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双方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时候,通往白露镇方向的山路上来了七八个人,人虽不多,但每个人都是一人双马乃至一人三马,跑动起来声势惊人。而且他们所骑乘的飞骥并非西北常见的穹州骥,而是比穹州骥高了半个头的高车骥,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尽管隔得远,还是能很轻易看出来那些人应该是禹族人。苦水塬领头的那个家伙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看来你们早有准备啊!知道打不过我们,连帮手都找好了!”
方大伯也不知道来的是些什么人,但有此良机,岂会不用?当下狐假虎威地恐吓道:“天下禹族皆是羲皇轩辕子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理应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岂能任由外族人凌辱?你们要是识相的话,最好马上退回苦水塬,所有事情慢慢协商解决,我们不欺骗你们,但你们也不能动辄舞刀弄枪以势压人!”
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态度也软了下来:“难道我们毕教长的儿子就任由你们禹族人打了?大夫可说了,伤势非常严重,以后很有可能残废,这笔血债你说怎么算?”
方大伯忍着性子解释道:“我再说一遍,那个唐家二小子昨晚真的被人贩子拐走了,彻夜未归,我们正要出门找他!至于其他人,昨晚全在寨子里,没有一个外出,这我可以对天发誓。何况金鸡寨和苦水塬相距十几里地,怎么可能摸黑到你们那里行凶打人?难不成是唐家二小子被人贩子拐走的时候路过你们苦水塬,然后一个人打遍你们全村?”
没想到方大伯一时气急之言,却无意中近乎完美地还原了当时的真实场景。
那人悻悻地说道:“你们金鸡寨什么情况,这我不管,我只知道那个姓唐的小崽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断了我们毕教长儿子的腿,这事儿有无数人可以作证,绝对假不了。你们禹族人有句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你们把那个小崽子交出来,任由我们处置,这件事便就此揭过。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方大伯忙不迭地回答道,“只是昨天晚上唐家二小子出了寨子之后一直没回来,我们也在找他。只要找到他,保证把他捆送到你们面前,任由你们处置。怎么样?”
唐风调在人群中大叫道:“姓方的,凭什么要把我弟送给他们处置!他们说我弟打人了,就打了人啦?他们说打断了腿,就打断了腿啦?谁知道他们的腿是怎么断的!再退一步说,就算我弟真的打人,干嘛要非要打断他的腿呀?以前他们苦水塬的那群王八蛋又不是没落在我弟手上过,哪一次伤筋动骨过?我看他们倒像是不知怎么自己弄断了腿,故意想要嫁祸到我弟头上!
“还有,你个姓方的作为里长,不袒护咱们寨子里的人也就算了,连据理力争也不敢,还是非黑白不分,直接就要把寨子里的人卖给苦水塬那群恶教徒,你究竟是何居心?我们唐家与你何怨何仇,为什么昨晚要出去找人的时候你推三阻四,今天遇到苦水塬的人转手就把我弟给买了?你说呀,为什么!”
方大伯气得嘴角直抽抽,半天才冷笑着对唐老爹说道:“唐老弟,瞧瞧你生的两个好儿子,一个不到十岁就能打断人腿,一个能说会道没大没小,真是了不得啊!”
唐老爹没有像方大伯想象的那样暴起狂抽唐风调,而是佝偻着腰答道:“是啊,是很了不起,至少比那些吃里扒外、食碗面反碗底的东西强多了!”
“你——”方大伯有些气急败坏,“好,既然你们唐家都那么有种,那今年县里的徭役就你们去吧!”
就在此时,从白露镇方向过来的一干人等已经在无闾河边勒住飞骥,为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语带轻佻地叫道:“你们还打不打?要打的话赶紧,最后留一两个活口给我们问话就行。要是不打,就过来几个能喘气的回答我们问题!”
态度目空一切,语气也很轻蔑,但方大伯和对面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却很吃这一套,没有半句废话就乖乖凑了过去。没办法,这些突然出现的大汉尽管风尘仆仆,但从他们身上的衣物、胯下的飞骥、眉间的神色以及腰中的武器不难判断出,这些家伙绝非良善之辈,而且是很有背景、很有来头的那种,根本不是金鸡寨、苦水塬这种乡下土包子所能惹得起的!
方大伯仗着同是禹族人,率先自报家门道:“这位大人,老朽是金鸡寨的里长方有良,不知您来小寨有何赐教?”
