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挥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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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三十六、一了百了

孙德昭、薛思安等人闻诏不敢怠慢,急忙赶到太液池畔的水阁。

此时陆载禥已经平复下来,见面没有直奔主题,而是东拉西扯一阵子才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道:“骄阳似火,麻衣胜雪,眼看又到了秋闱的时节。你们几个都在京城颇有名望,想来登门投拜的士子不在少数吧?不知有没有见到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俊才?”

田笑我躲在众人身后,静静观察他们三个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并在心里暗暗揣度。

按照惯例,这个问题应该由左相孙德昭首先回答。孙德昭可谓白马王朝的政坛常青树,早在先帝朝他就官至吏部侍郎、工部尚书,今上即位后不仅没有遭到贬斥,反而一路青云直上,做到了位极人臣的左相。不过话说回来,此公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虽然已经年近七旬,依然长身戌削,疏眉朗目,声如洪钟,再配上洗得发白的官服、浓密斑白的胡髯,廉洁奉公、坚贞不二的忠臣形象简直呼之欲出。田笑我却知道,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象。比如说廉洁,别看他官服浆洗得发白,其实他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家资巨亿,官服一天换一件、一年365天不重样都没问题!再比如奉公,其实朝野之间几乎半数以上都是他的子弟门生,被坊间称为“孙党”,而且他与各大世家关系非常密切。

只见孙德昭清咳一声,满脸肃穆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禀陛下,臣厕身宰辅,待罪台省,公事之余不敢交接私人。但有四方士子来见,臣亦不敢崖岸自高,唯有黾勉彼辈努力攻读,万不可辜负圣朝。至于让人眼前一亮的俊才,今值圣明在上,大治于下,豪杰俊彦譬如雨后春草,不择地而生,惟待陛下采用而已,臣安敢妄言!”

田笑我暗笑:果然不愧是“油浸枇杷核”,短短几句话不仅把自己摘了出来,还把皇上、各位士子捧了一遍,回答得滴水不漏。难怪能在政坛屹立不倒!

陆载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豪杰俊彦譬如雨后春草,不择地而生?那白马王朝还真是欣欣向荣啊!”

孙德昭正色道:“正是如此!人参雪莲,固然是天地英气所钟;然而即便牛溲马勃,在良医手中也有神奇之用!”

陆载禥看向被称为“万事小心”的薛思安。

薛思安却有些拿不定主意。皇上急吼吼把他们招来,先是说了番闲话,才抛出这个问题,这问话里究竟藏着什么玄机呢?自己虽然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靠的无非是皇上倚重,谁不知道君宠与春寒、秋暖、老健并称四大不可靠?稍不留神忤了圣意,说不定明天就被罢职回家养老钓鱼去了!自己才五十出头,身骨强健,正是做宰辅的黄金年龄,再为白马王朝辛劳二十年都没问题,可不能功亏一篑!

他正踌躇间,马得功却有些按捺不住,抢着答道:“启禀陛下,哪有什么俊才?无非就是些拽酸文、冒酸水的秀才罢了!微臣倒是听说有个济州士子,写的诗特别爽利,挺合俺老马口味的!”

马得功原是陆载禥的侍卫,在夺嫡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陆载禥即位后,他便被擢拔为帝京守卫师团的都统。马得功这个人忠心第一、武功第二,至于统军能力——这么说吧,一百只猪都能打败他带领的一百个兵,尽管他一个人就能杀五十头猪。不过帝京守卫师团都统貌似最重要的要求就是忠心吧?所以,尽管一直以来百官对马得功的弹劾抨击不断,但他的位子却稳如泰山。

就在大家以为陆载禥会像往常一样骂他“夯货”的时候,陆载禥的反应却令众人大跌眼镜。只见他满面春风地问道:“哦?难得你这个夯货还会对一个士子有如此高的评价,简直令朕刮目相看!话说那个士子叫什么名字?”

