁守城走后不久,侯兵来了,他先陪朱能去吃了早餐,然后一起来到了花果山。隔老远,朱能就听到了猴子们的吵闹声,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一大群猴子正在打架,又抓又咬的,有的猴子手里还抄着家伙,石块、木棒啥的。
青壮年猴子打得热火朝天,老幼病残的猴子也没闲着,有的在旁边帮腔,有的不时上去挠一下对手。
它们就像一群疯子,打得头破血流却不依不饶。
侯兵叹了口气,说:“每天一到这个时间就打架,真没办法。”
朱能不说话,他看猴子打架。
“朱老师,您说这群猴子是不是有病?”
朱能还是不说话,继续看猴子打架。
侯兵递给朱能一支烟,说:“您快给想个办法吧,再这样打下去,这几百只猴子可就要打没了。”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猴子分成了两个群体?”
侯兵看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猴子都长得一样,我还真看不出来。”
“再给它们喂食的时候,你分开喂。”朱能指了指,“这边放上一些,那边再放一些,这样它们就不打架了。”
“您是说,它们打架是为了抢食物?”
朱能点点头。
侯兵看了一下,还是不理解:“可是我们每次都投放很多的食物,它们根本就吃不完,为什么还要打架?”
朱能笑笑说:“每群猴子都有自己的领地,你把食物投放到它的领地上,它就要保护这些食物。当另一个群体的猴子要来抢这些食物的时候,它们当然就要打架了。”
侯兵连忙掏出一个小本子,把朱能的话记了下来。
朱能看着他,突然问:“你们不是姓袁,就是姓侯?”
“我们都是一个村的。”侯兵连忙回答道,“我们村里除了姓袁的就是姓侯的。”
袁,侯,猿猴。朱能觉得这两个姓很有深度,它们的后面仿佛隐藏着一个深邃的阴谋,那是一个黑暗的秘密,无边,无底。
想了一下,他又问:“出车祸的老袁是不是你们村的?”
侯兵点头,说:“是我们村的。”
“他……人怎么样?”
侯兵看了朱能一眼,低下头说:“告诉您一件事儿……您别害怕啊。”
再一次听到这句话,朱能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恐怖。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所有人看起来都那么深沉?他点上烟,狠狠地吸着。
犹豫了一会儿,侯兵终于说:“老袁长得……和您很像。”
朱能被烟呛了一下。
这几天,朱能一直没看清老袁的长相。他的脸,大部分隐在雨衣后面,五官不清,表情不详。没想到,隐在雨衣后的那张脸,和他长得很像……
朱能的心里泛起一股寒意。
“朱老师,您的脸色不太好,您没事吧?”
“没事儿。”
侯兵又说:“老袁的脸色就不太好,他的脸很白,没有血色……”
朱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候,猴子们已经打完架了。获胜的一方唧唧喳喳,上蹿下跳;失败的一方垂头丧气,慢慢地退回了自己的领地。
很显然,入侵者被打败了。
游客也多了起来,他们饶有兴趣地看着猴子们斗殴,一脸兴奋。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喊:“妈妈!那个小猴子走路一瘸一拐的!”
“妈妈!那个猴子是不是死了呀?”
“妈妈!猴子会疼吗?”
“妈妈!那个猴子穿着雨衣!真好玩儿!它是猴子大王吗?”
朱能的头皮一炸。
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看见一只穿着红色雨衣的猴子站在水帘洞门口,一动不动。雨衣遮住了它的脸。
朱能愣愣地看着它。它一直没有动。
这不符合常理。猴子都是爱动的,让它一动不动地站这么长时间,很困难。它是孙空?这个想法很晦气,朱能把视线挪开了。
侯兵凑到他身边,低声地说:“朱老师,您看见那只穿雨衣的猴子了吗?”
朱能抖了一下:“看见了。”
侯兵的声音更小了,他几乎趴在了朱能的耳朵上:“以前,孙空整天和它在一起。有人说,说孙空和它……和它做那事儿。”
朱能忍不住要呕吐。
“它一定又想孙空了。”侯兵喃喃地说。
朱能转身就走。
“朱老师,您去哪儿?”
“我去把他们都埋了。”他不回头,冷冷地说。
朱能找到了沙净,想让他帮忙找一下孙空、老袁和白晶晶的照片。沙净正在接电话,看见他进来,连忙站起身来笑着点点头。
放下电话,沙净笑眯眯地说:“我刚听说了,您一来就解决了猴子打架的问题,了不起,实在是了不起!”
朱能直接切入主题:“您这里有没有孙空、老袁和白晶晶的照片?”
愣了一下,沙净问:“要那个干吗?”
朱能就把袁守城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个简单,我带你去找。”沙净说,“员工们来上班之前,都填过一个表,上面有照片。咱们去办公室问问,应该还有存根。”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胖女人在值班。他们进去的时候,她正在往嘴唇上抹什么东西。她的嘴唇很红,比猴子的屁股还红。
沙净对她说明了来意。
胖女人厌恶地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柜子,说:“都在里面,你们自己找吧,别弄乱了。”说完,她径直走了出去。
大清早就来找死人的东西,是有点晦气。
朱能一脸歉意地冲她点了点头。
很快,他们找到了孙空、老袁和白晶晶的照片。
朱能终于看清了老袁的脸,他身上“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老袁和他长得很像,非常像。只是照片上的老袁脸色很白,而且一脸苦相。
沙净也看出来了,他看看照片,再看看朱能,一脸震惊。
“您以前没见过老袁?”朱能问。
沙净把目光转向别处,说:“没有,度假村这么大,很多人我都不认识。还有,我听说他和孙空整天躲在花果山上,很少和外人接触……”
“谢谢您。”朱能打断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