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虞舜听得直翻白眼:哥哥我在沧水边救了你一条性命,又在金鸡寨收留了无家可归的你,还协助你出逃,到处给你骗吃骗喝,好么,到了草原上一张嘴就变成了你的仆人。这算不算是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领头那人略略踌躇之后,躬身说道:“上师请!”
经量力法相庄严,神态安详,闭目拈指做了个施无畏印,肃然答道:“前头带路!”
罗瑞陀此时终于松开了手,牵着飞骥、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跟在经量力后面,只是眼睛余光四下乱飘,显然是不放心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陌生人手上,也是信不过在草原上随便撞到的瞎眼教士,准备随时溜之大吉。唐虞舜不怀好意地提醒道:“小子,你还是老实点吧!在这茫茫大草原上,能遇到一个葞教上师已经算你祖上八辈子积德了,还敢再跑?信不信分分钟变成烤全羚!”
罗瑞陀看了老气横秋的唐虞舜一眼,怯生生地辩解道:“我没想跑!”
“死鸭子——嘴硬!”唐虞舜对这个心口不一的小屁孩很是鄙视,“你不跑,眼睛乱咂摸什么?话说你应该是禹族人吧?”
“不是,我是高车人!”罗瑞陀斩钉截铁地答道,眼睛中还颇有些恨意。
“呸!”领头那人回过头狠狠啐了他一口,“你也敢说自己是高车人?信不信我打死你!好教上师知道,这小崽子祖上是咱们掠来的鞑虏,在咱们蔑乞部有些年头了,他算是地地道道的奴生子。不过他娘倒是禹族人,前些年打草谷时从剑州掠来的。”
唐虞舜对高车人掠民为奴、白马王朝的军备松弛都颇为愤慨,可他对此却无计可施,所以只能把一腔怒火全都转移到数典忘祖的罗瑞陀身上:“哟呵,小子,原来还是禹族、鞑虏混血啊!够fashion的呀!混血觉得不够,你还想拿高车人的绿卡?可是人家高车人根本不care你这种奴生子,偏偏还要拿热脸去凑别人的冷屁股,看来你也真够贱的!”
虽然罗瑞陀听得半懂不懂的,但其中讥讽之意还是不难领会,当下怒目圆瞪。要不是碍着现场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都是自己的仇家,他早就冲上去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禹族小崽子揍得亲妈都不认识。
蔑乞部位于高丘下一块平坦的草地上,前面不远处有条亮晶晶的河流缓缓流过,朵朵白色毡包在碧绿如茵的草场围成大圆,看上去就像草原上雨后的蘑菇圈。稍远处可以看见成群的游羚安闲地啃食着青草,几匹高车骥不时飞奔而过。
而在今天,情况似乎又有些不同。只见毡包中间的空地上围了数百人,正翘首望着归来的马队,其中还间杂着几个妇人声嘶力竭的哭声。
走到近处才发现在大车围成的辕门门口,两个少年的无头尸体歪歪斜斜躺在那里,从颈部流淌出来的鲜血在低洼处汇成一汪血泊,已经渐渐凝固。至于他们的头,则被摆在了条案上。在他们的头颅旁边还摆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水煮游羚肉,此时正氤氤氲氲地冒着香气,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条案后面,右手拿着银制小刀脔割碎肉,再用左手三根手指撮起来,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领头那人赶紧快步跑过去跪倒在地:“启禀王爷,逃奴带回来了!”
蔑乞部族长博罗欢眼皮都没抬,继续在慢慢吃肉,半天才说道:“带回来又能怎样?已经错过了时辰,想来长生天一定怒气冲天,责怪我蔑乞部不够虔诚。火赤哈,你说,我们应该如何平息长生天的怒火?”
火赤哈浑身一抖,连忙答道:“回禀王爷,我等在路上遇到了云游的德尔昭寺上师,他说他能作法,替我等求得长生天的宽恕!”
“哦?德尔昭寺的上师?”博罗欢终于抬起头来,先是打量经量力几眼,然后放下银制小刀,两只沾满油腻的脏手在丝绸曳撒(曳撒,为高车人的一种服装)上胡乱擦了擦,站起身抱胸行礼道:“长生天赐福!没想到居然能碰上德尔昭寺的上师,看来长生天还是庇佑我蔑乞部的。不知上师打算如何作法祈禳?又需要何等法器?”
