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经量力便开始给金鸡寨孩儿军上课。上课地点在村东头的土地庙,全寨七八十个孩童除了在外面执勤放哨的,全都按照平时队列老实蹲坐在那里,听经量力在上面讲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八个字怎么写。
金鸡寨实在太穷了,一切只能因陋就简。
墨是锅底灰,砚是砖瓦块,至于笔,马尕娃不是正好送来四匹飞骥和四只狼狗吗?揪毛呗!唯一麻烦的是纸。当年怀素学习书法没有纸张,种了一万多棵芭蕉,用蕉叶代纸。可这荒凉的大西北,连芭蕉叶都找不到,怎么办?想来想去,只能让经量力直接写在土地庙的墙上,写满再用黄泥涂去,其他人则直接学习欧阳修“以荻画地,教以书字”。
下面的孩童努力睁大眼睛,想要记住每个字的笔画顺序,可是实在太难了!笔画的穿插避让、勾连呼应、参差错落,在唐虞舜眼里是天经地义,在其他人看来完全是一个个旷世未解之谜。平时奔跑打闹一个上午都不带半点疲倦的小精力狂们,只看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唐虞舜则充当这个放牛班的临时班长,手里拎着根棍子,但凡看到有谁走神、打瞌睡、说小话,上去就是一棍。不得不说他的威慑力足够大,不管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还是五六岁刚懂事的孩童,挨了他的棍子都不敢嚷嚷,只会一边搓揉痛处一边倒吸凉气。当然,另一方面原因是生长在西北的熊孩子确实够皮实,区区棍棒威胁还不放在眼里,何况唐虞舜还手下留情了?
下课之后,贺绝、秦骑虎等人马上团团围住唐虞舜,鬼哭狼嚎地喊救命:“最高司令官,你要考进士、中状元、当宰相、做太尉,当然得识字。可咱们以后给你牵马坠蹬、鸣锣开道就行,要识什么字啊?”
“是啊最高司令官,您饶了我们吧!我看见字就犯困,要不你每天打我5军棍,我能不来吗?”
“我申请天天去站岗放哨!”
“最高司令官,据说只有天上文曲星下凡的才能识字,我们是普通凡人,不想折寿啊!”
……
“都给我闭嘴!”唐虞舜不禁勃然大怒,“不愿来?看见字就犯困?申请天天去站岗?只有文曲星下凡才能识字?都是借口!告诉你们,你们每个人都给我老老实实学写字,而且必须学满1000个字为止。不想学的马上滚出孩儿军,我们孩儿军不要这样的废物!”
被踢出孩儿军,对于金鸡寨的孩童来说是个巨大的惩罚,不仅意味着别人瞧不起你、没人和你玩,还包括随时随地可能遭受孩儿军成员的辱骂和殴打,让你身心遭到巨大摧残。
你还别指望家长能够出面拯救你于水火之中。
这年头一般人家都有好几个孩子,地里面活又多,对孩子只能实行粗放式管理,根本没工夫没心情搭理这些同龄人之间的鸡毛蒜皮。尤其孩儿军在看管水车、提防游羚、照顾同龄人等诸多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之后,他们在大人眼里就是正义的化身,被他们欺负只能说明你该打,说不定告状之后还会被吊起来再补打一顿!
唐虞舜觉得光是大棒还不够,还得有甜枣:“看到外面飞骥没?哪一哨最先学会40个字,可以牵出去玩一上午;第二个学会的,玩半上午。但谁要是最后学会,全哨每人20军棍!倒数第二学会的,全哨每人10军棍!倒数第三学会的,全哨每人5军棍!
