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永恒的中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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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报道篇(19)

我国自行研制的第一型喷气发动机诞生于50年前。1956年10月,吴大观在沈阳黎明发动机制造厂组建起我国第一个航空发动机设计室,最初的几十人,对喷气发动机都很生疏,很多人学的是活塞式发动机。

活塞到喷气,完全是推倒重来。吴大观当时就是要干出中国人自己的喷气发动机,这是他的夙愿。一无资料二无经验,中国航空发动机的第一步该怎么迈?设计是龙头,吴大观与设计室副主任虞光裕商量后决定,以黎明厂刚刚仿制成功的涡喷5为原准机,进行缩型设计。事后证明,这是风险小、把握大的捷径。

1958年8月1日,装有喷发1A发动机的教练机试飞成功,中国人造出了自己的喷气发动机。他是中国自行研制发动机的第一人,时至今日,中航工业沈阳黎明航空发动机集团公司的老专家关志澄和周彤人等人都毫不犹豫地把第一的桂冠戴在吴大观头上。

喷发1A立下首创之功,扫除了开头难,但中国航空发动机自主研制的路依旧充满艰辛。这之后,吴大观既有过涡喷7甲设计定型的喜悦,更经历了涡扇6“四上三下五转移”的曲折。

涡扇6是我国自行研制的第一个大推力加力涡扇发动机,在当时是比较先进的,吴大观倾注了大量心力,最终因多种原因未能定型,但吴大观从未悲观。他还建议结合新机研制,利用涡扇6继续积累经验、储备技术。后来,涡扇6的很多合成材料都用在了“太行”上,它的生命注入了新型号。

“太行”发动机总设计师张恩和至今还记得吴大观关键时刻力挺“太行”的情景。1985年底,吴大观带头在给中央的信上签字,力主自行研制“太行”,反对重回仿制的老路,“太行”起死回生,并于2005年底设计定型,我国有了第一台大推力涡扇发动机。张恩和说,吴大观对“太行”以后的型号都有影响。

在中航工业沈阳发动机设计研究所的展厅里,吴大观的作品一字排开:喷发1A,“红旗”2,涡喷7甲,涡扇6,宛若中国航空发动机的浓缩史。从活塞式跨入涡喷,从涡喷跨到涡扇,吴大观策动着中国航空发动机的每一次重大转折。中国成为世界仅有的5个有能力研制航空发动机的国家之一,吴大观具有开拓、奠基和推进之功。

1977年底,吴大观调到西安发动机制造厂,全面负责英国罗·罗公司斯贝发动机专利技术的引进和试制,1980年5月,第一台斯贝发动机制造成功,我国在20世纪初有了一台推力适中的加力涡扇发动机,与世界先进水平大约缩短了10年差距。罗·罗公司的技术董事说,你们中国人买了我们的苹果,还想把苹果树带走。这确实说出了吴大观的心里话,他太想搞出自己的发动机了。

看不到我国自行研制的发动机,我死不瞑目,吴大观还曾与人说,谁研制不出来,谁的脑袋就要挂到自家单位门口。当时他正在主持研制涡喷7甲,赌是针对研制气冷空心叶片打的,这在当时属国际尖端技术,被誉为航空发动机“皇冠上的明珠”、研制现代先进航空发动机的一把“金钥匙”。赌的结果当然皆大欢喜,但这样的“狠话”出自温文尔雅的吴大观之口,看得出他是真急了。

技术上,吴大观一点不含糊。中航工业航空动力控制系统研究所高工张文清至今还清晰记得,一次,做试验的压力表的指针有一点点摆动,旁边的人都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差那么一点点不会有太大影响。但吴大观却十分严肃地说,不可以差一点点,活人和死人有什么区别?不也差一点点吗?不就差一口气吗?但就是这一口气却是生与死的分水岭!