经量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听说你们为了飞骥、游羚至今尚未闹栏起骒的事,曾花重金请巴扎亚金寺首座苦海大师作法。不知苦海大师允诺你们多久可以应验?”
博罗欢怒视了火赤哈一眼,然后才恭敬地答道:“回禀上师,苦海大师答应我们作法后半个月内应验!”
“半个月?看来苦海大师灵力还不够纯粹,修为还有待加深啊!”经量力摇着头说道,“如果由我师尊出马,三天之内可以应验。在下灵力稀薄、道行底下,但五天之内应验应该不成问题!”
“真假?”博罗欢眼睛猛然睁大,急切地追问道:“上师该不会是在说笑吧?”
经量力冷冷地答道:“你见过有拿自己性命随便说笑的么?”
博罗欢赶紧端起条案上的茶碗猛喝了一大口,就在唐虞舜以为他是在喝水压惊的时候,他一点点把水从嘴里吐到手上搓洗,又在丝绸曳撒上擦了擦,才躬身来到经量力飞骥旁边,恭恭敬敬地将经量力扶下来:“在下还不知道上师的高姓大名?”
“我乃德尔昭寺弟子难波,奉师尊之命与仆人周游草原。”经量力还是之前的那套说辞,“王爷可以叫我难波。”
“岂敢、岂敢!在下素来敬畏长生天的使者,怎敢直呼上师的名讳?”博罗欢小心地将经量力扶到自己刚才坐的位置,再次问道:“不知上师打算如何作法祈禳?又需要何等法器?在下也好尽早准备。上师您应该知道,今年春天长生天发怒,气候异常,部族中飞骥、游羚饿死甚多,勉强存活的至今也未能闹栏起骒。可眼下已经是五六月份,再不闹栏起骒的话,我们蔑乞部来年可就活不下去了!”
经量力却顾左右而言他:“刚才那个逃奴——”
博罗欢还以为罗瑞陀刚才得罪了“难波大师”,拍案大怒道:“这个小崽子先是偷飞骥潜逃在前,又冲撞上师在后,自当严惩不贷。来人,去把雪不台叫过来,把这小崽子的皮给我剥了!哼哼,还是老规矩,剥完之后皮不能破、人不能死,本王倒要看看剥了皮后他还能不能再跑!”
早在罗瑞陀看见两个身首分离的同伴时就已经吓得跟疟疾发作一样,浑身上下抖个没停,现在又听见部落族长要把他活活剥皮,顷刻间屎尿齐下,趴在地上苦苦哀求道:“上师饶命!上师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上师饶命啊!”
经量力冲博罗欢摆了摆手:“王爷理会错了!其实是这样的,我原本那个仆人有些笨手笨脚的,不太会侍奉人,听说这个小家伙很勤快,会调驯飞骥、放养游羚,还会熏烤肉干、烧制奶茶,所以我想向你讨来作为使唤奴仆,不知王爷肯否割爱?”
“没问题!”博罗欢答应得非常爽快。
经量力这才回答他之前的那个问题:“我作法需要黄金二十四两、玛瑙一十六颗,绿松石、珊瑚珠各十二粒,羊脂白玉两对,烤好的游羚两只,净水一壶,然后全部送到一个周围没有别人的干净毡包里。我知道王爷非常着急,所以我想等会儿就作法,保证五日内应验。如何?”
“好!”博罗欢满口答应,随即仿佛下人道:“还不赶紧按上师说的去做?”
不得不说蔑乞部底蕴颇厚,经量力要的那些黄金珠宝还有一壶净水、两只烤好的游羚很快就已经准备好,送到了一顶干净的毡包里。
唐虞舜扶着经量力走进毡包,见左右无人,忍不住翘起了大拇指:“辅之先生还是你厉害!随便忽悠几句,那位邋遢王爷便把吃的、喝的和花销的全都乖乖奉上。怪不得嫌弃咱们金鸡寨的伙食差,感情你是行走江湖、坑蒙拐骗的高手,靠一张嘴能吃遍天下啊!对了,你刚才说‘拿自己性命随便说笑’是什么意思?”
经量力揪下来边嚼便解释道:“葞教的规矩是,如果教士作法在规定的期限内应验,自然可以拿走一切法器,任何人不得阻拦。但如果没有应验,则说明该教士是欺骗事主和长生天,必须杀死该名教士以谢罪。所以我说是‘拿自己性命随便说笑’。怎么样,公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