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朔风怒吼,卷起漫天飞雪,地动山摇。
霎时,天地一片混沌,咫尺难辨。
大团积雪,百斤岩石,被狂风卷起,瀑布一般落下悬崖,天崩地裂,声势惊人。
“咔嚓”一声巨响,一株吊桶粗的古松,被飞落的山石拦腰砸断,“轰”然倒坠,登时乱石横飞,八方疾射。
悬崖下,雪深数丈,仍然在迅速增厚。
各种怪声浪中,隐约传出几声呻吟。
片刻,一个雪丘突然坍塌,从**出一个满身血雾的人影。
他的左臂已经骨折,不能移动,但他仍然连滚带爬,拼命逃离山崖。夹杂着碎石的雪瀑依旧在不断地泄落,随时都有可能被击中活埋,必须尽快离开险地。
很快地,他变成了一个雪人,继而又变成一个雪团,顽强地地向前滚动。
终于,他远离了悬崖,来到一处悬空的岩石下。
这里地势较高,既可避免被泄落的山石积雪击中掩埋,亦可遮风挡雨。
他喘息片刻,抹了把脸上的凝霜,揉揉眼睛打量四周,依稀,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岩洞。
他挣扎着站起,举步往前面走。
“站住!”沉喝入耳,岩洞中居然有人。
他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凝聚目力望去,只见岩洞中趺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什么人!”黑影喝问。
“小……我……落难之人,请……救救我……”他吃力地呼救。
亮光乍现,眼前燃起一堆篝火。
“咦!身带箭伤……不许上前!”
火光隐约映现出一张狰狞可怖的怪脸,疾声喝止。
“救我……我冷……”
“不行!退后五步,左行十丈,有一岩洞,洞中备有柴草衣物,治伤灵药,自行前去料理,明日再来见我,速去!”
雪人依言后退,半个时辰后,终于找到了岩洞。
篝火升起,驱散了洞中寒气,暖化了一颗几乎冻僵的的心,映出一张枯槁木然,伤痕累累的脸庞,他正是大难不死的雷鹏。
从崖顶坠落的刹那,他认定自己这番绝无生望,心中大叫一声“母亲”,带着两行夺眶而出的热泪与无法报仇的遗恨,急泄而落,坠入万丈深渊。
毒狼谷人迹罕至,绝壁上古藤盘结,密如蛛网。他在半途接连被古藤缠挂勾连,将下坠力道消减了大半,谷中积雪逾丈,有如一层厚厚的棉垫,又将下坠力道消减了一半,这才得以大难不死。饶是如此,也被扭脱了左肘关节,昏死过去,被埋在雪堆中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这才苏醒过来。
他倒在篝火旁,又冷又俄,饥寒交迫,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度过了一夜,直到黎明时分,僵硬的身躯慢慢有了知觉,头脑也渐趋清醒。
他慢慢坐起,打量栖身之地。
岩洞深约二丈,宽约丈余,备有石桌石凳石灶,石榻上被褥齐全,积尘寸厚,显然很久无人居住了。
石榻旁,各色草药堆积如山,散发出浓烈的药味。另一侧,一座炼药炉鼎火息灰冷锈迹斑斑。旁边的石桌上,堆满了坛坛罐罐,东倒西歪乱七八糟。一切迹象表明,这个岩洞,已经多年无人居住了。
他添旺篝火,走到石桌前,捡出金创药,咬牙拔出箭镞,敷药裹伤。而后踩住左掌,用力一拉,“咯吧”一声,关节复位。
“啊!”他痛叫,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一刻之后,魂魄归位,试试左臂,能动了,也不甚疼痛了,大妙!
洞壁上挂着几块风干的肉脯,好像是鹿肉,也许是虎狼肉,总之是兽肉。取下一块一咬,像石头一般坚硬,味道也不甚新鲜,有浓浓的哈喇味。饥肠辘辘,肠胃像猫抓一般,不容他挑剔,放在火上边烤边吃饥不择食。
饱餐一顿,拿起一只陶罐,融化了半灌雪水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旭日东升,晴空万里,难得的好天气,身上也有了力气,该去拜谢主人了。
一缕阳光照射在洞口,毫微毕现。
阳光下,一个黑袍人仍在原处趺坐。雷鹏趋近一看,魂飞天外,险些拔腿而逃。
只见此人须发花白,满面疮痍,满身脓血,恶臭难闻,宛如阎罗殿上的恶鬼,狰狞可怖,触目惊心。
“不许靠近,只许在三丈外说话!”黑袍人沉喝。
“红斑狼疮!”雷鹏骇然暗叫,立刻明白了不许靠近的原因。
他父亲不仅是一位饱学之士,也是一位医道高手。
从五岁起,父亲便开始教他读书,也将医术倾囊传授与他,因此,雷鹏对医道并不陌生。
当时的医学不甚发达,对这种痼疾难以治愈,认为此疾极易传染,所以,凡罹患此疾者,与麻风病同,不是被人烧死,便是活埋,决不允许其活在世间。
“多谢老伯救命之恩!”雷鹏远远站立,施礼道谢。
“小娃儿休要多礼,医者有活人之心,是你自己撞上门来,与老夫无干。”黑袍人冷冷地说。
“不然,若非有老伯在此,小可即便撞进谷来,也万无生理。”
“唔,这倒也是。”黑袍人表示认可:“小娃儿,你是何人?为何被人追杀,致令身带箭伤,坠落谷中?”
