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一睁眼便看到沐在晨光中的姜晏清,他坐在桌前,一手撑着头,就那么坐着睡着了,桌子上还摆着一碗不再冒热气的白粥,几碟小菜。
难道他就是这样守着我坐了一夜吗?我有些感动。
我轻轻动了动,并没有什么不适,想着应该是姜晏清一晚上的照顾,我才能恢复地这么快。
耳边传来璟修细微的鼾声,我转头看了看,很欣慰。
他恢复了人身,除了脸色有点苍白,看起来似乎是没什么大碍了,一想到姜晏清帮璟修去除麒麟角的时候他痛苦的样子,我就一阵心疼,还好过去了。
为了不吵醒璟修,我轻轻地掀开被子,穿鞋子的声音却惊醒了姜晏清,原来他睡得并不熟。
“阿满,你醒了?”姜晏清连忙起身,快步走过去扶住我,言语间是满满的担心。
我点点头,在姜晏清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头却是一阵眩晕,我身子晃了两晃,一手抵着太阳穴。
“你坐一下,我去给你端早点。”姜晏清扶着我坐下,将桌上的冷粥冷菜端走。
我坐了一会,姜晏清又端着两碗粥和几个清淡的素菜进来了。
我撇撇嘴,“老公,我想吃烧鸡。”
“不行,你昨晚流了太多血,身体还虚弱,吃太油的不好。”
“老公,你忘了在你的悉心栽培下,我已经不是弱不禁风的凡人了吗?”
姜晏清的眼神似乎在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比凡人还弱不禁风,可这时候突然听得床上睡着的璟修一声黏腻的嘟囔,“烧鸡,哪里有烧鸡?”
我一笑,连忙走到床边坐下,姜晏清叹道,“怎么你们姐弟两个竟然是两只馋猫?”
终于清醒过来,小手揉了揉眼睛的璟修听到这里,抱住我的胳膊,头枕在我的腿上,反驳道,“我才不是馋猫,我现在是人了,跟阿满姐姐一样的人......”
璟修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哽咽,听得我更是心酸,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嗯,你现在是正常人了,可以长大了,等你长大以后,阿曼姐姐诶就帮你找个好媳妇。”
璟修懊恼地直冲着我挥舞着小肉手,“那我要个会做烧鸡的媳妇。”
我点点头,“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找个大厨。”
我和璟修两个人闹着笑着,姜晏清就在一边看着,半晌以后,他打断我们,“好了,快点吃吧。璟修,我以为你还得一会才醒,没有给你盛粥,这一碗给你,你们二人吃着,我得回去睡一会了。”
姜晏清说完,把他自己的粥端到璟修眼前,“自己能吃吗?不能我来喂你,你阿满姐姐为了救你,现在还没恢复呢。”
提到这里璟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阿满姐姐,以后我没有法力了,我就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要好好学法术,好好照顾自己.....”
我心酸地点了点头,拍了拍璟修的肩膀,“乖,过去吃饭。”姜晏清正要回房,突然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然后是一股淡淡的罂粟花香。
我抿着唇,含笑望着门口。
“咚咚。”
姜晏清开了门,是陆湛君。姜晏清什么也没说,身子一让,“请。”然后就跟着坐了过来,也不说回去睡觉的话了。
“璟修,你怎么样了?昨天你可是引起了不小的动静啊,你们骗得了警察,可骗不了我。”陆湛君先是问了问璟修,然后笑嘻嘻笑着坐在我另一侧,“姜老师,我也还没吃早饭呢,不如也给我添一双碗筷?”
姜晏清蹙了蹙眉,不过还是起身下去盛饭了。
陆湛君看了看对面的璟修,正瞪着一双水汪汪黑幽幽的小眼睛怒视着他,顿时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脸,“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啊。”陆湛君摸了半晌,自顾自地说。
我猜璟修应该是昨天取麒麟角的时候疼了,所以才迁怒到陆湛君身上了,毕竟要不是陆湛君说麒麟角可以解我的降头草,璟修再想变成一般人也不会傻到自取麒麟角,他是小孩子心性,所以才会记恨陆湛君。
摸了摸璟修的脑袋,“璟修,小孩子要讲礼貌,不能这样瞪着可人,知道吗?”
