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会唱歌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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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尿不相识

当晚由于是刚开学不久,学校很大度地决定免除我们那晚三节课的晚自习,只是要求学生们都要按时回到宿舍。

官方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加强同学之间的认识和了解程度,对日后的学习能够有所帮助。

但随着几个开学的第一个周日过去了,我们才知道在这个学业空前繁重的重点高中里为什么会有一个晚上不用上晚自习。

那是因为大部分的教职员工会在开学的第一个星期里很准时地收到了上学期校方拖欠多时的工资和许诺多时的期末奖金。

但一看,往往钱都是打了好几折,简直是跳楼大甩卖,血本无归。于是他们相约一起罢课,欲寻求真理,讨回公道。

但也往往在第二个周一他们相互间没打一声招呼就都回来了。他们说,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但事实上年年都吃亏。

仁慈的校长有时会劝他们放弃这个岗位,另谋高就,他们却都默不做声。知音难求,这帮人的默契还是不错的。

这个社会钱太难赚了,而且钱很重要。这是不是才是真正的真理?

被拖到了宿舍,在向其他宿员了解到我是睡上铺之后,两位老板娘亲自指派的伙计立即恼火无比,边骂娘边咬牙切齿地将一百四十斤的我甩上铺。

于是,我睡觉的地点由一路的晃荡转至安稳硬实的木板床上。

不知睡了多久,总之是让尿憋醒了。本来意识里一直在努力控制着,然而实在是忍不住了,膀胱涨得厉害,模模糊糊起来解手。

结果可能是还不能习惯自己睡在半空中的感觉,当时那一刹那,我解开裤子,跪在床上,尿就往外撒了,撒完转身继续睡。

翌日清晨六点多,我被一声惨叫声惊醒。揉揉眼往外一看,发现是空气,这才幡然醒悟,低头往下看,原来是许信摔倒了。

我很生气他搅了我的美梦,不禁脱口骂道:"真是无聊!不过是摔了一跤,叫什么叫!"然后把头缩进被子里,准备继续睡。

岂料许信一声怒吼彻底把我拖入北冰洋里:"你有本事一大早被一滩尿滑倒还能闭口不叫!最好你还能起身拍一拍!那尿有酒骚味,是不是你撒的!"

空气在那个点上凝固了。

人有时候是被自己害死的,死的时候还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众人亦是被惊醒。

我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着从上面爬下来。许信早已黑着个脸等我了。我只好顶着发麻的头皮不好意思地向许信道了歉。

许信却一言不发。我暗想这次怕又惹上麻烦了,好歹也要来个"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给以后的学弟学妹们树立一个力挺做人尊严的好榜样,准备好好反驳许信一顿,然后再来接受火力十足的反攻。

千钧一发,许信缓缓开口了:"齐升,就当作是不尿不相识,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了。"

众人闻之皆呆。我亦是瞬间变成一只木鸡。

许信接着很认真地说:"虽然你比我大三岁,但我想不必叫你哥吧。"

我被吓住了,紧张到了极点,这小子怎么这么清楚我的底?

许信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的,把下巴一滴湿湿的液体明明晃晃给抖了下来。他说:"齐升,就你那点破烂事稍打听一下谁都会知道,已经是家喻户晓啦!"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不,全面空白。这就是所谓的坏事传千里?到底是哪只信鸽?

于是就这样在一滩尿的调节下,我们奇怪地和好了。

等到许信洗完澡换好衣服,我们俩以百米冲刺再加冲金的速度冲向班级时,早已迟到多时。班主任自然会罚我们站,不,是罚我站。

谁叫我父亲不是当官的呢。许信却真把我当兄弟了,硬是要陪我一起站。这下可把班主任吓坏了,她还想多活几年呢。于是,我也不用站了。

回到座位上,小声地向许信道谢。许信拍了拍我的肩,笑着说:"三八啦,兄弟有难同当啊。"

没错,我们是兄弟,有难同当。

可这也只是我们最初的初衷,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而变化永远是出神入化。

出神入化得让我们只好望尘莫及。

高二的时候,我们楼下的是初一年的小同学,楼上的是高三年的老同学。

许信说:"一条是我们已走过的路,一条是我们即将走的路"。

我笑道:"一个是第一层地狱,一个是第十八层地狱。"

