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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绝不!”
月光下粼粼的溪水,带着神秘的轻唱。巫马夕就看着那流水,枯坐了一夜。
前尘往事随流水涤去,前边的路渐渐地清晰。
老骗子曾经说,骗术要随势而为,若是蛮干,失败是唯一的结果。
巫马夕现在就是要蛮干,他拿定了主意,决不离开。进入查氏是唯一的目标,这个目标前所未有的决绝,冒任何风险都不后退。
丰清许若是真来,自己便躲着他,他总不可能在台隐身边待一辈子。若是操作得好,避开这次相遇不是没有可能。
决定做下之后,心情开始变得轻松。看了看时光箓,已经是凌晨四点。巫马夕整顿好心情,跨上符纹豹,开始回城。
月亮已经落在了西天,很快便将坠落。
“那是什么?”
在巫马夕的眼中,月光下一道紫色的影子御风而来,飘渺而神秘,速度似乎极慢,却在一瞬间便飞出了巫马夕的视线。
“那好像是个女子。”
巫马夕凭着自己的惊鸿一瞥做出了判断,那道影子曼妙而优美,绝对是一位身姿极佳的女子。而且看那道影子的速度,她的实力高到离谱,甚至远远超出了巫马夕的想象。
巫马夕在原地呆立了片刻,便继续自己的回程,符纹豹全速奔跑起来,速度迅捷,耳边有呼啸的风声吹过,畅快淋漓。
到达城门外的时间五点不到,城门依然紧闭。按照规定,七点开城门,也就是说,巫马夕还必须在城外等两个多小时。
整个城门处寂静无人。西曲城是曲真国的大后方,而且城卫军在西曲城是有名的不招人待见,所以城卫军也就恪守本份,每天开关城门,连在城墙上巡视都大打折扣。此刻的城墙上边,便是连半个兵卒都没有。
巫马夕在城外找了处偏僻地方,取出《意境要略》的玉扣,坐下开始研究。今天晚上他既没修炼也没学习,闲逛了一夜,这是一种可耻的浪费。
……
一老一少走在西曲城东的小路上,脚步徐缓而轻松。
老者有着一头半黑半白的长发,以及如年轮一般的皱纹,还有着与脸上表情不相符的一个鹰钩鼻。旁边的年轻人锦衣华服,脸上有几分粗犷,嘴角始终带着一丝微笑,看上去像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
年轻人道:“尊者,为何要拒绝她们的帮助呢?”
老者道:“我们做我们的事,她们做她们的事,还是分得清楚点的好。这次她们功败垂成,地位很尴尬。现在有了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若是我们跟她们一起做事,事成之后,你觉得她们会分多少功劳给我们?”
年轻人赞服道:“尊者高见。她们那一系向来善长抢功劳,否则也不可能有现在的地位。”
老者道:“赤漠,进城之后,你先去找住的地方,安顿下来之后再跟她们联系。记住,要隐秘。”
……
七点一到,城门缓缓升起。巫马夕站起身来,迎着阳光再次进入了西曲城。
进城之后,巫马夕回到家中略为收拾了一下,然后又去了台隐家。
关寻仙和如意宁薇都已经到了。宁薇和如意坐在石桌旁下围棋,巫马夕进去的时候,宁薇正在耍赖,对着比她还小一岁的如意百般撒娇。两个如花般的少女笑闹成一团。
看到巫马夕进来,如意羞红了脸,宁薇却越发不依不饶,扯着如意的袖子道:“好如意,你就让我把这几个子提了嘛,反正提了这几个子也是你赢,你就让我提了嘛。”
看到这熟悉的一幕,巫马夕感觉像是终于回来了一样,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缕微笑,随即又隐去了,恢复了冰冷的模样,径直入屋,直接进了境室。
今天的学习巫马夕便沉稳了许多,也没有那么多问题要问了,这让台隐很是高兴,以为自己的说教起了作用。
到下午的时候,巫马夕为如意补习完立体结构学之后,便向台隐告辞准备离去了。他一宿没有休息,有些困倦,所以想回去早些休息。
如意在院中等他,扭扭捏捏地问道:“丰大哥,听说你叔父要来西曲,到时候能不能带我见见他?”
巫马夕看着她的神情,大约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拒绝道:“不能。”
“为什么?”
“你会后悔的。”巫马夕说完,转身便出了大门。
“我不会。”如意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自语,声音柔弱委屈。
……
孤灯下,巫马夕和周三泰在房中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张小桌,上边是酒菜,还有上次老骗子要求的大旺河的烤鸭。
老骗子一口烤鸭一口酒,吃得极欢。巫马夕静坐一旁,情绪低沉,许久才道:“老骗子,你看过《上弦》吗?”
