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957~978),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徐州人,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宋建隆二年(961)在金陵即位,世称南唐后主。宋开宝八年(975),宋军攻破金陵。后主肉袒出降,被俘到汴京,封违命侯。太平兴国三年(978),宋太宗恨他有“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之词,命人在宴会上下“牵机药”将他毒死:现存词三十八首。
破阵子
四十年①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②消磨。最是仓皇辞庙③日,教坊④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①四十年:南唐自李昪于异元元年(后晋高祖天福二年,937)建国,至后主于宋太祖开宝八年(975)亡国,凡三十九年。“四十年”概而言之。
②沈腰潘鬓:沈指南朝沈约,潘指西晋潘岳,皆富有才情而形貌昳丽。《南史·沈约传》载,约自言老病,“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革带移孔说明腰围缩小。潘岳《秋兴赋》有“斑鬓髟以承弁兮,素发飒以垂领”句。“沈腰潘鬓”形容瘦损。
③辞庙:指出降之时告别祖庙。
④教坊:掌管女乐的官署。
李煜前期词作风格绮丽柔靡,还不脱“花间”习气。亡国后在“日夕只以眼泪洗面”的软禁生涯中,写下了一首首凄凉悲壮、意境深远的泣血绝唱,以一亡国之君成为千古词坛的“南面王”(清沈雄《古今词话》语)。
这首《破阵子》即是他后期的代表词作。上片回忆昔日南唐强大时的盛况。南唐“共三十五州之地,号为大国”,故词人所说“三千里地山河”,不为无据;“凤阁龙楼连霄汉”是说楼阁高耸入云;“玉树琼枝作烟萝”则形容宫内树木参天。李煜出生的那一年,正是南唐建国之年,所以首句“四十年来家国”,当作南唐立国史看固可,当作李煜对自己一生的回忆看亦可,而后者似更贴切。因为这首词很能见出李煜的性格,用王国维的话来说,他“生于深宫之内,长于妇人之手”,确实不知战争为何物,甚至对人情世故懵懂无知,这是他“为人君所短处”,却也正是他“为词人所长处”。正因为他“不失赤子之心”,所以作起词来无所掩饰,不管是快乐是悲伤,都抒发得淋漓尽致,使人读其词如见其人。这首词就是一幅惟妙惟肖的自画像。上片末句“几曾识干戈”,既是客观事实,也是词人的真实感受。上片境界辽阔,气象宏伟,虽未直言感慨,而感慨已蕴涵其中,达到了无言胜有声的效果。
下片述说词人今日沦为他人臣虏的痛苦不堪,并追忆国破时的情景,感慨极其深沉。就词人的情绪感受而言,最令其难堪的莫过于今昔身份、地位的巨大反差:昔为“家国”主人,今为臣虏;昔有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玉树琼枝,今则容身拘室,身体瘦羸,鬓发变苍!从下片语气看,“一旦归为臣虏”二句,写降宋后眼前处境的哀伤,后三句以“最是”引领,用意显然在于引出比前者更加伤心的事。而敢于直写个人的无奈、无聊、无助,一任沛然莫御的愁情奔涌,正是李煜词的感人之处,也为苏辛的“豪放”派埋下了伏笔,故王国维《人间词话》云:“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