许信也笑了,"过了第十八层,就该到黑洞里去了。"

我说,"不着边际。"

难道见不到的总该是阳光吗。我不相信。

我趴着头,一边时刻注意着周遭埋伏,一边小心翼翼翻阅着各种肤色的写真集。许信低着头,用一支支笔在四开或八开的纸上画着一幅又一幅画。

时光一点点从我们的左耳流进,又从我们的右耳一点点流出。纵使我有那么多的耳屎在做着抵抗,仍是无谓的,这一流就是三年。

在时间面前,我们永远无处可遁,无处可逃。它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我们站在人生最繁华的街景里,左右彷徨,不敢呐喊,小心翼翼。

到处是陷阱,却没有一处有标记。

高三下学期,许得胜因为贪污受贿被举报,判了六年刑。许信的母亲在东窗事发后,以超越光的速度收拾打包好行装,跟着一个冯姓爆发户一起去发展自己的人生光景了。

许信则忽然由一个人人捧在手心、耀眼夺目的大少爷转眼变身为一只国产足球,被这个大伯踢来,被这个小舅踢去。

足球本身没有错,错的只是一只只臭脚。原先,他是可以住在爷爷生前置办在郊区的一幢小房子里,即使没了保姆保镖,至少还有个安身之处吧。

但其母在临行前可能缺乏一定的路费,把小房子卖了,以此买机票。许信从此再无归处了。

他去监狱里看望父亲,始终不提及这些事。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在灾难来临后,他才知道整个世界除了过去一直严格要求,甚至动嘴骂他,动手打他的父亲,没有人会真正毫无目的地关爱他。

即使是十月怀胎生下他的母亲,也可以不顾一点点血脉之亲。他的父亲,至少会在早已听到风声时,会冒着危险偷偷取了一笔钱藏给他。

会在他去看望他时,痛哭流涕地向他道歉,道歉着说,没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好的父亲。

他的父亲会下定决心,好好表现,争取减刑。他的母亲尚且可以肆无忌惮地抛弃他,其他亲戚,就更不用说了,仿佛是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这世间的人情人理,都是因因相生,循循相报。你不能责怪别人不肯帮你,这是每个人的自愿,就像你不能逼一个人吃饭一样。

他们不帮你不代表他们有错,他们帮你,只能说你的运气不错。每个人都是独处的动物,有其自私却正常的本性,无可厚非天赋异禀。

许信只好揣着父亲留下的钱到外头租房。我去过他那里,整个房间在放了一张单人床,一箱衣物后,余下的过道大致上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

回想以前他家的豪宅,真是天壤之别。处世事犹如饮水,冷暖自知。一起同享人世繁华的人并不一定可以陪你吃糟糠。

然而许信也只能苦笑了,在这样一个热闹沿海的热闹城市的热闹中心的热闹地段里,一万多块尚且很难买到一个平方米。

所以即使是他的父亲留下不少钱,那也很难保证许信能够马马虎虎地过上个三五年。

回到家,我想征得父亲同意,让许信搬过来和我一同住,结果父亲一下子发怒了,拍桌子瞪眼的,只差没胡子可吹了。

父亲说:"好小子,你想以德报怨啊?他们许家大公子什么时候论得上你照顾?"

我只好对父亲说了实话,我说:"爸,之所以我能进J高,进J高的重点班,并不是因为校方所谓的特别生资,完全是因为许信。

爸,是许信向他父亲说了我帮过他的事,并百般恳求,才使他父亲出面让我进了J高。爸,许信对我很好。

现在他有困难了,我一定要帮他。爸,你从前教我的做人道理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谁告诉你这些的?那小子?""不,是他父亲。开学不久后,他就找我了。"我回答父亲。

父亲冷笑了一声:"怎么,想威胁你还是想打你?"我说:"不是这样的,他只是要我承诺把许信真的当朋友。

他说许信从小到大就没多少朋友,他希望他能有一个好朋友,互相帮助,真心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