“你们看到我身后这4只纯种狼狗了没?最先学完的三个人,每人奖励一只!但要是谁最后十个学完,哼哼,就等着半个月别想坐板凳吧!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孩儿军齐声应道。他们知道唐虞舜向来是言出必行的,既然他说奖励狼狗,那就是奖励狼狗;如果说让你半个月别想坐板凳,那就是半个月别想坐板凳。绝对不会有半点含糊的!这也是他在孩儿军中的威信所在。
“听明白了还在这儿傻站着干吗?等着我请你们吃午饭?赶紧去练字!没看到郝摇光那一哨已经在练了么?”唐虞舜没好气地骂道。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其实唐虞舜教他们识字并不是想让他们都去博个一官半职,——这在任何朝代、任何地方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更不用说在金鸡寨——唐虞舜只希望他们能学完《千字文》,认识1000个常用字,粗略了解天下的历史和地理,不至于一辈子埋头在大西北的沙尘里,看不到人生和未来的亮色。
在小冰河期到来时,每个人的命运都像激流中的浮萍,不知哪一刻就遭到灭顶之灾,或许北方草原上的高车人想掠点过冬的物资,或许流民想借你家粮食充充饥,或许折密野教徒看你这个异教徒不顺眼,也可能剿匪的官兵需要几个人头作为功绩,然后你就成为大时代里毫无意义的牺牲品。
如果你识几个字,粗知天下历史地理,虽然在灾难到来时无法确保你一定能活下去,至少能让你有更多的选择,比如从军、比如经商、比如委身贼寇、比如卖身作仆。虽然后两者听上去名声不好,但至少能暂时勉强活下去,而死者是无法嘲笑活人的。
唐虞舜本以为自己跟随经量力学习文字将是一枝独秀,没想到还有人与他相比毫不逊色,那就是负责传令的鼻涕娃。
唐虞舜之所以学得那么快,那是凭借他丰富的知识储备和强大的逻辑思维,而鼻涕娃完全就是靠他超凡的记忆力,仅仅只用了半个月时间,他便生吞活剥地记下了《千字文》中所有文字,比唐虞舜还略胜一筹,毫无争议地赢得了第一只纯种狼狗。
根据唐虞舜的安排,上午学习生字,下午则是锻炼身体,包括练习如何骑乘飞骥。按照道理,飞骥在两三岁后才能骑乘,否则会影响它们的成长发育。不过唐虞舜显然等不了那么久,天知道这一两年时间里会发生什么事情,能早一点学会骑马,就相当于多了一分保命的功夫,谁会嫌自己的命长?好在金鸡寨的孩子天天都是清汤寡水,胖子并不多,对一岁口的飞骥来说负担不算太大。
经量力对唐虞舜大力训练麾下的孩儿军骑马非常好奇,曾私下里向他询问过原因。
唐虞舜倒是可以向他讲述小冰河期理论,经过这些天的接触,他已经知道这位“辅之先生”绝不仅仅是个普通相师那么简单。天底下有这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知道七大皇朝数千年秘辛、旁及阴阳卜筮兵法医方的相师吗?但唐虞舜却不想扮演“多智而近妖”的角色,透露太多不符合十岁小孩正常思维的底牌对自己绝对弊大于利,甚至有百害而无一利。要知道这年头扮猪吃老虎才是王道,所以他只说出了“居安思危、有备无患”八个字。
而这已经足以博得经量力的刮目相看!
可惜这样平静的日子只维持了短短两三个月,像聪明点的鼻涕娃已经背完《论语》,而笨蛋如李镇嵩、李镇岳才刚刚学会《千字文》第250个字,跟随家人到白露镇上玩耍的孩儿军成员报告说,镇子上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官府的告示,说是通缉捉拿一名杀人越货残害民女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悬赏花红高达白银五百两,而该犯人最重要的特征是被挖去双眼!
——这还要感谢感谢经量力最近两三个月殚精竭虑的授课,否则他们还真认不得那张告示上写些什么!
唐虞舜接到消息马上赶到土地庙,向经量力汇报了这件事,最后开玩笑地说道:“没想到辅之先生居然还在江湖上闯下那么大的名头!”
经量力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天的到来,死人脸上没有半点慌乱之色:“他们终于寻来了,看来我那位师兄还真是铁石心肠,非得要赶尽杀绝啊!既然他们已经到了三十里外的白露镇,那也应该快到金鸡寨了,我得马上走才行。你会跟我一起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