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山沟里没有糖供应,因为孩子小,一有机会到北京出差,业余时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买糖。我记得北京的商店里有一种白糖,一角钱一小包,不要票证,但要排队,限量一人只能买一包。我们去了商店就排队,排到了买一包,再转回队尾接着排。排到第二、第三次,往往会被售货员认出来,厉声训斥,“你刚买过,怎么又来了?下次不许再排了!再排也不卖给你!”我们则只能低头小声表示歉意。之后到另一商店排队,故伎重演。
因为邻居和好朋友家中大都有小孩,所以买回去的白糖,首先要给大伙儿分一点儿,给家里留一点儿,就这样忍辱负重为孩子们买一点儿白糖回去。
在外如此,所内也会有一些不太愉快的事。当时买副食品等都要票证,副食店卖肉的售货员煊赫一时,成了“大爷”。记得那时买肉要肉票。卖肉的售货员见到熟人,一刀下去肥瘦搭配,不认识的人来了,半斤肉中一小半是皮。有的领导去买,基本上是好肉,引起后面排队的群众提意见,有时还会发生一些争吵。
在那个山沟里,与大城市相比,条件差得很多。住房面积小,房子质量差;医疗设备水平低,医生专业不齐全;教育水平低,孩子考不上大学;物资供应少,工资比城市低;就业岗位少,孩子没人要……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为了党的事业,大家都在拼命努力地工作,祖国航空事业的需要就是我们的志愿。这些同志的确都做出了无私的奉献。
苦中也有乐
在624所这块热土上,当时条件确实很艰苦,但大家的思想觉悟还是很高的,工作全力以赴,干劲十足,经常加班加点,有着很多感人的故事。
1970年11月,当我们从沈阳出发的时候,所里给每户做一个大木箱,算是“嫁妆”了。比较细心的同志打听到要去的那个山沟里没有煤,一个箱子不够用,就自己弄些破木箱带些蜂窝煤去。我们多数人没有带煤去,就只能从当地老乡手里买些木柴,星期天也领着小孩子上山拣枯树枝烧。孩子们当然很高兴,觉得很新鲜、很好玩。看着孩子们高兴的样子,我们也从中体会到一丝苦中的乐趣。
由于我们所处地区山太高,接收不到信号,所以624所很长时间看不到电视。为解决这个问题,所里决定自己动手建一个电视转播站。电视转播站需要建在山顶上,大家自觉地参加义务劳动,把砖、石等建筑材料一点点往山上背,苗逢润所长年过半百,身先士卒,带头参加,一次也要背上三五块砖。转播站建起来后,山沟里就有电视可看了。
但是,20世纪70年代彩色电视机非常昂贵,14英寸[1]的要好几千元钱一台,还要凭票,一般职工用五六年的积蓄都难以买得起。因此,所里没有几家能买彩电的。那时看露天电影是一项最重要的群众娱乐活动。当时没有大礼堂,只好在医院旁边的苦竹沟弄出一小块坡地,建了一个像碉堡一样的小屋作为放映室,每到周六或周日晚上就放电影。一到傍晚,放映室外面就聚集起来很多看电影的小孩和大人,自带小板凳,早早等在那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一派欢快愉悦的气氛。
1980年,我因参加斯贝发动机高空模拟考核试验,在英国待了半年时间,回国时买了一台旧电视机。那个时候出国,生活费一天1元钱人民币,我们把积攒下来的钱换成英镑,临回国时大概有100英镑。有些人买收音机、录音机,我买了一台24英寸的二手黑白电视机,回来请人改装后收视效果还可以。我这台旧电视机可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1980年11月份,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审判“四人帮”,周围邻居都拥到我家里来观看电视直播,但我家的屋子太小,坐不开,也没有那么多凳子可坐。于是我就决定将电视机搬到楼下,每天晚上由几个小伙子帮着搬,大家自带板凳坐在露天观看,看完后再帮我搬回家。算是增加了一个大家看电视的场所,周围几十户邻居看审判“四人帮”实况转播,就全靠我那台旧电视机了。