“阿满姐姐!”璟修哀怨地瞪着我,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来。比起以前来,他真的更像小孩子了,哪怕是声线。
调笑间,姜晏清又端了两碗粥来了,可怜堂堂万冥宫宫主姜晏清,竟沦落为了伺候人的小二。
想到这里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在场两大一小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尴尬地低下头,只顾着吃自己的粥。
各怀心事的,众人焉焉地吃了顿早饭。
姜晏清又认命地收拾着碗筷。
“满满,我看璟修今天有点不一样啊。”陆湛君见璟修还瞪着自己,略一挑眉,说道。
“哦?”既然陆湛君知道了璟修昨天闹出那么大动静,也肯定能猜到他出事了,现在又故意这么问我,难道是想亲自确认一下?
坦白说陆湛君对麒麟角的事情这么上心,不可能只是单纯地关心璟修,多半也是关心我身上的降头。
陆湛君见我故意装傻,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装模作样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璟修已经没有法力了是吗?”
虽然陆湛君问的这么婉转,但潜在的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我不仅对他有点失望,纵然他是为了我,可他明明知道璟修对我的意义,还这样逼着我问,我有些抗拒,懒懒地点了点头,“嗯。”
“那……”
我抬起头,对上陆湛君的眼神,“你一大早来,有事吗?”
陆湛君眼睛缩了缩,“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我心里堵得难受,“嗯,看完了吧,我今天还有事要做。”
说完我正准备起身,陆湛君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有事,李亭枫他投入了我的混元神教,所以我来跟你说一声。”
话题关系到李亭枫,我不得不问了,程洁已经死了,就算是为了她,我也得看好李亭枫,怎么也不能让他有事,程洁还要投胎去找他呢。
我从来不知道陆湛君的混元神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教,以前也总是为了让他保留点隐私而没问过,可是现在,我不得不问了。
“陆湛君,我想问,你的混元神教到底是干什么的?”
陆湛君眸光暗了一暗,“满满,如果我说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我把手不动声色地从他手里抽出来,“你说吧,只要不是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组织,我有什么好嫌弃的?”
“满满,所谓的混元神教,其实称为魔教才最合适,因为教里非妖即魔,都是些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走投无路才加入,提高自己的力量或者复仇……但我发誓,我们从来不杀无辜的人,也不做不该做的孽。”
寥寥几句,我对陆湛君所谓的混元神教就有些抵触情绪,无论理由多正当,做的事情总是血腥的。可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我没有资格评点什么。
更何况,现在是我有求于人家。
“陆湛君,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李亭枫?”我记得临走之前李亭枫说过,总有一天,他能打得过姜晏清,就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为了提高自己的力量,他才加入了陆湛君的混元神教。
我不能看着他在仇恨里抽不出身,那样如果程洁在找到他,肯定会伤心的。
陆湛君自然没有拒绝我,估计他这次来,也是早就想好了要把我带走的,可我当然不能自己去,我还叫了姜晏清。
决定好以后,跟奶奶说了一声,让璟修在家里好好休息,便瞪着我身体恢复地差不多了,才和姜晏清和陆湛一起前往混元神教。
混元神教总部很隐秘,在郊外一处静谧的山谷中。
从外面看,不过是普通的山谷,内里却大有乾坤。
我二人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湛君身后,他踩一步,我们便跟着踩一步。凭我现在的饿修为,不难看出这入口是布了阵法的,陆湛君的步法应该就是入阵的方法。
走了许久,终于眼前一亮,眼前的地界一下子宽广了起来,一个巨大的山庄显出来。
一道巨石拱门,拱门上挂着一个牌匾,书着“混元神教”四个大字。有点古代帮派的饿味道。
石拱门内是一条铺着红毯的长廊,两边站着两排穿着黑色袍服,脸上涂了油彩,像极了电视里演的那些巫师。他们见到陆湛君,恭敬地双手举过头顶,整个人匍匐在地,嘴里叫着,“恭迎教主。”
气势丝毫不输姜晏清在万冥宫的前呼后拥。
我们三个人穿过走廊,停在了一间硕大的大殿前。我抬头看了看匾额,额头冒出三根黑线,这美轮美奂,豪华气派的大殿,竟然叫“销魂殿”!
好吧,陆湛君原本就不是正经的人,能指望他取个多正经的名字?
感觉到我在看匾额,陆湛君回过头来得意地向我眨眨眼睛,“怎么样,我这名字取得够不够销魂?”
