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名字叫雪川。
雪川本不是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叫郭三立,他爹上街买了两斤肉请村里的老先生翻了几天的线装书给取的名儿。他上高中的时候,心血来潮写了几句诗:
涂满彩色的梦想
在雨的季节里生根发芽
杨柳岸边的晓风残月
在雨的季节里灿烂如花
那父母眼角黝黑的微笑啊
在雨的季节里成了我们
奔腾不息的骏马……
小诗的末尾署名就是“雪川”。当晚,他的这首小诗在班上被传抄了个遍。他觉得写诗的感觉多美好,他觉得这叫“雪川”的感觉多美妙。第二天的作业本上,他端端正正地在封面姓名栏写上了“郭雪川”三个字。他想起那著名诗人郭小川,这下,这郭雪川的名字也算是个诗人的名字了吧。
雪川成了诗人。
他写情诗。要好的哥们儿楚林看上了邻班的班花云霞,就说:“大诗人,帮帮忙吧。”一会儿,一首情诗出来了。楚林忙着抄上一遍,送给云霞。过了几天,楚林又找上门来了:“哥们儿,再来一首吧,你的诗可真管用,还不说,这云霞对我好得多了,和我的话儿也多了起来。”雪川不出声儿,十多分钟,像写作业一样,又一首诗出来了。楚林又抄上一遍,跑着去送给云霞。
雪川清楚地记得是帮楚林写第十首诗的时候,那个叫做云霞的女孩子找到雪川,递给他一张小纸条:放学后小树林见。雪川激动不已,想想,那个年代一个女孩子给了男孩子一张约会的请帖,那是多么难得的事儿啊。下午的课雪川压根儿没心思上了,他等着和班花云霞见面的时刻。
月上柳梢,人约黄昏。云霞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说:“谢谢你大诗人雪川,你写给了我这么多的诗。”
“什么?我写给你诗?”雪川惊讶。
云霞的话就多了起来:“不是你写的吗?你看看,楚林送给我的诗,从第六首《每天想你》开始,每首诗题下都署上了‘雪川’的名呢,我猜想啊,这诗啊,从第一首开始就是你写的。只是从第六首《每天想你》开始,楚林转抄你的诗时,将你的名字也连着一块儿抄了过来。”
“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云霞又说。
“其实,我也早就认识你了。”雪川说。
很自然地,云霞暗暗地和雪川约会了。水到渠成地,雪川和云霞成了一对真正的恋人。那个楚林呢,气急败坏,骂自己引狼入室,恨自己做了一个优秀的媒人。他哪里知道,雪川在写第六首诗时,已悄悄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可是,谁让这个楚林粗心大意,将人家的名字也抄了过去呢。
高中毕业晚会的时候,雪川第一个登上舞台朗诵自己的诗:
你望了我一眼,
我等了你一年……
观众席上的云霞早已泪流满面。
高考后,诗人雪川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省城的师范大学。云霞呢,以三分之差落榜,成了县纺织厂的一名工人。就有同学替云霞担心,说人家是大学生了,你们俩的事儿怕是黄了哩。云霞不急,因为她每周三都会收到一首诗,一首从省城寄来的诗。那诗,当然是诗人雪川写来的。
师大毕业,诗人雪川的不少同学留在了省城大学任教。但诗人雪川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老家,在母校做了一名教师。第二年,诗人雪川和云霞结婚。婚礼上,雪川送给了云霞一个小集子,那全是雪川写给云霞的诗集。
结婚后的诗人雪川不写诗。他忙着自己的教学忙着自己的学生。不久家中有了女儿,诗人雪川也不写诗。云霞有时候就问他:“怎么不写诗了啊?”
“我的诗?早就送给你了啊。”雪川说,一本正经地。
诗人雪川每天骑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接送女儿上学放学,时不时逗着女儿乐,成天笑嘻嘻地。
去年,我在一个杂志做文学编辑的时候,想看看雪川的诗,就向他约稿。他点燃了一支烟,连连摆手:“写诗?我每天都在写诗啊。我每天的生活,本来就是一首又一首的诗哩。”当晚,他请我到一个小酒馆,尽情地喝酒,喝了个痛快。
诗人雪川快五十岁了,和我同事,是个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