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瑞陀不再说话,一副愿赌服输、引颈待戮的模样。
唐虞舜虽然嘴上叫得凶,动辄喊打喊杀的,其实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连鸡都没杀过几只,更不用说是大活人了。他回过头看着经量力道:“难波大师,你觉得该如何处置这个逃奴?”
经量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裹着毡毯坐了下来:“人是你抓到的,自然由你料理首尾,这才叫善始善终。难不成你还想让我这个瞎子亲自执刀行刑?”
唐虞舜瘪瘪嘴,心道你个瞎子不想亲自行刑,莫非还让我这个祖国的花朵双手沾满鲜血?我又不是被洗脑的IS少年!犹豫了片刻,他又问罗瑞陀道:“小罗子,你伤得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罗瑞陀怒道:“你休要猫哭耗子——假慈悲!大爷我今儿认栽,要杀要剐尽管放马过来,大爷我要是皱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唐虞舜也怒了:“是、是、是,你是不会皱眉头,只是不知道当日摇尾乞怜于大师脚下、刚才打滚惨叫于飞骥蹄旁的那位好汉又是谁?真是日了狗了,如今连个负恩忘义、谋财害命的小屁孩都敢自称好汉,难道这世道好汉已经堕落到了如此份上?”
“你!”罗瑞陀直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躺在地上不能动,他真想分分钟操刀砍死那个小鬼。
唐虞舜又兀自接着说道:“难波大师,这小子品性太坏,现在身上又有伤,杀他只会脏了咱们的手。依我看这个逃奴咱们不要也罢,就任由他在草原上自生自灭吧!”
经量力似乎对这个逃奴根本没放在心上,淡然答道:“我刚才说过,人是你抓到的,一切任由你发落。”
罗瑞陀本来还想嘴硬装装英雄,结果听说唐虞舜要把他扔在草原上自生自灭,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因为那把砍刀铁质不是很好,又没太开刃,所以他的伤势倒不很严重,关键是伤在两胯之间,实在不良于行。而且现在又是深夜,之前他还听到野狼的嗥叫,唐虞舜他们这要是把自己丢下来,在这茫茫大草原上可真就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当即厉声尖叫道:“小贼,有本事就给大爷来个痛快的,把大爷就这么扔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儿?”
“小罗子,当日我们在草原上救了你,现在又在草原上放下你,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希望长生天保佑,能让你遇到另一个像我和难波大师似的好人!”唐虞舜一边开始去牵飞骥,一边回头对经量力说道:“难波大师,血腥味已经散开,保不准周围就有什么豺狼虎豹。咱们还是趁着野狼还没活动,赶紧走远一点吧!”
罗瑞陀简直欲哭无泪:再遇上一个像你们那样的好人?拜托,草原上的人口比砂砾里的金子多不了多少好吗?何况更大的可能是在遇到那些好人之前,我已经祭了野狼的五脏庙!一想到被野狼啃噬死无全尸的惨状,他再也顾不上好汉的尊严,一把抱住旁边唐虞舜的大腿,凄声哀求道:“求求你们,带上我一起走吧!”
唐虞舜飞快地把那柄砍刀解下拎在手中,才冷笑着答道:“带上你一起走?是你脑袋秀逗了,还是我们脑袋秀逗了?之前某人持刀抢劫、半夜行凶的事可都是带上你一起走的后果,现在还要再带上你?难道我们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自己的命长!”
“我发誓——”
“停!”唐虞舜马上打断罗瑞陀的话头,“你之前发过几次誓?貌似当日你逃跑快要被追上的时候发过一次,前几天拦路抢劫也发过一次。你觉得你发誓有用么?”
“没用……”
“没用还拿来糊弄我们?我们相信你一次,那是我们敬畏长生天;相信你两次,那是我们本性善良;如果再相信你第三次,那就不是善良,而是愚蠢了!”唐虞舜想要踹开罗瑞陀,无奈这小子求生意志太强,死活抱着他的腿不放手。他只好拿起砍刀虚劈几下,肃声恫吓道:“快放手!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带上我一起走,或者现在就砍死我!”罗瑞陀没有半点退缩。
“信不信我选择后者,现在就砍死你?!”
“那你砍啊!”
遇到罗瑞陀这样的滚刀肉,唐虞舜也是没辙,想了片刻,把砍刀扔到两米开外的地方:“须知今日种种果,皆是昨日种种因。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如果你不想活了,刀就在那里,你可以自裁。当然,你可以拿着刀自卫,等待路过的人来救你。但请你不要再考验我们的耐心!”
罗瑞陀略略发怔,然后松开抱着唐虞舜的手,翻身滚到砍刀旁,捡起砍刀对唐虞舜和经量力深鞠一躬:“之前我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在此向两位道歉。只要两位能够不计前嫌,带上我一起走,我发誓一定竭诚侍奉,再无二心。如有违背,有如此臂!”说着握刀向自己的左肩砍去,钝刀砍在骨头的声音听得唐虞舜牙根发酸。
砍完之后罗瑞陀仰面摔倒在地,浑身略略抽搐,再无半点声息。
唐虞舜只感觉周身一紧,忍不住赞道:“我擦,这小子够狠!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果然有种!冲着这野狼的性子,哥哥我就勉为其难再帮你最后一回,希望你小子可别再恩将仇报。否则下次你就算把自己削成人棍,哥哥我也不会再仁慈半分!”
也不知是刀钝眼盲、手软无力,还是那小子故意手下留情,经过检查刀砍锁骨上,只是锁骨和皮肉受了伤,手臂根本没有大碍。所幸唐虞舜在蔑乞部的时候,在经量力指导下配了些金疮药,效果如何暂时不太清楚,反正一股脑地都洒在了罗瑞陀的伤口处,再用毡毯把他严严实实地裹起来绑在飞骥上,趁着还没到野狼活动的时间,赶紧打马离开这个到处是血腥味的地方。
唐虞舜的处理手法堪称简单粗暴,很有蒙古大夫的风范。可是不野蛮行么?他又不是医护专业出身,对于刀伤外科一窍不通,只能怎么干脆怎么来。经量力倒是能治,可一来他双目已盲,二来草原上缺少药材,他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顶多就是在偶尔路过某个部落的时候买点合用的药材勉强凑合一下。
要说罗瑞陀这小子倒也福大命大,在经量力和唐虞舜师徒俩不负责任、不顾后果的治疗下居然硬挺了过来。不过他明显变得温顺许多,在宿营的时候甚至会干些熏烤肉干、烧制奶茶的活计。
但他的温顺却让唐虞舜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因为周大哥有句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罗瑞陀这小子自己骑在刀上一次、自残刀砍一次到最后都没事,瞧着像是在沉默中灭亡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