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和国家的关怀,老师的教诲,母亲的支持,加上自己的勤奋,顺利地走完了吴市小学、江津一中、北京航空学院(北航)的漫漫求学之路。青少年时期的学校教育使我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并逐渐懂得多读书、读好书才能改变自己的人生,才能报效祖国,并有了航空报国的决心。
江津吴市小学
人生就是不断地在做着各种或复杂或简单的单项选择题,或许一念之间的一个抉择就将成为命运的转折。1951年,对于不满11岁的我来说,在面临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分岔口时,一个看似不经意的选择让我走上了另一条人生道路。
小村庄的清匪反霸运动刚刚结束,全村人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生活。一天,驻在我们村子里的那位山东军人照常来到我家吃派饭。说到吃派饭,这是从革命战争时期的老红军、老八路那里继承下来的光荣传统,为了能和群众打成一片、深入群众、了解民意、宣传党的方针政策、激发民众阶级觉悟,就采取了吃派饭这一方式。饭后,部队会拿出相应的钱、粮之类补偿给老百姓。
一天,我正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拿着一本破旧的《增广贤文》,正摇头晃脑地读着:“有田不耕仓廪虚,有书不读子孙愚。仓廪虚兮岁月乏,子孙愚兮礼义疏……”这时,王同志轻轻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还很瘦削的肩膀。我这才猛一抬头,从书海中回过神来。见是解放军叔叔来了,马上从地上弹了起来,先让叔叔坐下,然后帮着母亲端饭、上菜。吃饭时,解放军跟母亲拉起了家常。“你这小孩应该读过几年书吧?”他问道。母亲笑着答道:“也就是断断续续地上过三年私塾。”他看了看我,又说:“我看这小孩挺聪明的,对读书也很有兴趣,你可以送他去上学嘛。多学点知识,将来可以为建设祖国做贡献,你看我们的国家刚迎来解放,很多事业百废待兴,目前最缺的就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啊!”母亲笑了笑,没有答话。解放军同志又转过来问我:“小鬼,喜不喜欢读书啊?”我听到“读书”两个字,眼睛里都放出光来了,使劲地点了点头,又抬头看看母亲的表情,想征得她的同意。母亲这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说道:“解放了,分了田,又分了地,我原来是打算让梦林好好种庄稼的,小锄头都打好了。今天听了您这样一说,真还是个理。我虽然没有文化,但我还是明白读书肯定是有好处的,我这个当妈的不能让咱家梦林也当一辈子没文化的农民啊。”正是这一次普普通通的聊天改变了我的人生。1951年春天,解放军叔叔亲自把我送到了吴市乡中心小学上学。
吴市乡中心小学成立于1932年,是当时吴市寺唯一的一所完小。学校紧挨着一座大庙,并且一些校舍就是寺庙里的房间。学校背后有一个大土坡,土坡上是一片墓地,当年许多土匪恶霸就是在那里被“敲了砂罐”。入学前经过一个简单的考试之后,我就被分进了当时学校最高的五年级,从五年级的下学期开始了我的小学学习生活。
刚进入学校,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对知识的渴求是人类的自然意向,任何头脑健全的人都会为获取知识而不惜一切。”塞·约翰逊的这句话正好诠释了我那个时候追求知识的热情。私塾的教育虽然不系统,但儒家传统思想重视教育、重视读书的观点对年幼的我还是起到了某种潜移默化的作用。课堂上的每一秒钟,我都不容许自己轻易错过。放学回家,除了帮忙做家务之外,剩下时间依旧不肯离开书本半步。
当时的小学由于正处于解放后的恢复阶段,学生的年龄大小不一,我在20多个人的班上算是年纪较小的,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以前在私塾学的东西与现在所学的是大不一样的。对于很多自己不懂的问题,便总是缠着老师刨根问底,有时候连老师也被问得无语。当然我是幸运的,在小学遇到了两位很好的老师,为今后的学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这两位老师都来自城里,适逢打土豪和肃反运动开展得轰轰烈烈,怕因此受到牵连,选择到乡下暂避。他们为了生计,便在乡里的小学继续老本行。一位是教语文的张老师,一位是教数学的吴老师,这两位老师无论是从知识水平还是教学经验来说,都比当地的教师要高出一筹,这让刚开始接触正规教育的我受益匪浅,尤其是对我学习兴趣的培养起到了良好的作用。