从松花岭再往山沟深处走有一个研究所,是搞核工业的。我的一位北航毕业的同班同学在那里当副所长,主管后勤工作。十几年了,我们就在相距不远的两个单位工作,但一直不通音信。我走上624所领导岗位后,他们单位出过几次重大车祸,因为事故地点在我所附近,所里立即派出医护人员前去紧急抢救伤员,他代表单位来所表示感谢。就这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与他建立了联系。
他们的供应比较好,经常有挂“子9”红牌的车队给他们送东西,肉、蛋、鱼、虾、蔬菜、水果……一车车地往里面拉,以保证他们的生活。他们那儿的条件比我们还要艰苦,是进洞的,经常要在山洞里面工作。从我们松花岭进去还有几十千米路程,又是搞核工业的,所以国家供应标准高,并且有保障。
有一次我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你们供应这么好,我得留下一点“买路钱”,能不能分给我们一点啊?他很慷慨地说行呀,你就扣下一两车吧。就这样,我们不时也可以分一点紧俏物资了。当然这只是杯水车薪,更多的供应还是要靠我们管后勤的同志,积极想办法到外面去拉些食品回来卖给职工,逢年过节有时也作为福利按人头儿分配。那个时候很有趣,全所各家的餐桌上几乎都是一样的,要吃鱼就家家都吃鱼,要吃鸡就家家都吃鸡,还有苹果、鸭梨什么的,几乎家家都一样。这固然是由于供应过于单一的原因,但还真有点“有福同享”的味道。
还有的就是要靠当地老百姓了。每到周六,大家就互相问,明天去不去“赶集”?也就是去买鸡蛋、鸭子、天麻之类的东西。约好之后,第二天一早,我们的自行车“远征队”就出发了,人人肩上背一个背篓,到更深的山沟里去买老乡的家禽、土特产,越往深山里面走就越便宜。我们在山路上骑自行车,上坡推着走,下坡就一溜烟“飞”下去,感觉痛快极了,当然刹车不灵会有麻烦。那个时候,我骑自行车的水平比在北航时有了很大提高,但车闸还是需要的。
那时没有自行车,买鸡蛋什么的就没有办法去,走路需要3个多小时,买了东西再走回来,一天时间就没了。
有一次,我们组里有一位姓孙的同志自行车丢了,我是副组长,就发动全组同志帮他找自行车。以前也有丢了自行车后找回来的例子。那天,他也借了别人的自行车一起去,将近20来个人兵分两路去找。我带一队,找了一大圈,最后还是没有找到。
虽然自行车没有找到,却也不虚此行,而且收获蛮大,每人都背了一把藤椅回来。我们到了一处很偏僻的地方,看到老乡家里摆满了藤椅,编得很好,因交通不便,难以运出来,所以价格也就很便宜。于是大家选藤子又好、又便宜的就买了。回来的路上,几乎每个人背上都用绳子捆着一把藤椅。
我们刚去624所时,当地的鸡鸭很便宜,大概2元钱就能买回一只。经济条件好一点的同志,每个星期都可以杀只土鸡吃。有人就编个谜语,说“某某家的鸡,打一地名”,谜底是“长沙”,谐音“常杀”。鸡蛋也很便宜,开始是3分钱一个,后来5分钱一个,但越往后价钱也就越高了。
有一次,一位同志买了一背篓的鸡蛋,已经背到住的大楼里面,背绳突然断了,鸡蛋摔在地上几乎全部打碎,懊丧不已、哭笑不得。
类似这样的趣事还很多。624所人并没有被困难所吓倒,面对所有的困难,大家都处之泰然。现在一些老朋友相聚在一起,谈到当年的情景,苦中有乐,乐在苦中,总觉得大家在山沟里一起工作是难得的缘分,也是人生难忘的一段经历,回味无穷!
注释:
苗逢润(1920—2009),山西襄垣人,生于1920年2月,1936年5月参加革命工作,1940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山西沁县决死队班长,山西太岳军区总队侦察连班长、排长、副连长,太岳同蒲游击二支队、太岳三军分区司令部、太岳军区十三旅六十八团参谋,四纵河南军区参谋科副科长、科长,河南军区警二旅六团副团长,独立十六团团长,洛阳军分区副参谋长,空军二十四师副参谋长,南京军事学院空军系训练处副处长,北京空军学院训练部教务处处长、支部书记,国防部第六研究院二所副所长,第三机械工业部第六研究院第十一所(即六二四所)所长、党委书记、顾问等职务。1985年11月离职休养。因病医治无效,于2009年10月28日在四川江油逝世,享年89岁。
注 释
[1].1英寸=25.4毫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