苦水塬的折密野教徒是比较狂野,但狂野不等于没脑子,那满脸横肉的家伙此时变得斯文起来,恭恭敬敬地施了抚胸礼:“希巴,愿无上上主赐福于你!在下是苦水塬的乌思拜,不知阁下有何吩咐?”
原来他叫乌思拜。
那个说话轻佻的年轻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饶有兴味地追问道:“你们说说,一大早的你们两个村寨为什么要械斗?”
乌思拜嗓门大,立即抢答道:“他们村子里的小崽子跑到我们苦水塬,打断了我们毕教长儿子的腿,所以我们过来讨个说法!”
“大人休听他胡说!”方有良马上出言反驳:“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昨天傍晚时分,我们寨子里有个十岁大小的孩子被个人贩子给拐走了——”
“大人您听听,人贩子会拐卖十岁大小的男孩子么?”乌思拜插话道。
方有良大声答道:“当然会,因为那个人贩子是个瞎子,需要一个半大的孩子做向导!”
“瞎子?”听到这个关键字眼,不仅那个说话轻佻的年轻人陡然在飞骥上坐直身子,其他那些在边上看热闹、打酱油的同伙也迅速凑了过来,有些性子急的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兵器。
“是、是个瞎子!”方有良结结巴巴地答道。
乌思拜忍不住狂笑出声:“瞎子?瞎子拐走了你们苦水塬的小孩?大人,您应该看出来了吧,他们金鸡寨就是在骗人!连瞎子都能拐走一个小孩,这小孩得有多蠢啊?啊——!”他还想喋喋不休说些什么,结果被那个说话轻佻的年轻人飞起一脚从马上踹了下去,顿时把所有话全都闷回了肚里。
“聒噪!”年轻人骂了一声,又继续问方有良道:“什么瞎子?你说得清楚一点,包括他的长相、年龄、说话口音,还有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说得越清楚越好。只要如实回报,爷重重有赏。但凡要有一句隐瞒,只要让我察觉出来了,休怪我刀下无情!”
话语中的凶杀之气让方有良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当下老老实实答道:“那个瞎子自称姓谷,是两个多月前沧水春汛时从上游漂下来的——”
“就是他!”“终于找到他行踪了!”“上天保佑啊!”那群人不由得欢呼出声。
“都给我闭嘴!现在八字才勉强有了一撇,还有一捺没着落呢,你们高兴个屁啊!我们少主多少次前脚看到他,后脚就没了他的踪影,你们是觉得自己比少主更厉害,是不是?”那个轻佻的年轻人骂完之后,又笑眯眯地对方有良说道:“别听他们闹腾。老人家,您继续说!”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只让方有良毛骨悚然,连忙接着说道:“那个谷瞎子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臭脸,不太爱说话,至于说话口音,请恕老朽浅陋,实在听不出来,只觉得他应该不是本地人。当时漂下来的时候,正好让寨子里的孩子们在河滩上给碰到了,就被抬回寨子救了过来,后来他就一直住在村东头的土地庙里,靠吃百家饭勉强为生。”
“寨子里来了个陌生人,你们为什么不报官?我们不是在白露镇上都贴了告示吗?”那伙人中的一个大声质问道。
方有良老脸顿时皱巴起来:“这位大人,不是我们不去报官,而是咱们这儿离县城实在太远。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老朽今年快五十了,最远就是去北面边关送过一次粮草,还从来没去过县城。至于大人们在在白露镇上贴的告示——我们寨子里没人识字啊!”
“别打断老人家的说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那个轻佻的年轻人神情似乎颇为不悦,“老人家,那后来呢?”
“后来?哦,就在昨天傍晚的时候,那个瞎子带着我们寨里的一个小孩,牵着两匹飞骥,说是出去散心,结果再也没回来,我们才意识到那个瞎子可能是人贩子。今天早上我们寨里老少准备出去寻找那个人,看看能不能救回那个小孩,结果刚走到这里,就被他们拦住了。事情大致就是这样,请大人明裁!”方有良眼睛盯着脚尖说道。
“那他们有没有说朝哪个方向去了?”那个轻佻的年轻人问道。
“回禀大人,据那个被拐卖的小孩留言,说是要去北边草原上看看。”
“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寨子里没人识字吗?欺骗我者,死!”说着那个年轻人从腰间抹出一柄宝剑,夺人心魄的亮光骤然闪过,然后方有良苍老的头颅便飞到了半空中,脸上似乎还带着卑微、惶恐以及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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