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大漠锋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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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璞玉未琢

数日后,天气重新转阴,彤云笼罩,密云不雨。

崇山峻岭之中,林海茫茫,积雪遍地,滴水成冰,树皮冻裂的“咯吧”声此起彼伏。

密林中,雷鹏步履蹒跚,亡命逃窜。

逃亡数日,他早已迷失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了。只见他衣袍褴褛,蓬头垢面,脸上手上伤痕累累,昔日的英俊风范荡然无存,活似沿街乞讨的叫花子。

腹中一阵蛙鸣,携带的干粮早在昨日便告罄,饿的头晕目眩,步履维艰,但他仍然咬紧牙关,在没膝的积雪中挣扎而行。

家破人亡的强烈仇恨,是他的精神支柱,报仇雪恨的奴火,在胸中熊熊燃烧,驱散了山中奇寒,遏制了饥饿。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逃出去,访师习武,报仇雪恨。

山势愈加险峻,树木愈加茂密,几乎难以穿越。他登上一座山崖,彷徨四顾,不知所从。

蓦地,他眼睛一亮,一条依稀可辨的羊肠小径,在密集的树丛中蜿蜒而去。

其实不是路,只是一条野兽踩出的空隙。

大雪封山,百兽遁迹,它们能走的地方,亡命者也可以穿越。慌不择路,能钻过去便可。

他吞了几口雪,钻过树丛,仰面望天,天上阴云密布,难辨时辰。

他热切地盼望老天爷能下一场雪,掩盖他留下的足迹,帮助他逃脱贼人的追杀,得到片刻的喘息之机。

来到一株古松旁,他依树而立,凝神倾听。山中万籁俱寂,连鸟儿也不见一只。天气太冷,所有的狼虫虎豹都躲在巢穴中躲避严寒。

一切生命在绝境之中,都会发挥出超越自身的潜能,克服平日无法逾越的困难,一旦感到危机远离,反而会觉得浑身无力,寸步难行。

雷鹏此时正是这种感觉。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他双膝一软,扑倒在地,将面孔埋在积雪中,接连吞了几口积雪,压住了饥饿引起的心慌与眩晕,取出干粮袋,摸出一块鸡蛋大的冻肉,嗅了嗅,舔了舔,咂咂嘴,又放回了干粮袋。

这是他最后的一块干粮,不到生死关头,不能吃。

他爬起身来,依树而坐,两眼似睁非睁,喉咙里发出轻轻的鼾声。

一缕口水从嘴角流淌出来,挂在下颌之上,结成了冰凌。

时光在鼾声中流逝。

雪地上的脚印出卖了他,追兵如影附形穷追不舍,已经到了山下,距他仅有三里地,不消半个时辰便会赶到。

蓦地,他陡然打个寒噤,一跃而起,看看四周,顺着小路狂奔起来。

奔出数里,眼前豁然开朗。

好大一块平地,足有数里方圆。在这地无三尺平的崇山峻岭之中,实属罕见。

雷鹏倏然止步。

数丈外的雪地上,当道横卧着一位蓬头垢面,身着百补破衣,足蹬草鞋的白发老人。老人怀中紧紧地抱着一只通体乌亮的酒葫芦与一根乌黑发亮的拐杖。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竟然鼾声如雷,酣然而睡。

雷鹏已是惊弓之鸟,不敢惊动,准备从他脚旁绕过去,岂料刚刚走到近前,脚下一拌,狗吃屎摔倒。只闻白发老人打个哈欠,咕咕囔囔吟哦道:“头枕白玉眠,山中鬼知年……何方小兔儿,不在妈妈怀中享福,跑来扰我清梦?”一抬腿,将一只臭烘烘的大脚搭在雷鹏的后颈之上,又“呼呼”睡去。

雷鹏心中急怒,接连挣扎几次,谁知那只臭足重愈山岳,将他压在雪中,任他连拱带抓,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挣扎不开。

他急怒交加,双手扣住那只脚,奋力一扭。

雷鹏体格健壮,手脚灵活,双臂有数百斤力道,便是一只黑熊,也会被他掀翻。谁知此刻却如蚍蜉撼树,难动分毫。

灵机一动,脱掉臭足上的草鞋,挠着脚心央求道:“老人家,求你快快高抬贵足,有人追杀小可,小可要去逃命……”

白发老人“咯咯”乱笑,全身乱扭,怪叫:“讨厌!讨厌!小兔儿骨瘦如柴,竟然有人要杀他下酒,无味,无味!”

翻身坐起,伸胳膊,打哈欠,抠眼角,睁开了双眼。

好黑!好亮!那双眼睛,有如婴儿的眼睛,黑白分明,乌黑发亮,说什么也不像一个花甲老人的眼睛。

白发老人又打个哈欠,仿佛这才发现脚下压着一个人,轻“咦”一声,怪叫:“小娃娃,你钻进我老人家脚下作甚?莫非看中我老人家脚上这双破草鞋儿,要干那剪径蟊贼的勾当?”

雷鹏啼笑皆非,央求道:“老人家,快放了小可,他们追来了……”

“咦!”白发老人忽地失声轻叫,突然伸手抓过雷鹏,将他横放在腿上,在他前胸后背,双腿四肢又摸又捏,捏摸殆遍,如获至宝,放声狂笑:“哈哈哈……好根一块未琢璞玉,千载难逢,千金难买!我老怪眼看行将就木,竟能得此奇才!哈哈哈……”

雷鹏被他捏摸的全身奇痒难禁,却又挣扎不得,心火直冒,吼道:“你是放也不放?”

“不放!不放!一千个不放!一万个不放!”

