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商陆东明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你是靠读者吃饭的,不管是怎样的场合,你都要尽可能地表现出谦逊,这样他们才会喜欢你,你的书才会有销售量。"
我只好抱以一笑,我知道,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这样我们才能赚钱。这才是最重要的。
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切,虚伪得阴暗,虚伪得高调。
还有一个记者问我:"许信,对于目前你所取得的一切,你最想感谢谁?"总算有一个问题,我可以以真话回答了。我说:"齐升。"
这个名字从我很年少的时候就一直陪伴我到现在。他是我的兄弟。是他陪我度过我最为艰难的一段时间。"
这个伶牙俐齿的记者丝毫不想放过我,他马上接口问道:"那么现在呢?在你名得利收后,他在你的生活中扮演的又是个怎样的角色?"我说:"依旧重要。"
回答这句话时,心里有种涨涨的空虚感。齐升,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我一直在奔波着,为了一些原本我所追求的东西,不得不放弃另一些东西。
究竟这样做值不值得,对还是不对,我是不是真的做到了像那个记者在报导中所写的那样:《兄弟》爆红,兄弟依旧。
我只能知道,齐升依旧是齐升,而许信却难以再回去了。
我只能说,对不起。齐升。这不是我要的,可这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真的控制不了。
对不起。
现在所有工作的计划安排让我不得不从齐升家里搬出来。我必须要住到另一个城市去。
回去搬行李的时候,没有人在家,自己打开门,钥匙是齐升配给我的,住在这个家的人每人都有一支。而现在,我也只能把钥匙留下来了,不属于我了,就不能带走。
整个房子静悄悄的,打开房门,里面的陈设依旧。齐升仍然保有把衣鞋袜乱扔一地的习惯。我最后一次慢慢地替他收拾好一切,该清洗的清洗,该摆正的摆正。
关上门,退出房间。在齐升最喜欢的茶杯下,我压了一张纸,上面写道:钥匙给你留下了。我走了,勿挂念,我很好。看了一下钟表,齐升也该下班了。
坐在赶往机场的车上,齐升打来电话。我愣愣地盯着手机的屏幕,不敢接。我怕一接,我就会哭,是男子汉怎么可以哭。我又不敢摁掉,我怕我会后悔。
电话响着闹着折腾了一阵,终于放弃了。齐升一定是生气了,他发来一条讯息,道:好,许信,你走,就这样不吭一声,滚你的蛋去吧。我觉得难受。
齐升,你应该理解我的。我有很多没有没说出口也无法说出口的话,你应当是明白的。
过了许久,快到机场了,他才又发来一条讯息:你走吧。可是永远不要忘记你还有我。我终于抑制不住情绪,慢慢地把紧缩着的胸腔放开,哭了起来。
他永远只记得要当我的靠山,永远只要我在失意失败的时候想起他。他永远可以这样轻易忘却我的薄情寡义,这样轻易饶恕我的过错。
齐升,你是我永远的兄弟,而我却不是。
我找了一名助理,是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女生,叫张然。
我很喜欢张然这个名字,张然,张然,很亲切很熟悉的感觉。
她做事情很细致很到位。我总喜欢把稿件交给她去打理。陆东明就此还特别警告过我,说:"你不能这么随便把稿件交给一个初来咋到的人去打理,小心稿件外流。"
我说:"不可能,她是个很实在的女孩子。"陆东明不以为然,他说:"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我看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小子,悠着点哪。"
我又看了看张然,还是一贯的勤勤恳恳、小心翼翼,对,这不可能。
日子还是在一天天的繁忙中过去了。
这一天,齐升忽然打电话来,我以为出了什么事。齐升说:"许信,今天几号了?你不记得今天是你父亲出狱的日子了?"
这才一捶捶醒了我。我看看手中的行程安排,应该可以挤出时间去接父亲。见我没说话,齐升又说:"是不是没时间?要不,我先把伯父接到我家,怎么样?"
我忙说:"不用了。我会去接的。再怎么没时间,总归还是要去接的。谢谢你。"
电话里齐升静默了许久,才说道:"许信,现在一切还好吗?"我说:"嗯,很好。"他又说:"许信,要记住,不要太相信别人了。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说:"好。"他最后说道:"我和恩琪快结婚了,有空的话过来参加婚礼吧。"我觉得有些欣慰,承诺道:"好,一定。"
齐升,恩琪,祝你们幸福。
还有齐升,谢谢你,谢谢。
现在是9:00,还有一个小时的空挡时间,可以去接父亲了。
正要出发,张然忽然拦住了我,说:"许信,刚刚有个导演打电话来请你去做节目,你不去吗?"我说:"你帮我推了吧。"
张然有些犹豫道:"可是这次的嘉宾是郭平,你还是不去吗?"郭平,郭平,又是郭平,怎么每次都要把我们放在一起比较。
我若不去,明天各大报纸又要说什么许郭不和,郭平诚邀,许信却耍大牌不至,然后郭平接受采访又要微笑着表示,自己非常希望能与许信交朋友,相信日后还是有机会。
继而,大家又要开始盛赞这个所谓的谦谦君子,开始笔伐口伐我这个无耻小人。
张然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她说:"许信,你有什么事,也许我可以帮你的。"我想了又想,在心里掂量了许久,决定还是把实情告诉她。
张然显然未曾料想到,期期艾艾道,什么?原来你父亲是...
"对",我松了口气,"父亲总算是重获自由了,这样我们又可以重新开始了。"我信任张然,她会帮我保密的。
事实上,我压根就不会认为有个这样的父亲有什么丢脸的,但陆东明说,你可以对外说你父亲是工人,是农民,但决不能说是罪犯,尤其还是个贪污犯。
好比一个女人可以不是处女,但决不可以是因为被强*奸才不是处女的。这样所有的人在看你都会戴上一副有色眼镜,所有的声名也都会一夜扫地。
而你失去的不止的现在的舞台,还有机会。他们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这些我都可以接受,但我不明白陆东明为什么还要把我包装成一个什么出生于画画世家的天才少年。只是我还得接受,因为这只是众多合约中的一条。
因为陆东明是第一个愿意帮我出书的人,因为我要实现我的梦想,因为我不想再让别人看不起,因为我要让所有对不起我的人悔不当初。
因为我想要站到我所想要的位置,所以我不得不屈服一些东西,比如,我只能与陆东明签约,纵使别的书商提出再丰厚的条件。
而张然,似是不一样。我想,至少于我是不一样的意义。一个人可以生活多久?
再坚强也抵不住孤单,总希望有个人可以陪伴,互相说说心里话,握着彼此的手也可以感到生命的温暖。
我去录节目,张然则替我去接父亲回家。
回来时,父亲已到家了。见到父亲,我无法说什么,只能紧紧抱住他。我知道我不应该哭,可我无法控制自己。
自我成名以来,去探望父亲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我不曾告诉他我现在的状况,我想要再成功点,好让父亲能够觉得,当初让我去画画是件正确的事,能够觉得这儿子没白养。
我要让父亲扬眉吐气,我要让父亲知道,我爱他,我珍惜他。
父亲对我说:"小信,现在的一切我都知道了。我只希望你快乐,不要被一些东西所累。"
我说:"爸,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