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搬家是在一周后。
腾腾又哭了一大场,但是躲起来抹眼泪的。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选择的。走之前,让甘晓颦吃惊的是,他要求甘晓颦将装卢家仪东西的那个大纸箱一起带上。他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个的?
大沙发、大柜子、不好搬的家具,一起出租了。租金最后比想象中的还多了一百元。同一小区的一对年轻人,父母要来,所以他们租套房子给父母住。等于甘晓颦的租房广告才贴出去,就找到房客了。
完全没有中介公司说得那么不堪嘛。事情办得这么漂亮,她觉得挺高兴。最主要的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一手操办的。既没有什么人可以商量,也没有什么人来帮忙。搬完家的那天晚上,她心里竟冒出了许多天没有了的快乐和轻松。
原来她还是什么都可以做的,可以管好儿子,也能找到工作。只要能做到这两点,离婚,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这一晚,她特意又买了两个卤猪蹄。
现在住在城中心了,好吃的饭馆和熟食店比比皆是。儿子吃得香,也不觉得搬家有多么可怕了。何况他发现了家门口就有一个漫画书店,还可以租书看。甘晓颦已经答应他,每周给他五块的零花钱了。
过了两天:“妈妈,我们班有十个同学,都和我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腾腾骄傲地宣布他的新发现。甘晓颦趁机说:“是啊,我们住在这里没什么不好的,你可以睡懒觉,中午也可以回家吃饭。还有哦,同学多,可以扎堆一起玩儿,多好呀。”
“我得给爸爸打个电话,我担心他要是找我,找不到了怎么办?”
这话,甘晓颦可没有接茬。她不说话,腾腾也就不再提了。她估计他肯定早已经和卢家仪联系过了,说这话,不过是看看她的反应罢了。
现在的孩子,比大人更有办法。
珠宝网站的工作,并不如她开始想的那么简单。尤其是当她搬完家,一切都安顿下来后,老板也露出了狰狞面容。所谓不用坐班,只是上班的另一种说法,因为大部分时间,她是要在外面跑的。
老板的家族企业,是郊外的两间破房子。里面有吱吱叫的车床,磨石机,地上堆满乱七八糟的麻袋。四五个小女孩,坐在黑糊糊的房间里穿珠子。业务范围有,挂在脖子上的“玉石”佛像,出厂两元,卖出十元。“金”戒指,出厂两元,在菜市场就能卖五元。
主营业务为珍珠项链,十元三条。
甘晓颦做的活儿,是拿着照相机,去比较正规的珠宝行,对着饰物拍照,然后放在网站上,配上文字说明,说是此家族企业的产品。
估计是骗点外地客户,待人家需要产品时,再照着样子去加工。
拍别人的产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说谎。比方说要先拍个照,拿给家人看看,如果感觉好,再来买。有些服务员好说话,见她也算是老实人,而且法律意识淡薄,只想多赚点钱,就让她拍了。有些小姑娘比较奸诈,一听甘晓颦要先拍照片,立刻脸一黑,说要请示经理。甘晓颦这个时候就两腿发软,嘴巴发干。心里想,该死,不会被人打吧。
编网络上的那些文字时,她何尝不知道这是行骗。跟老板提过一次,男人一脸不耐烦,“叫你做你去做就是了。”
又做了一星期后,一天傍晚,该拿到的照片还没有拍到手。儿子已经放学回家了。打她的手机,声音里带着哭音。可怜兮兮地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他帮妈妈做点事情。
儿子这段时间,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动不动就哭起来。可能也是因为自怨自怜吧,又不能很好地表达。即便表达了,也怕甘晓颦担心。甘晓颦站在那家金商外面,越想自己越窝囊,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做这么卑琐的事?
还没到穷困潦倒的地步嘛!何必要将自己逼良为娼?
到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各色。朱华说的哪里有错,她就是做人矫饰,又不肯认错。
处境不佳,又不愿放下身段,去求人帮助,结果看吧,靠自己力量,只能做这些既可笑又没名堂的事儿。从小到大,同学朋友一大把,为什么不能去求求他们呢。
她的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离婚了吧。别说去求求老朋友老同学,见到陌生人,她都怵得慌。
相片没拍,先去招待所。男人正高高跷着腿,在看电视。见她进来,没有丝毫笑意,只是问她:“拍好了?把文字编好就行了。”
甘晓颦说:“行。不过我手头紧,能不能先支了这两周的工资?”
男人看了她两眼,没发现任何怪异,手向口袋里摸了摸,又停住,说:“你是怎么了,要做什么事吗?”
甘晓颦说:“有人生病住院,你必须给我先支点。要是可以的话,可否再借点下个月的?”
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听她这么说,怕她真的再借,男人立刻就摸出了四百块钱,扔到桌上。瞧她一副倒霉相,懒得再理她。
甘晓颦拿了钱,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声:“我下楼去提壶开水就来。”
就此出了招待所的门。扔掉了这讨厌的活计,又拿到了该拿的钱,目的达成,心里说不出的隐隐快活。回想自己对男人说的那几句话,多么冷静严密啊。还用了激将法呢,好啊,甘晓颦,你进步可真大啊。不仅会维权,还会骗人了!
都得拜卢家仪老流氓所赐啊,阿门。
第二天一早,腾腾去上学后,她继续蒙着被子睡觉。给自己的借口是,反正好工作也找不到,不如再等等机会。
机会真的从天而降,朱华找她,开口依然毫不客气:“死人,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搬家也不吭一声?”