马得功憨笑着挠挠头:“回陛下,那个士子好像叫洪杨、洪杨什么的。”

“马都统,是不是叫洪杨全?”薛思安在边上提示道。

马得功连连点头:“对对对,就叫洪杨全!”

“洪杨全?全字怎么写?”

“应该是上面一个人字,下面一个王字。”

“洪杨(红羊)人王?”

“红羊人王?”这下不仅孙德昭、薛思安、田笑我等人听出了端倪,连马得功都回过味来,因为“红羊”二字在白马王朝实在太犯忌讳,想不知道都难!所以马得功闻言马上就蹦了起来:“我说这厮怎么近来在京城突然爆得大名,原来是包藏祸心,想要图谋不轨!陛下,待臣去杀了这狗贼,把他的人头献上!”

陆载禥却不理会马得功的叫嚣,而是转过头问孙德昭道:“左相,此事你怎么看?”

孙德昭立即躬身答道:“正如马都统所言。此子包藏祸心,图谋不轨,必须严加查办,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薛思安忍不住刺了孙德昭一句:“莫非这就也是左相所说的不择地而生的豪杰俊彦?”

孙德昭亢声答道:“莠草生于田间,固然有害稼穑,然生于路侧道旁,未尝不可以饲马牛,究其根源,在于所生的时间与地点是否合适。——眼下我等当戮力同心,右相何必吹毛求疵,寻老夫的不是?”

薛思安脸色微变,田笑我则暗暗点头:姜果然是老的辣!轻轻一句连消带打,便让薛思安变成了不择手段攻讦同僚的小人,说不定还会影响到皇上对他的观感。

陆载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问道:“右相,你对此事又怎么看?”

薛思安连忙答道:“臣也认为此子心怀鬼胎,大逆不道,应当明正典刑!”看来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即便是针锋相对的政敌,也难得保持了高度一致。

陆载禥再问田笑我道:“狂生,你的意见呢?”

虽然当年田笑我与陆载禥关系莫逆,但自陆载禥荣登大宝之后,田笑我一直注意保持足够的恭敬和适当的距离,从不敢稍有逾越,更不敢恃宠而骄。反倒是陆载禥对他亲近如旧,赏赐不断,每次见面都称呼他的字号。

田笑我不敢怠慢,行礼如仪后答道:“启禀陛下,初闻此事,臣的第一反应也是此人死有余辜、死不足惜,应当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但转念一想,如果杀了洪杨全,那么洪杨皇、洪杨王之流是不是也该杀呢?还有全洪杨、黄洪杨、王洪杨……如此一来,则天下之人杀不胜杀。当然,如果杀了那些人可以保证国祚延绵万年,消弭天下刀兵,避免生灵涂炭,那么杀了也就杀了,毕竟这是为行大善而施小恶的权宜之计。关键是杀了这些人有用么?在臣看来,此举不仅没用,反倒一旦传扬开来,只会让天下人心浮动,给那些心怀不轨者一个举兵谋反的由头。到那时候,只怕天下会遍地洪杨、个个人王!”

陆载禥想想也觉得在理:“那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田笑我道:“臣的拙见是不如陛下法外施恩,赏他一个九品或八品的小京官,把他拴在眼皮底下。以后有错就严惩不贷,没错就三五年转一次,不算快也不算慢,但不外放出京。耗到五六十岁时,就算他再有什么雄心壮志,也该全都消散了!”

“什么?还要赏那个狗贼一个官做?田相你就不怕夜长梦多!”马得功再次蹦了起来:“陛下,我觉得根本不用那么麻烦。既然田相觉着明着杀不好,那不如由老马我偷偷出手,保证让他死得无声无息,从此销声匿迹、一了百了!”

夜长梦多?一了百了?田笑我不用想就能猜到陆载禥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一个天天忙着救灾、时时担心亡国的皇帝,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好的耐心来玩逆贼驯服cp?

果不其然,陆载禥略略沉吟便下令道:“马得功留下,左相、右相、狂生,你们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