吴大观曾不止一次地说过,航空发动机太难了,要有“过五关斩六将”的勇气,我们都要做关公。作为后来人的中航工业发动机公司副总经理刘泽均也说,选择了发动机,就是选择了荆棘。但吴大观却一干就是60多年。他留给后人的,远不止那几型具有开创性意义的航空发动机。

吴大观一手组建了我国第一个发动机研究所——606所,并极富远见地建起了我国第一个航空发动机试验基地,后来的高空模拟试验台也是在他建议下开建的。直到50年后的今天,中航工业沈阳发动机设计研究所的总体格局依旧保持了建所初期的模式,曾经担任过所长的海宜德不无感慨地说,我们没有走弯路。

吴大观常说,科技档案、科技信息和科技图书资料是科技人员的粮食;科研人员不了解当代国际科技的最新信息就等于是“瞎子”和“聋子”。无论到哪儿,吴大观都要求科研人员积累资料,出国出差获得的信息必须整理成文,供别人学习借鉴。

“黄豆干部”和“尖子宴会”至今仍在传诵,生活关心之余,吴大观对科技人员更多的是培养,他就像一所流动学校,我国发动机的几大设计所和企业的中老年科技骨干,很多都接受过他的培养、熏陶或影响,他为中国航空带出了一批人。

1987年,吴大观提议并组织编制了第一部中国航空发动机通用规范,从此,中国航空发动机研制开始走向规范化。“昆仑”发动机总设计师严成忠说,中等推力的涡喷发动机“昆仑”就是第一个全面采纳了通用规范才研制到底并设计定型的,“太行”也是。

吴大观最早认识到我国航空发动机研制技术储备不足,“预研先行、动力先行”他喊得最多,喊得最响。1998年,不停思索的吴大观归纳了11条“我国航空工业需要统一认识的问题”,提出:航空工业包括研究、研制、生产和使用四方面,不应掐头去尾;必须有雄厚的预先研究基础,才能有发展前景;技术引进必须经过消化、吸收、再创新,不能满足于照抄照搬。1984年68岁时,吴大观说,假如我是48岁,我将请求开展新发动机的研制。

90岁时,他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还想到沈阳设计所,再去当一个设计员,当一个老兵,那我非常高兴。

如果有来生,吴大观还会选择航空。

不求索取的奉献

吴大观是2008年9月知道自己的病情的,但他向外人隐瞒了。老同事陈一林曾问过他,你怎么瘦了?吴大观打“马虎眼”说,年纪大了,能不瘦吗?

去,还是不去医院,这在吴大观家还真是个问题。为这事,今年1月之前,全家开了两次党员大会,吴大观都搞了“一言堂”:就这么着,不再做检查,到不行了,再去住院。

身为医生的孔霞知道,已经深度扩散的肠癌患者痛苦得很,但吴大观从来不说。中航工业集团公司总经理林左鸣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延长吴大观的生命,去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药,但吴大观拒绝了。

现在我们能理解他为什么不去住院了,他要把有限的医疗资源提供给他认为更需要的人。

重病中的吴大观,为了让护工每天早晨多睡一会儿,他就一次、两次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在他心中,总有一个抹不去的“他人”。

吴大观觉得,我们党提出的“以人为本”思想,这个“人”不是指“我”,而是指“你”,是指“他人”,每做一件事情,要首先为别人着想,要帮助人。“人生是施与不是索取”,吴大观记了一辈子的信条在这里升华了。去吴大观的家不用换鞋,没铺地板,家具大都还是20世纪80年代的。吴大观老两口在自己身上的花销很少很少,但他们捐给“希望工程”、帮助困难职工的钱却有10万元之多。而唯一的外孙女上了大学就开始打工,自己赚零花钱,她一直记着姥爷教的话: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自己干,靠天靠地靠祖上,不算是好汉。

吴大观常说,一个人来到社会上,不是要这个,要那个,而是要有所贡献。这或许也能帮助我们理解他拖延住院时的从容和拔掉针头时的决绝,他是按照自己的理想走完了人生。

无论是在沈阳黎明,在沈阳设计所,还是在西航,吴大观晚饭后必然到办公室加班,他总有忙不完的事。身处3家单位,但倪伟、宋殿奎和杨子彬多年来的感觉是一样的:吴大观办公室的灯晚上经常亮着,哪怕是他一只眼睛已经失明,另一只视力也只有0.3的时候。20多年来,吴大观的活动轨迹几乎就是家、办公室和试验地,周日几乎都是工作日。女儿吴晓云小时候就很奇怪,大人的作业怎么总也做不完呢?