据说张老师是城里师范学校的教导主任,这所师范学校本身就培养出了许多优秀的教师,张老师的水平自然不在话下了。他的板书非常好,那粉笔到他的手里仿佛如同王羲之手中的毛笔,虽然说不上笔走龙蛇,但却也行云流水,字字刚健有力而又清新飘逸。整块黑板望去,给人的感觉是仿佛置身于精致的书法展览当中。张老师读起课文来也很有特点,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再加上他肚子里装着许许多多永远都摆不完的小故事,即便是《老残游记》里的王小玉可能也要甘拜下风。那时的我觉得每次语文课都获得了醍醐灌顶般的享受,在体味到语文的奥妙与乐趣的同时又学到了不少知识。
张老师治学严谨的态度也让我至今难忘。一次,张老师让我抄写一张校办墙报,写毛笔字可是那时学生的基本功,学校也非常重视这方面的教学。我在私塾时就曾学习过写大小毛笔字,自信水平不差,于是马上提笔写了起来。哪知道刚写到一半,便被张老师叫住,“你这字是怎么写的啊?你看这一点,还有这一撇,都写得不像话嘛!”然后二话不说,当众多同学的面,把写了一半的墙报狠狠地撕了,叫我重写。我眼眶顿时红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滚,我一直是个好强的孩子,心里满肚子不服气,你说我写不好,我就偏要证明我是能写好的。结果第二次的发奋之作贴在了学校的宣传栏里,并得到了张老师在全班的表扬。这件事情之后,我对待学习更加一丝不苟,决不容马虎二字。
教数学的吴老师是个矮个子,圆滚滚的身子加上一张烧饼似的圆脸,配上一副圆圆的小眼镜,整个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吴老师上起课来能把那些枯燥的数字公式变得生动起来,这是我觉得最神奇的地方。其实细细一想,神奇也是因为吴老师的教学方法很有一套。比如让我们一看就厌烦的相遇问题,吴老师总是把题目中一些地名改成“吴市”、“江津”之类,还调侃地说:“小明步行是每小时6公里,小马骑的是一头大肥猪,每小时只有3公里”,这时同学们便笑成一片,整堂数学课气氛活跃而轻松,教学的效果可谓事半功倍。
吴老师自己还专门收编了一本习题集,厚厚的一大本全是小学数学中的典型例题,内容甚多,五花八门。这些例题让同学们对所学内容的理解变得透彻明白。这是教科书里找不到的,是别的老师所没有的,是别的高小生难以学到的。吴老师还有自己的绝招,在黑板上画圆从来不借助任何工具,而画出来的圆与他身上天生的圆相映成趣。吴老师的教学让我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以后的学习有着不小的影响。
两位好老师的精心教导,不仅让我在学习方法上学到许多,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谆谆教诲激发了我的学习兴趣,而兴趣为学习增添了无尽的动力,我从来不把学习看作是一种负担,而始终是自觉投入,并从中得到一种享受,这为我以后的学习无疑有着莫大的帮助。如此一来我的学习成绩自然不断进步,很快成为了班上的尖子生,并当选为学生会学习部长。
除了学习之外,小学里也很注重培养学生其他方面的能力。那时我还积极地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义务劳动。劳动的内容主要是帮助农民干各种农活,比如拔稻田里的杂草、稗子,捉烟叶上的害虫。只要一有这些活动我总是抢着去干,从不缺席和偷懒。
从小热衷于社会活动,这大概是热爱共产党和新社会的缘故吧。那时正是抗美援朝时期,全国人民的爱国热情空前高涨,纷纷自发地捐款捐物响应“保和平,卫祖国”的号召。许多青年更是踊跃报名参军,我的家乡就涌现出了不少奔赴朝鲜的志愿军战士。志愿军开赴前线之前,乡里乡亲都会敲锣打鼓地举行文艺演出为战士们壮行,那场面好不热闹,那正是:“吴市热血好儿郎,意气风发披戎装。不惧美帝野心狼,保家卫国谱新章”。吴市小学也动员学生们出节目,让学生们能够得到一次深刻的爱国主义教育。我得到通知后,马上就组织了七八个同学,排出了一个小话剧,在乡里的大戏台子上演出,赢得了台下观众的满堂彩。
解放了,老百姓踊跃上公粮。我和几个小伙伴编了一首儿歌,到送公粮的大路旁,打起莲花板,当起拉拉队来:“解放了,喜洋洋,老百姓,上公粮。担接担,筐接筐,为国家,心儿爽。若不是,共产党,哪有这,盛世象,伯伯们,辛苦了,小学生向你们道声好。”
