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品种累千上百,黄白红紫,均有不胜枚举之品种。唯绿色菊花极为稀少罕见,而绿色品种中,又以“绿荷”为花朵最大,绿意最浓,一向被认为是菊之上上品。
大凡名贵品种都娇贵,“绿荷”也极难培植,只少数大公园才有此品种,因而其珍其贵显而易见。
据说私人有“绿荷”品种的不多见,但老菊头有。
说起老菊头这个人,可算一怪——他一辈子单身独居,仿宋代名士林逋“梅妻鹤子”,自谓“菊妻菊子”,爱菊爱到如醉如痴的地步。
他家屋里屋外全是菊。什么“帅旗”、“墨十八”、“绿刺”、“十丈珠帘”、“绿水长流”、“枫叶芦花”、“凤凰转翅”、“绿衣红裳”、“古铜钱”、“贵妃出浴”等等,简直就是一个小型菊展。
数百品种中,老菊头最宝贵的自然是“绿荷”。
也真有他的,那盆绿荷被他养得高不盈尺,枝不过三,棵壮叶大,底叶不焦,每枝一花,同时竞放;花绿如翡翠,花大似芙蓉。远观,花叶难辨,绿溢盆沿;细瞧,苍翠欲滴,绿意可掬——此乃老菊头命根子也。
据传闻:此绿荷品种出自清廷御花园,故老菊头一向以拥有御菊亲本、正宗绿荷而自傲。
老菊头最烦别人要他参加什么花卉协会,似乎一入会,绿荷名菊就难保了。
他脑子里只有菊花,别的,对不起,全不在他眼里。他每见报上登有菊展消息,必自费前往。一到菊展,必先寻觅有无绿荷品种展出。若有,他必赏看再三,临走必甩一句:“非正宗绿荷!”
于是,洋洋得意之情难抑。回家后愈发对那棵绿荷爱护备至。
老菊头为了保存这棵正宗绿荷,可谓煞费苦心。这绿荷品种他每年只种一盆,绝不多种。他年年插枝,成活后选取一棵最壮实的保留,其余的连同老根一起毁掉。以免谬种流传,正宗不正。
老菊头的这盆绿荷犹如邮票中的孤票、古籍中的善本,使得许多菊花爱好者垂涎欲滴,好多人千方百计想得之,但任是软的硬的,一概碰壁碰钉子。
多少年来,他家的菊花只准看不准要,谁若不识相,开口向他要一盆,或想动脑筋分个根,剪一枝什么的,那他必不给你好脸色看,随你是什么人,一律如此。
秋天的时候,老菊头的侄女带着一英俊潇洒的青年来看望他。老菊头向来把侄女当亲女儿待的,见侄女有如此一表人才的男朋友自然欣慰万分,于是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一多看,老菊头发现这青年很面熟,想了很久,他终于记起来了,这青年就是曾劝他加入县花卉协会最起劲的一位,对了,好像记得他是公园的什么技术员,想到此,老菊头立即警觉起来,连神经末梢也像长了眼睛似的,如防贼似的注意起了这青年的一举一动。
好呵,耍手段耍到我侄女身上来了。看来和我侄女谈朋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了这想法后,老菊头对侄女也有了三分戒心。
有天半夜,老菊头被风声雨声惊醒,他放心不下那盆绿荷,披衣到天井里把绿荷搬进屋,不料因地湿,脚下一滑跌了一跤,老菊头怕跌坏绿荷,倒地时硬是护住了绿荷,故而跌得好重,痛得爬都爬不起来。过后,检查下来是尾骨骨折,需仆床静卧。
于是,照顾老菊头,照顾菊花的责任,义不容辞地落到了他侄女身上。
老菊头对侄女少有的热心生出了几分怀疑,他怕有意外,索性叫侄女把绿荷搬到他床前。
慢慢地,这盆绿荷不如先前精神了。
第二年春上,虽然窜出了几个新芽,但嫩嫩的、弱弱的,他侄女几次提出搬到天井里照照阳光,老菊头终因放心不下,坚持不肯。等后来眼看这盆绿荷要活不成了,老菊头才无可奈何地同意搬到天井里。可他本能地感觉到侄女的那位男朋友也在天井里,急得大叫搬进来,慌慌地细数着那仅有的几根芽缺了没有。
终于,绿荷一缕芳魂去矣。老菊头倾注一生心血养之护之的所谓御菊亲本、正宗绿荷就此绝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