“小可姓雷名鹏,家居崆峒山翠屏峰下。正月初一那天,无数强盗闯进家门,索要甚珍宝,致使小可家破人亡。小口逃亡在外,一月有余,被贼人追杀至崖上,中箭坠落谷中,打扰了老伯清修,委实抱歉……”雷鹏如实回答,说到伤心处,不觉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黑袍人隐居深山,与世隔绝,即便告以实情,亦无大害。
“原来如此,可怜,可怜!”黑袍人叹息不已:“小小年纪,一介书生,竟遭此大难,真乃皇天不佑好人啊!小娃儿,崆峒山距此有三百余里,你能逃脱此难,也是侥幸。不知那些强盗是何来路?想你家索要什么宝贝?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雷鹏心生戒意,含糊应道:“据闻是甚龙虎门贼人,势力极大,至于是何宝贝,我也不甚了了。”
“龙虎门?唔,听其名号,便知是个江湖门派,错非至关重要,何须如此大动干戈?蹊跷!小娃儿,令尊可是武林中人?”
“不,家父……先父乃读书人,暇时采药行医,与武林中人素无瓜葛。”
“令尊遇害了?”
“是。”雷鹏流下了眼泪。
“怪事!”黑衣人诧然叫:“既非江湖武林中人,便非结梁寻仇。按江湖规矩,寻常间,武林人物不会对寻常百姓下手,莫非……小娃儿,你可知除了龙虎门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武林人物参与此事?”
雷鹏惊奇地望望黑袍人。他逃亡期间,曾在途中看到不少相互残杀致死的尸体。从服色上看,这些人不是同路人。但他对江湖派系门派一窍不通,无法判明这些人是何来路。
“小可曾窃听到贼人说话,从他们口中得知,除了龙虎门,还有甚黑白两道,大内高手,等等也参与了此事。老伯,这黑白两道,大内高手是何等样人物?莫非也是甚江湖门派?”
黑袍人眼中异光一闪,自语道:“黑白两道,大内高手,与二十年前何等相似!……哦,小娃儿,黑白两道乃江湖武林中互不相容的两股势力。黑道泛指打家劫舍的率林好汉,以及作奸犯科,有案在身的江湖武林人物。而白道则指自命侠义的名门正派,六扇门中捕快之类,亦属白道人物。然盗亦有道,黑道中不乏颇具侠肝义胆的人物,侠义道中也不乏阴险狡诈,欺世盗名之辈。你日后行走江湖,尤其要防备自号侠义的强盗。所谓大内高手,系指由朝廷派遣的高手。”
“原来如此!”雷鹏恍然大悟,大长见识,讶然道:“强盗见财起意,倒也情有可宥,朝廷广有天下,世间奇珍异宝,应有尽有,何以也派遣高手前来民间抢夺珍宝?真是匪夷所思……”
黑袍人面上肌肉微微一搐,似在微笑,只听他说道:“清廷并非见财起意,许是你家所藏之物,对满清江山兴亡至关重要。”
“怪了!”雷鹏摇首道:“小可不信,一件小小的玉器,岂能具有左右天下兴亡的威力?”
“玉器!”黑袍人失声低叫。
雷鹏自知失言,追悔不已,掩饰道:“此乃贼人所言,小可家中绝无此物!”
黑袍人注视雷鹏,良久方道:“小娃儿,你可知此地何名?”
“小可曾在崖顶看到过壁文。”雷鹏回答。
“唔,此谷乃绝地,误入者绝无生望。融雪之后,便可看到谷中遍地白骨,皆是数百年来误闯此谷者的遗骨。你看老夫,便是误入所致。小娃儿,莫害怕,你我若能坦诚相待,尚有一线生机。”
雷鹏初闻陷入绝境,难逃一死,登时悲上心来,几乎要放声大哭起来。听到尚有一线生机,不仅喜出望外,忙道:“老伯,请问何为坦诚相待?莫非小可有甚欺瞒之处?”
黑袍人咧嘴一笑,道:“不错,若无欺瞒,为何闪烁其词,所言不尽不实?”
“何事不尽不实?”雷鹏疑云大起,退后一步。
“玉器!”
“你……”
“龙凤玉符!”
雷鹏闻言,如遭雷击,大惊失色。不意刚刚逃脱贼人追杀,又陷入绝境。黑袍人既然知道龙凤玉符,必是贼人同伙。此谷四面峭壁耸立,高入云端,崖壁上结满了坚冰与冰凌,即便是功臻化境的武功高手,也难以逾越,真的是身陷绝境插翅难逃了。
“老狗!要命有一条,欲得玉符,今生休想!”他步步后退,破口大骂。
“哈哈哈……”黑袍人狂笑,笑毕,和颜悦色地道:“小娃儿,莫惊慌,二十余年前,老夫亦经历过一场与你相同的遭遇。”
雷鹏屡遭不幸,已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他双拳紧握,怒视黑袍人暗叫:“娘的!我雷鹏何以恁般晦气缠身?罢了!横竖难逃一死,不如与他拼了!”
“哈哈哈……”雷鹏狂笑,笑毕,坐在雪地上,效仿江湖人物的口吻说道:“阁下,想必你也做了不少年的黄粱美梦吧?”
黑袍人眉头一扬,没有开口。
雷鹏又道:“阁下的同伙,在谷外月黑杀人,风高放火,大动干戈。最终不过是镜花水月,徒劳一场。阁下身患绝症,奄奄一息行将待毙,犹在此地沉溺于美梦,可笑!可笑!哈哈哈……”
黑袍人并不动怒,待他笑罢,说道:“小娃儿,老夫并非贼人一路,有关玉符之事,想必你并不知其来历用途,你若愿意听,老夫愿对你讲明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