我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讪笑着点头,“够,够,呵呵。”
混元神教。
陆湛君本来是要留我们多住几天,可我急着找李亭枫,他没办法,只好带着我们去乐李亭枫的房间。
陆湛君说,“李亭枫是个有本事的人,所以我一来就给他一个堂主的职位,也是想着能让教里的杂事来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陆湛君的话多少有点讨好的意味,我不说话,姜晏清也不说话,只是握紧了我的手。
李亭枫正坐在床上闭目打坐,才几天不见,他老了很多,头发也不像以前收拾地一丝不苟,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显得人特别苍老。
“李亭枫,你……”
我话没说完,李亭枫抄起手边的枕头就冲着我扔了过来,姜晏清和陆湛君同时做出反应,一左一右挡住我没有被枕头给砸到。
“滚!”李亭枫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然后用法术将门关上,让我们吃了个闭门羹。
我郁闷地瞪着紧闭的房门,拉着姜晏清的袖子,“怎么办,他根本不肯给我解释的机会。”
姜晏清安慰我,“他这个样子,你就算解释了,他也不会相信的,只会觉得是我们在推卸责任。”
我觉得姜晏清说地很有道理,以李亭枫对程洁的喜欢,根本不会接受我们这样的说辞,除非能亲耳听到程洁告诉他,可惜程洁被姜晏清藏在轮回道上了,要是让她出来,很容易就被佛门给抓走了。
鉴于此,我和姜晏清只好决定,先在混元神教住了下来,给奶奶就说在陆湛君家里做客,她没说什么,只是问我们程洁的葬礼要不要办,我想了想,既然知道程洁还能投胎,所以葬礼也没那么重要了,就说,“叔叔阿姨要是坚持的话,奶奶你就给办吧,我们处理完这边的事情,赶得及救回来参加小洁的葬礼。”
陆湛君执意要给我和姜晏清个左右护法的虚职,我和姜晏清拗不过,只好答应了,反正只是担个职务,什么都不用做。陆湛君为我们举行了个小小的仪式,李亭枫碍于身份,也来参加了,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我和姜晏清一眼。
仪式之后,我和姜晏清便正式成为了混元神教的教徒。
可我们的用意很简单,就是跟李亭枫套近乎。所以陆湛君说那些教义我们可以不用遵守。
看得出来,我留在混元神教,他很开心,哪怕我身边永远跟着个姜晏清,他也毫不在乎,始终一脸傻乎乎的微笑。
我们三人正在销魂殿商量怎么让李亭枫知道真相,突然有个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教主,教主!”
我定睛一看,只觉得这小孩有些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陆湛君眼睛一瞪,“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教主,李堂主练功走火入魔了!”小孩子指着外面,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李堂主,可不就是李亭枫吗?
我再也来不及多想,跟着陆湛君一起跑出去,要是李亭枫走火入魔出事了,我可怎么跟程洁交代啊?
一路跑到李亭枫居住的房子,大老远就听到他痛苦地呻吟声,看来是挺严重的。陆湛君二话不说踹开了房门,李亭枫就坐在床上,脸上时黑时红,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好不吓人。
我吓得一滞,脚下步子一顿,捂住了嘴巴。
陆湛君快步走到李亭枫面前,要去制止他,可手刚伸出来,李亭枫就从床上飞跃而起,直接冲着我扑过来,他恶狠狠地瞪着我,眼神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
说时迟那时快,姜晏清一掌迎上李亭枫,李亭枫倒退回去,直接倒昏倒在床上。
陆湛君看了看,“昏过去了,先走吧。”
我吓得腿都有些发软,不敢再往前去了,刚才李亭枫那模样实在太吓人了。
失魂落魄地和姜晏清一起往回走,我连着他的手问,“老公,我们能有机会把真相告诉李亭枫吗?”
姜晏清握着我的手,笃定地道,“肯定可以。”
*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李亭枫再醒来,居然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也不记得了。
陆湛君说这也许是他走火入魔的副作用。
李亭枫失忆了,所有的一切又这样陷入了僵局。
就在大家都很烦躁的时候,先前那个通知我们李亭枫走火入魔了的那个小男孩端着吃的来了。
我越看他,越觉得熟悉,仔细一想,对了,他不就是我和姜晏清去找崔婆婆的时候,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小乞丐吗?我们当时还给他吃饭,给了钱来着。
怪不得这么熟悉。
对了,这小孩不也是失忆了吗?看这个样子,是好起来了?