“你再不放,我便……”

“你便如何?”

“我……我便咬你!”

“小驹儿,咬咬看。”白发老人嬉皮笑脸,将手臂伸到雷鹏嘴边。

常言兔子急了也咬人。从小到大,雷鹏从未想过自己会像妇人女子一般去咬人。此时急怒交加,不假思索,张口便在白发老人的小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哈哈哈……”白发老人狂笑:“小驹儿果然说咬便咬,味儿如何?若不过瘾,不妨再来一口,来,咬这里。”将手臂伸到雷鹏嘴边,要他咬。

雷鹏哪敢再咬?适才一口,仿佛咬在生铁上,险些崩掉门牙。无奈何,不得不软语恳求:“老人家,老伯伯,快快放开我,若被贼人赶上,小可性命休矣!”

白发老人拍着他的面颊道:“莫怕,莫怕,有我老怪在此,无人胆敢杀你。小娃娃,不在家中穿新衣,放鞭炮,来这深山老林作甚?”

“你先放开我,我再说给你。”

“你先说了,我再放你。”白发老人寸步不让。

“老人家,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雷鹏叹口气问道。他已迷路多日,问清楚了才能继续逃命。

“是我老怪的地方。”白发老人说。

“不是,不是……”

“什么不是!不是我老怪的地方,是你小娃娃的地方不成?”

“不是……”

“又说不是!那就一定是了,也罢!老不与少争,我老怪说不得忍痛割爱,将这块宝地让与你了。小娃娃,它现在是你的了。我老怪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恳请你老人家容我在你老人家屋檐下歇几日脚可好?”

夹缠不清,雷鹏头大如斗,说道:“老人家,小可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莫非要我付房钱?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老人家,你误会了,小可不要钱……”

“不要钱,便是要命了,罢了!你拿去吧!”白发老人将头伸到雷鹏面前怪叫。

山坡上人影绰绰,飞掠而来。

雷鹏惶急地叫:“老人家,贼人来了,请快放开我。”

白发老人拒绝放人,说道:“我老人家适才说过,有我老人家在此,谁也休想撒野!”

“不!贼人人多势众,武功高强……啊呀!贼至也!老人家,我这条小命,断送在你手中了……”

说话间,数十名蒙面人店射而至,将一老一少团团围在核心。

“完了!”雷鹏哀叹:“老人家,你我素不相识,犯不着枉送性命,快快放开我逃命去吧!”

白发老人仿佛浑然不知身陷重围,搂着雷鹏,拍着他的后背,笑呵呵说道:“小驹儿,莫怕,我老怪要收你为徒,天王老子也休想伤你,你允是不允?”

雷鹏啼笑皆非,二人身陷重围,命悬一线,这老怪物却夹缠不清,要收他为徒,莫非是个疯子?非常可能。

心念至此,万念俱灰,心中反而坦然了,索性依在白发老人怀中,笑骂道:“老怪物,老疯子,你我死在眼前,命在旦夕,莫若待来世共投名师,做一对师兄弟吧……”

“放屁!下一世我老怪依旧是你师父!快起来拜师!”

雷鹏站起身来,笑嘻嘻说:“老怪物,你恐怕当不成我师父了。小可先死先托生,你后死后托生,下一世,我是你师兄,你是我师弟,再敢胡言乱语,调皮捣蛋,我便打你屁股!”

“气煞我也!”

“莫恼,莫恼,”雷鹏怪声怪气地说:“天有不测风云,也许今日你死我不死,待你再世为人,我还是你师父呢……”

“放屁!”老怪物勃然大怒:“下一世、再下一世,我老怪都是你师父!”

“难说,难说……”雷鹏摇头晃脑。

二人争嚷不息,全未将群贼放在眼里。群贼一路狂掠,功力损耗甚巨,正可借机运功调息,任他二人疯疯癫癫大呼小叫,不予理睬。

“哈哈哈……”老怪狂笑:“小驹儿与我老怪一般的怪!老怪、小怪聚作一处,必将妙趣横生,令我乐不知年矣!哈哈哈……”

一名白衣蒙面人功力恢复了八成,上前几步,戟指雷鹏沉喝。声音大的像打雷:“唗!小狗,休得猖狂!今日若交不出宝物,休想生离此地!”

雷鹏身陷绝境,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经过这场惨变,不知不觉,性格也在发生改变,已经与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书生渐行渐远。

他笑嘻嘻指着白衣人反唇相讥沉喝:“呔!白衣狗,你******狂吠什么!莫非你也想先死先投生,来拜大爷为师?去你妈的!大爷宁可收几只白狗儿、黑狗儿看家护院,也不收尔等这种衣冠禽兽癞皮狗为祸天下!”

雷家家教颇严,雷鹏从不讲粗话,今日居然出口成章,连他自己也十分诧异。

龙虎门中,不仅以玉牌、金牌、银牌表明身份,衣着也有严格的区分。玉牌使者及其身份更高的人,通常着锦衣,或者为隐藏身份着其他服色。金牌使者通常着黄衣,着白衣者为银牌使者,至少是个坛主,身份不高也不低。

黑、蓝、灰等杂色,不是杂役,也是小喽喽。

这位白衣老兄,年纪不小了,身份也不低,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后生小辈百般折辱,气得七窍生烟,暴躁如雷,骤然跃起,五指如钩,朝雷鹏肩头“肩井”大穴疾抓而下,如怒鹰搏兔,一看便知是一位练了鹰爪功之类武功的高手。

“肩井”乃人身要穴之一,若被抓中,重者残废,轻者全身绵软麻痹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