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头气得坐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能说出的第一句话竟只有三个字:“他妈的。”李宽说:“吴校长还给我打电话,又问了具体的情况,说一定要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万一出了事是谁也负不了责任的。”刘老头一听,就说:“那好,你处理吧!”李宽劝说:“你也不要生气,吴校长也没有批评咱们,要不这样吧,你现在也不好出面,就让我试试。”刘老头把头歪过去,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
“什么学生!”
李宽去找张维的时候,张维并不在宿舍。张维在操场上。当时张维正和吴亚子抱在一起。张维把退学的想法告诉吴亚子时,吴亚子几乎要扇张维几个嘴巴了。她觉得张维的想法太天真了。就这么一点点事情居然能使他退学?但是,张维觉得她太世故了,居然对他如此真诚而又纯洁的内心不但不予理解和同情,反而大加批评。他对她失望之极。可是,他不想伤她的心,他不愿意说出任何伤害她的话,所以他极力地向她解释着。吴亚子似乎有些不能自已,她对张维就这样离她而去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在她看来,她,就是他应该留下来的惟一理由,可是,他拒绝了她。她想哭,可哭不出来。她哭不出来,张维却哭了。他舍不得她。他说:“我对这学校已经没有任何留恋的了,除了你,我知道,我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一说这话,吴亚子也抽泣起来。两人就抱在操场上哭起来。
李宽特意请张维和吴亚子到食堂里去吃饭,先把那些老学究痛骂了一顿,然后批评了刘老头和冯友诚的行为,最后对张维进行了规劝。李宽在吃饭的当儿,也讲了他心中的北方大学。最后,李宽说:“我知道你是深深地热爱着北方大学,所以才会有退学的想法,可是,你想过没有,像你这样的学生并不多。一个人如果在经历各种磨难之后,还能保持他真挚的良心和神圣的理想,那才是真正的金子。你必须要磨砺你的内心,你的心太敏感、太脆弱了。”
是李宽最后这几句话打动了张维,张维留了下来。
留下来的张维成了校园里的新闻人物。他的那首诗因为被“禁”而流行一时,他的那封信也被老师们谈论着。在李宽的要求和安排下,中文系展开了一场讨论张维那首诗的热潮,最后整个北方大学掀起了另一股热潮,这股热潮的主题是:大学生该不该谈恋爱。很多报纸都发表了北方大学的大学生对恋爱与大学的新的看法,当然都少不了要把张维的诗附在后面。这件事使张维在诗坛成了名。
吴亚子也因为张维的那首诗而成为校花中的校花。她在路上走的时候,常常有男生在后面说:“看那不是中文系的那个吴亚子吗?”甚至有男生在后面坏悻悻地喊:“吴亚子,我爱你。”吴亚子转过身去,却发现一大堆男生冲着她笑,找不到那个说话的人。她得意地笑笑。柳春泥在后面喊道:“你们已经没希望了。”男生便哈哈大笑。吴亚子赶紧拉着柳春泥往前走。或者是吴亚子抱着书慢慢地往前走时,总会有艺术系的男生从路边跳过来说:“哎,麻烦你一下,你是不是叫吴亚子?”吴亚子高兴地点点头。男生就会说:“能不能给我们当个模特?”吴亚子一愣,看着旁边的柳春泥,柳春泥赶紧把她拉着往前走。吃晚饭时,吴亚子就会给张维说,有人要我去给他们当模特儿。
张维一听,心里很生气,说:“别去了,谁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吴亚子撅起嘴说:“他们能想什么,不就是去坐一会儿嘛。”张维一听,更生气了:“你看着办吧,你想去就去。”吴亚子嘴上抱怨着张维,心里却特别高兴,她就是要看到张维很在意她。不但大学生认识了她,就是中文系的老师不知怎么也都认识她了。不过,人家老师就是老师,不会那样跳出来喊吴亚子的名字,老师呢,总是在单独碰见时会冲她笑一笑,她起初还以为是那位老师认错了人,可是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一次相见,他又会冲她笑一笑。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比如说有认识吴亚子的老师在跟她一起说话时,那位老师就会笑嘻嘻地过来,在认识吴亚子的那个老师给他介绍时,他会笑着说:“噢,认识,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吴亚子生活在幸福之中,她常常对张维说:“我妈说,女人就是要长得漂亮些,然后就要呆在家里,当好丈夫的贤内助,男人呢,就是要做一番事业,这样才是一个完美的家。”张维听得心里怦怦直跳。他知道,吴亚子一直在勾勒他们的未来。但是,他不同意吴亚子给他谋划的前途。吴亚子说:“我爸上大学时也写过诗,不过,他的诗比起你的可就差远了,他也给我妈写过诗,但没你这么轰动,所以他工作后不久就开始从政了,我爸说,诗是不能一直写下去的,尤其在现在,靠写诗是成不了大器的,而且自古文人最穷了。再说,这条道路是极其艰难,很难成功的。我就想,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写了,将来可以走我爸的路,他可以帮你啊!”
这种话说一遍就够张维痛苦的了,可吴亚子常常充满幸福地重复着,将张维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在张维的内心中,文学与思想是他毕生的事业,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两样更为重要的了。这种理想早在他童年时期就被父亲培养起来了。他上北方大学的目的就是要实现这个理想。在上大学之前,他父亲几乎将大学时要学的所有的东西都让他自学了。现在,他来到大学里,就是为了真正地追求文学,追求更多的真理。再说,他也不愿意靠任何人。
有一天,吴亚子告诉张维,她妈要来看她,同时也要见他,因为他们的事早已成了公众新闻。张维先是痛快地答应了,可是后来他觉得不见为好。吴亚子不行,一定要他见。他就去了。她妈妈在妇联工作,一看就是那种官太太。她把他全身打量了一番,看得他很不自在。她问他:“将来想做什么?”他说:“做学问。”她不屑地说:“做学问有什么好?”张维争辩说:“做学问有什么不好?”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给双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后来的几天里,吴亚子一直说,她父亲说做学问很苦,而且工资待遇很低,社会地位差。张维终于忍不住了,冲着吴亚子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勉强我呢,人活着是靠精神活着,只要有吃的不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那么高的物质待遇呢?我父亲虽然在文学上吃了大亏,但他并没有反对过我。他贫穷了一辈子,但他活得心安理得,无愧于良心,我觉得这就够了。”
吴亚子一听,心里也不高兴,嚷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良心,我们还不是为你着想吗?还不是不想让你吃苦吗?”
张维一听吴亚子骂他没良心,就说:“你根本就不是在为我着想,你是在为自己着想。你什么时候问过我将来要干什么?你太专横了,跟你妈妈一样,就想指使人,我不是那样的人。”
吴亚子美目一拧:“你怎么这样说我妈?那好,从今天起,你干你自己的事,我不再管你。”
张维一听,便说:“从明天起,我们各吃各的饭,不要再见面了。”
吴亚子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愣了一愣,随后说:“随你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