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大观
董平柏只是我的阅卷老师。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在县一中读书那会儿,董平柏就在县一中做老师。但他没有给我上过课,只是在每次的月考试卷上交后,老师们集体流水阅卷时,他应该是阅过我的试卷的。
我们学生都认识董平柏,他像只有一套西装似的,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西装革履的。西装是深黑色的,大红的领带,很是耀眼。只是衬衫不是那么洁白,灰不溜秋地,像狗肝颜色。这让我们都记住了他。
我确实没见过他上讲台。我是语文科代表,常常进老师办公室送作业。我进办公室的当儿,好多老师都进教室上课去了,就只剩下了董平柏一个人伏在一个靠墙的桌上写着什么。我打报告进去的时候,他头也不抬地说一声“进来”。我问过班上的好多同学,董平柏老师为什么不上讲台讲课呢?知道根底的天平说,知道不,董平柏只是县水利学校毕业的,中专学历,能在这省级示范高中做老师么?我们就都说,那肯定是不行的,得有大学本科学历才行。
我高中毕业后进了大学,一年暑假我回到高中母校看望老师时,就看见校门前的名师榜上,有一张董平柏的大照片。想不到,董平柏成了名师了。那照片,还是黑西服、红领带、灰衬衫,衬衫明显干净得多了,那样子似乎更潇洒了。我正疑惑着,在学校旁的单身教师宿舍前见到了董平柏那熟悉的身影。他三口之家挤在那间单身宿舍里,房门没有关。正是中午,他的爱人和三四岁的女儿在床上睡午觉睡着了。房间里没有蚊帐,他就坐在床边,拿着一把芭蕉扇,替那母女俩扇着风,驱着蚊子。他空出的左手上,拿着一本线装书;就着昏暗的光线,他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书。隔壁的宿舍里,正在播放世界杯足球赛,不时地传来阵阵呐喊声。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母校任教,和董平柏成了同事。我报到的当天,和他亲热地打招呼,不想他却不大理会。他正忙得满头是汗,拆卸了几台收录机,也不知他在鼓捣着什么玩艺儿。第二天,他拉过我:“欢迎你来啊,送你件礼物,是一台电视机哩。”我一看,就是他昨天鼓捣的玩艺儿。一插上电,玩艺儿里跳出了人影。这个董平柏老师,居然自个儿做了一台电视机。
然后我就知道了他恋爱的过程。他的老婆娟子,是他从情敌刘小天手中抢过来的。之前,他,娟子,还有情敌刘小天,都是同学关系。娟子先是跟了刘小天,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居然被他给挖了墙角。挖墙角的行动只一次就成功了。当时我们在大学都还不知道怎么过情人节时,他用一个月的工资过了回情人节,全买了红色的玫瑰送给娟子。那晚他在娟子的门前等了一宿,送出了玫瑰,换来了老婆。
他家的洗衣机坏了,会做电视机的他居然不会修,请来了学校物理组的吴老师帮忙。吴老师一上完课就来了,饿着肚子,拆卸,安装,忙了两个多小时,替他家修好了洗衣机。他呢,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手中拿着一本《中医理论基础》,正钻研哩。吴老师说修好洗衣机了,他说“好,好”,又说:“你知道不?我家是中医世家,我能给你瞧病呢。”吴老师说要走,他拦住了:“别,别,你替我修好了洗衣机,我得给你特别待遇。”吴老师心想,这下肯定会邀几个同事去餐馆啜一顿,就在一旁等。董平柏不慌,搬了把椅子,让吴老师坐下。他又慢慢地用温水洗了手,搬过一个长盒子,从长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把京胡。他坐下,悠悠地拉起了京胡名曲《夜深沉》。曲声婉转,时而飞扬,时而低沉。吴老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董平柏沉浸在他的京胡声中,陶醉了……
我在县一中上班的第二学年,就不见了董平柏。一问,才知道他已经调到省城最好的一所高中去了。那年十一月,学校派我到省城学习心理学,是一个硕士研究生班课程,我不情不愿地去了。不想,就在培训班的第一排,我看见了董平柏。他见了我,很是热情,说:“做老师的,学学心理学肯定是有好处的。这次学习我是自费来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学习心理学吗?我也学中医,常常觉得,人的好多疾病,不是用药来治好的,心病啊,就得用知心话来医才好啊。”说完,他哈哈大笑,快五十岁的人了,像个孩童一般。
今年县一中要举行百年校庆,我联系上了他,请他回来参加校庆。电话接通了,他手机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校庆啊,我一定来。我现在正在北京挤公汽呢,呵呵,我正读博士哩……”
今年校庆时一定能见着他的。
又想起来了,董平柏是教英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