上小学时我特别喜欢球类运动,由于年纪小、个子矮,我只能参加小皮球队,而篮球就只有看的份儿。尽管如此,我还是热衷于篮球,每逢比赛,必到球场加油助威。记得大概是六年级时的一个周末吧,班上几个年龄、个子比较大的篮球队同学来找我,希望我带领几个人到邻乡去打比赛。由于我是班干部,又爱好篮球,自然就成了此次行动组织者的最佳人选。我一听有比赛可看,并且还承蒙大家看得起,充当组织者,自然十分得意,一拍即合,当即同意了。倒是享受了一场精彩的篮球比赛,不过刚回到学校就受到了严厉批评。因为此次比赛是我们几个私下决定的,是瞒着学校、老师悄悄进行的,而且是代表吴市小学,严重违反了校规,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这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教训,让我认识到了组织纪律的重要性。作为学校的一员,就应该严格按照校规办事,不能仅凭个人喜好、一时冲动,任意妄为。
学校里的生活充满了愉快的回忆,而对于我来说,此时的家庭生活给我留下的印象更是难以磨灭。我家离学校大概有三里地,在今天看来似乎并不算远,但这路却是不大好走。路上有条大沟,中间有个名叫观音堂的土坡,还要过条小河,再加之一遇上下雨就泥泞不堪的乡间小路,让每次上学放学都成了一种考验。我当时有母亲做的布鞋,但是遇到下雨天我还是舍不得穿着布鞋去上学,经常就是光着脚板在湿滑的泥地上行进。到了寒冬腊月,情况就变得更加恶劣,雨雪过后,路面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在上面走着脚底冰冷刺骨,还随时都有摔跟头的可能。有时有老乡挑了煤炭渣撒到路上,这样一来路虽然不滑了,但光脚走在那棱角分明的煤渣上,脚板刺痛的滋味更不好受。于是我想出一个法子,出门之前从邻居王家稻草堆里扯出一把来搓成绳子,绑在脚上,算是自制的简陋草鞋,一为御寒,二可防滑,三来不怕煤渣扎脚,不过这样一双“多功能运动鞋”经常走到半路便已回归到它最原始的形态了,好在这时候双脚已经麻木,对于冰冷、刺痛已然没了反应,然后继续走完剩下的路。
那时候我的身体一直不好,从小就得上了严重的哮喘病。发病时,这段路对我来说简直是寸步难行。途中的观音堂是个较高的小土坡,去学校是下坡,回家则是上坡,很难翻得过来,这样一来如果中午回家吃午饭,下午就不能按时上学了。那时能上学不容易,我不愿缺席学校里的任何一节课。为了不影响正常的学习,中午便有时在学校搭伙,有时靠母亲给的一两分钱买个饼垫垫肚子,还有的时候就在街上的大伯公家吃饭。大伯公家是卖猪肉的,偶尔会用猪脑、心肺之类炖一些汤,对于我来说,这不仅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也为体弱多病的我提供了必要的营养,因此我一直对大伯公一家心存感激。
中午吃完饭离上学还有一段时间,这时候的我也不闲着。每天上学我都会背上一个小背篼,到了午休时这东西便有了用武之地———装兔草。在学校的西边有一大片水田,田坎边上长有很多兔子喜欢吃的青草。每天中午都要来这里打上满满一背篼兔草,到晚上放学便背回去喂家里养的兔子。我很喜欢一大群兔子围在脚下,一双双可爱的红眼睛满怀期待地盯着我,那三瓣豁嘴动个不停,仿佛催促着赶紧给它们“开饭”。而这些兔子吃起来更是全然不顾自己平日讨人喜爱的模样,一大篼草眨眼功夫就会被这些小家伙以风卷残云之势扫荡一空。看着兔子食欲如此之好,我这个“大厨”当然也很高兴,觉得自己中午的一点点辛苦是值得的。因为卖兔子所得的钱对于我们家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收入,交学费、买盐巴等开支都得有赖于它,所以我那时从没吃过一次兔肉,也不会不懂事地向母亲嚷嚷着要吃肉,因为我希望每只兔子都能卖个好价钱,这样家里的生活才会稍微好过一点。
毕业前的六一,学校特地组织了一系列比赛来检验学生们的学习成果,有演讲比赛、劳动比赛,还有写大字比赛。我积极报名参加了各种的比赛,而且收获颇丰,劳动与演讲比赛都拿了第一名,而大字比赛也拿了个第二名。开颁奖大会时,学校请来了所有学生家长参加。当我多次站在台上领奖的时候,台下母亲的眼神充满着自豪与期盼。
就这样,只读了三个学期的我带着班主任刘禄培老师“品学兼优”的评语结束了自己的小学学业。虽然小学的学习相对短暂,但无疑是我求学道路的一个良好开端,我至今仍然谨记着吴市中心小学的校训:“忠孝仁爱,信义和平。”我的一生始终都践行这八个大字,不曾违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