1982年调到航空工业部科技委后,吴大观曾和两院院士顾诵芬探讨,“二线”了,怎么能为一线多做一点贡献,多做点添砖加瓦的事。他觉得储备资料是个好办法,近90岁时,吴大观学会了上网查资料,特别是英文资料。奉献航空,他又多了一招。由亲力亲为到尽心尽力,吴大观为自己从一线转“二线”作了准确的注脚。

“我愿做一磴阶梯,让青年踏着我的肩膀向技术高峰攀登”,中航工业科技委原副秘书长彭友梅说,吴大观从来不怕别人超过他,就怕年轻人成长不起来。对此,沈阳黎明公司原技术中心计算室主任周卫国深有同感,吴大观给年轻人讲起技术来,总是滔滔不绝,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儿都掏给年轻人。

1980年初,吴大观作为技术领队,选了20多人,将仿制成功的斯贝发动机送到罗·罗公司进行高空模拟试车和部件考核试验。这20多人中,西安发动机厂的人仅占了一半左右。本是由西安厂负责的项目,却要带上很多外单位的人,一时间,“肥水只流外人田”、“胳膊肘往外拐”的帽子都扣在了吴大观头上。当时,我国正在江油建设高空模拟试验台这一研制航空发动机的必备装置,赴英高空模拟测试正是学习的难得机会,吴大观就从那挑选了几个人,想把英国的高空台试验技术、模拟技术和调试技术统统学回去。当时西安厂设计所的王振华也想不通,现在看,吴大观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王振华一点没有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词:吴大观总是站在促进祖国航空事业发展的高度考虑问题。

算起来,从1956年到1977年,吴大观在沈阳待了21年,但他不属于沈阳;从1977年到1982年,他在西安待了4年多,他也不属于西安。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只属于中国的航空事业。

中航工业发动机公司的方萍是3月6日去看望的吴大观,老人一脸的平和。这让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中国航空工业战线的40万大军。她的父母都是搞设计的,那时候,没有空调,没有现代设计手段,大热天的就趴在画板上画图,画板都洇湿了。

2009年3月18日,入院28天之后,吴大观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终于如人所愿,可以歇下来了。生前,他留下了遗嘱:交10万元党费,不向党组织提任何要求,一切从简。

6月18日,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走进了吴大观在中航工业科技委的办公室,一如想象,书架上摆满了书,一尘不染;一本日历横放在书桌上,日期是2009年6月18日。这里每天都会迎来新的一天,就像吴大观健在一样。

陕西日报

胸怀蓝天激扬“中国心”

——记中国航空发动机之父吴大观(上)

《陕西日报》(2009年7月1日)

记者沈谦

2009年3月18日上午,在中国航空工业中心医院高干病房的三病室内,一位93岁的老人与世长辞了。老人安详宁静的面容,映出他内心的豁达淡泊,让人无法寻觅癌症的病痛在老人身上留下的痛楚。去世前,老人时常深情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嘴唇翕动喃喃自语,似乎是在诉说着未竟的心愿。

中国工程院院士、中航工业科技委副主任刘大响回忆说,在老人去世前,他曾去医院看望,老人深情地说,“我就要去了,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我就想,天空多美,多迷人啊,我是看不到我们自己的大飞机装着我们自己的发动机飞上祖国的天空了,但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豁达中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怅然。

老人毕生的心血都奉献给了祖国的航空发动机事业,无怨无悔。他就是被航空业界称为中国航空发动机之父的吴大观。他对建立我国航空发动机研制体系做出的巨大贡献,可概括为9个“第一”:组建了新中国第一个航空发动机设计机构;创建了我国航空史上第一个发动机试验基地;主持设计研制了我国第一型喷气式发动机——喷发1A发动机;组织改进改型我国第一型涡轮喷气发动机——涡喷7甲发动机,并成功装备部队;组织改型设计了我国第一型涡轮风扇发动机——涡扇5发动机;组织自行研制了我国第一型大推力涡轮风扇——涡扇6发动机;组建了新中国第一支航空动力设计研制队伍;主持建立了我国航空发动机研制第一套有效的规章制度;领导建立了我国第一部航空发动机研制国军标。当前,我国飞机发动机生产研制跻身世界五强(美、英、俄、法、中)之列,其中有吴老做出的重大贡献。

吴大观对国家的航空工业做出了不可替代的卓越贡献,但他的奉献精神不止于此,就在他临终前,他交了最后一次党费——从自己的积蓄中拿出了10万元交给了党。早从1963年起,他每月多交100元党费,坚持了30年。从1994年开始,他增加了多交党费的数额,每年向党组织多交4000~5000元党费。几十年来,吴老累计多交党费11万多元(不包括去世前一次性交纳的10万元党费)。同时还为“希望工程”、灾区累计捐款9万多元。吴老的一生,以一名共产党人的高尚品格,书写着对党,对国家,对人民的大爱,走完了开拓奉献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