老骗子嘴里吃着烤鸭,含含糊糊地道:“《上弦》?就是那个万流时代流传下来的狗血爱情剧?”
万流时代流传下来的各色剧本小说足有数百本,《上弦》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评论界对这个剧本的评价是“言辞优美,感情充沛”,男女主人公的爱情被认为是超越流派,超越身份地位的最纯洁爱情。
《上弦》也是吕舍的拿手唱本之一,搏得了多少人的眼泪,巫马夕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一到老骗子的口中,便成了狗血爱情剧了。
巫马夕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继续道:“你说,这世界上的爱情,真是那样子的吗?”
老骗子听到巫马夕的说法有些诧异,抬起头来看着他,半晌才道:“你觉得呢?”
巫马夕没有回答,他要真是那样子觉得就不会烦恼了。
他想了一下午,始终觉得他和如意之间必然是见光死,没有第二种可能。如意的外公,是能够随手拿出小封神术的境修界大佬,而自己所在的巫马家族,是一个屈辱了千年的赶尸家族,而且在九年前还被薛扣带人一举荡灭了。
如意是意分十六枝的天才少女,其资质纵使放眼整个大陆,也是最顶级的百十人之一。而自己只能意分十二枝,能够凭仗的,只有努力而已。
现在的自己,就是一缕随风飘絮,用着坑蒙拐骗的手段想要努力扎下根来。而如意,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公主。这两者,云泥之别。用老骗子的话说,就是癞蛤蟆和天鹅的关系。
巫马夕摇了摇头,道:“丰元章,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公主。”
老骗子问道:“那公主呢?喜不喜欢他?”
巫马夕道:“公主喜欢丰元章。”
老骗子突然开心地笑起来,给巫马夕斟上一杯酒,道:“喝酒,喝酒,喝醉了你就不烦恼了。”
巫马夕摇了摇头。
“真没劲。”老骗子将刚斟的酒一口喝干,“你啊,对自己太狠了点。这个时候就应该大醉一场,什么都不想才对。可是你小子就跟只野兽一样,越是受伤,越是强迫自己警觉。”
巫马夕道:“我要是警觉,就不会跑到你这里来了。”
老骗子嘿嘿地笑,道:“这种事情摊上了就是这样。我跟你说,‘情’这一字,就是咱们骗子的天敌,有很多天才骗子,他手法不是不高明,操作不是不精确,但就是栽在这个‘情’字上边。”老骗子说完,一口将杯中酒喝干。
巫马夕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你也栽过?”
“我没有,有一次差点栽,但是没有。”老骗子摇摇头,“可是我情愿我当时栽了。”
巫马夕看着他的脸,不说话。
老骗子叹了口气,道:“十六年前,我还叫周渠的时候,在一个镇子里边教书打发时间。当时镇上有一位很有钱的员外,他有七个老婆。娘的,当时我还是光棍啊。后来,那个员外请我去他家教几个孩子认字,这么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他的六夫人。”
“她叫袖儿,长得真漂亮啊,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她站在一株桃花旁边,很伤感的样子,看的我的心就跟揪起来一样。你知道吗?就是那种……”老骗子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用手比划了一下仍然比划不出来,只好作罢,倒了杯酒一口喝干。
“后来,我就经常给她讲一些听来的笑话,看着她笑的样子,我就莫名其妙地很开心。再后来,她就有了我的孩子。”老骗子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她让我带着她私奔,可是不行啊,她爱的是周渠。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我写了封信,将我的身份来历,以及我的歉意都写在了里边,放在跟她约好的地点,然后连夜就离开了那个镇子。”
“四年后,我故地重游,才知道她已经去世了。我走后三个月,她的肚子渐渐大起来,就再也瞒不住了。那个员外逼问她奸夫是谁,说供出来就原谅她。可是她不肯说,就是不肯说。员外让她把孩子打掉,她还是不肯。后来她就被赶出了家门,住在一个破草棚里边,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再后来,因为难产,死掉了。”
巫马夕看着他的脸,只见灯光下的那张脸变得落寞,悲伤似乎刻进了脸上的皱纹里边。
回来的路上,巫马夕一直在想这个故事,那个可怜的女子,她在临死之前,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月色伴着他的脚步,让他的心情格外沉重。
自己和如意,又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呢?这个问题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悲伤难抑。
直到走到家门口,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故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操,绝对假的!
巫马夕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可是已经晚了。
就在刚才故事说完之后,老骗子说:“过几天就是娃他娘和娃的祭日,可是我没用啊,连给她们娘俩买祭品的钱都没有。”涕泪横流,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巫马夕一心软,又给了他二十枚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