经过我这么一提,小男孩也想起了我们,自豪地点头道,“是啊,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因为我师父很有本事,是他治好了我的失忆症。”
“你师父是谁?”绝望之中捡到了一根稻草,我肯定要抓紧了。
“我师父叫薛浪,是教主的好朋友。”小男孩回答。
陆湛君坐在虎皮座椅上,慢悠悠地摇着扇子。
我看着他。
陆湛君扇子一收,桃花眼盛满狡黠,看向我,“你让我亲一下,我帮你。”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姜晏清眉头一皱,面色一冷,拉着我的手站起身,叉手说道,“既然教主不愿相助,我们不便叨扰,阿满,走吧。”
说完便真的转过身迈开步子。
然后下一秒,我的胳膊就被一只手抓住了,罂粟花的芬芳飘来,“我说,姜晏清你不要老是这么无情无趣好不好?就算你无情无趣,不要拉着满满无情无趣啊。”
姜晏清回过身,正色道,“请教主自重。”
陆湛君看我们不走了,才放开手,露出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幽怨地看着我,“好,我自重。”
我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心一软,“那麻烦教主了。”
陆湛君赌气地不说话,飞起来落回虎皮座椅上,又打开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我也坐下来,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眼一瞟,旁边的姜晏清两眼无神地望着虚空,他在想什么呢?竟然这么入神。
陆湛君开口了,“我与薛浪是旧识。可以找他来问上一问。”
我心中大喜,“那教主能不能找到薛浪?”
陆湛君摇摇头,“薛浪行踪不定,平时也喜欢游历天下,很难找到。”陆湛君一番话说的我颓然地低下头去,果真有那么难么。
“不过,我可以试试召唤他。”
这句话却又带给我不小的希望,“教主有把握吗?”
陆湛君摇摇头,“把握不大,可以尽力试试。”
“总之还是谢谢教主了。”
“满满我说过了,不要叫我教主,教主教主听着多生分,叫我湛君不好么。”
“嗯。”我点点头,叫了一声,“湛君。”
陆湛君无比受用地应了一声,一脸满足的表情,“好啦我去召唤他看看,你和姜晏清先去歇着吧,昨天累着了吧?”
我也不推辞,点点头,行了个礼,走到还在神游太虚的姜晏清面前,五指成爪,晃了两晃,“老公,回神啦。”
姜晏清这才回过神来,迷茫地“啊”了两声,“说完了?这么快?”
我好笑地看着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姜晏清这样出神呢。
姜晏清赧然一笑,有些心虚地说道,“说完了,那我们走吧。”
直到那一红一蓝的身影不见了,陆湛君堆砌的笑容才垮了下来,方才她那般失落的样子,可是在思念她的良人?
失神间,一个黑影从高大的座椅后面转了出来,整个身子包裹在黑袍里,看不清面容。他对着陆湛君行了一个叉手礼,“教主,您真的决定帮她吗?”
陆湛君揉着眉心,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嗯。”
“可是教主,召唤活人的灵魂,是最伤修为的。”黑影毫无感情地提醒道。
他哪里不知道这些呢?明明知道,也愿意试一试,只不过是不想看见她那张小脸有失望的神色。
“嗯。”陆湛君点点头,“我是不是很傻?”
黑影仍然是冷冰冰的,毫无感情,“教主做事,属下不好评论。教主觉得应该,就是应该了。”
“是吗?呵呵呵......”陆湛君苦涩地笑了一阵,偏着头问黑影,“我怎么有一种我是为了守护她而存在的感觉?”
黑影没有回答。
陆湛君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先去替她召唤薛浪吧。”
黑影道,“是。”然后又退回到座椅后面,仿佛从来存在过一般。
陆湛君起身来到偏殿,盘腿坐在蒲团上,手上结了个奇怪的印,缓缓漂浮到半空,极速地转动起来。陆湛君咬破右手食指,甩了两滴鲜血到那个印上,印吸收了鲜血,顿时血光大盛,转动得更加飞速。
陆湛君一边运力支持着转动的印,一边源源不断地向印中输入鲜血。
如此一刻钟的时间,陆湛君脸色已是苍白如纸,他紧咬着下唇,勉励支持。
忽而,他停止了动作,闭上了眼睛。他的心里,突然响起一阵极不和谐的“嗯嗯......啊啊......”的喘息声。
声音的主人是个娇媚的女子,说明了她正在进行着某项运动,“啊.......薛大哥,你怎么停了......不要停......”
陆湛君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