甘晓颦鼻头发酸,知道这个时候,还真能惦记着她的,只有朱华这样的死党。一下子,她哭得稀里哗啦,将这段时间的委屈尽数倒来。
朱华这次倒是有耐心,也比较仁慈,竟没有打断她,也没有训斥她不许抱怨。听了大概后,叫她尽快来她的报社。她给她安排一个岗位。
“谢谢你哦,朱华。”甘晓颦已经学乖,不再硬抗,“我这么衰,你为什么还总是拉着我?”
“谁叫我八岁就认识你!”朱华恨恨地说。
相比和哥哥的感情,甘晓颦和朱华只有更深。只是她早早结婚后,从心里渐渐离朱华远了。逢年过节,甚至没想过约朱华一起来热闹热闹。可朱华既没说过她什么,也没当着她的面抱怨过自己的冷清。甘晓颦真心觉得朱华不容易,难怪能做到那个位置。
朱华自己买房,自己买车,自己买名牌衣服,春节长假时自己去欧洲旅行。能承包报社广告部的,都非等闲之人。她的收入,自然也比同侪要高许多。
对此甘晓颦曾经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总觉得她再能干,却只能花自己的钱,就是不幸福。现在却想,朱华是聪明人。
早知道要离婚,结婚做什么?早知道离了婚还要自谋生路,不如将这么多年做家务、养育孩子、伺候丈夫的精力,都放在赚钱上。
只有自力更生,才不会有沦落之感。
洗了把脸,换了一套正式的衣服,去朱华的办公室了。
一路揣测,她会给自己安排怎样的工作?记者,还是编辑?朱华在报社,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她大概还没有忘记在学校时,甘晓颦大小还是个小才女吧?
朱华正在办公室,叱咤风云的样子,手叉着腰,一边打电话,一手拿着笔,时不时走到挥笔在写什么的助手前面,敲点一二。见甘晓颦站在外面向里望,做了个手势,让她等等。甘晓颦无端气馁、自卑起来,腿像游标卡尺,不知道进去呢,还是原地待着。
外面的大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多是二十几岁的小年轻。几个小姑娘,已拿她当了处处挡路的老不死,匆匆经她身边而过,嫌她站得不合时宜,一脸不耐烦。
朱华终于打完了电话,挥手叫她进去。又示意助手出去,将门带好。
“还生我的气哪,真还照着街头小报,就去找工作了?那些地方,大多是无执照、无场地、无正式员工的三无公司,招来个人,用两三天,说打发就打发,一分钱落不到的大有人在。你还算不错,至少没有被白白使唤。”
朱华的口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表扬。甘晓颦进来之前,将其他几个部门都大概观摩了一下,见里面人人都有电脑,窗明几净,比她以前旅游公司的办公环境还要好。她心里怦怦乱跳,不晓得自己会坐到哪张桌子前。
朱华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兜头一盆凉水,便浇上来。
“不是去做记者编辑,那边的地盘,我做不了主。只能安排你在我这里做。最近经济不景气,以前两个版的房地产公告,全都撤了。几个年轻的业务员,也立马跳了槽。所以我这里有了空位,想到你,来帮帮我好了。开一个家用电器版,你来帮我做广告文案、整个版面的设计等等。要知道,房子不好卖了,家电反而会比较好卖。大家都降价很多,一些中年夫妻,也会先放弃买新房,而换旧家电。我们主要针对的就是这群人……”
朱华滔滔不绝,甘晓颦想,要是她不离婚,至少也会和卢家仪用存款换台大电视吧。
三个月的试用期,每月一千五。期满后会签正式合同,工资会高,还有,如果能拉来广告,还有提成。
经历过之前的打击,甘晓颦已觉得这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
朱华拿出几张旧报,给她看。说老实话,这样的文字工作,对甘晓颦来说,确实不难。但朱华义正词严,正告她:“每天八点到班,试用期间,你最好早到十五分钟,打扫卫生。这是每个新人都要做的事情。下班晚走半小时。不许请假,上班不许打私人电话。不许上网聊天。一经发现,立刻开除!一周三版,周一、周四家电版,周六是零星广告,不需要太费工夫。下午四点以前,必须将稿子和版式全部交到我这里。休息****自己安排。”
“好的好的。”甘晓颦离婚半月,已成为有修养之人,情绪上不再大起大落,开始相信大智若愚、大勇若怯。
倒是朱华,还不大习惯甘晓颦这个样子。眼睛看看她,不吭声,似乎在等她说怪话。甘晓颦只顾低眉顺眼,柔声问道:“那需要我哪天来?”
朱华说:“越快越好。你得先回家去安排安排吧?以后没那么多时间照顾腾腾了,你得把心思放在工作上,OK?”
朱华的OK,说得有声有色,让甘晓颦一个激灵。她似乎突然明白,她和朱华,此刻是老板和雇员的关系了,再也不会是从前两小无猜的好朋友了。朱华是真心顾恤于她,所以才肯让她来做这份工作。她必得认清现实,才能天长地久。
于是,她信誓旦旦,效忠一般,说:“那我明天就来,我会安排好的,你放心。”
朱华也明白,至少从此以后,在这幢大楼里,她们是没有可能说家常话了。于是她公事公办地冲甘晓颦挥了挥手,说:“你出去,先去财务和人事处报个到。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会有人告诉你坐在哪里的。”
都是聪明女子,都知道世态凉薄势利,只能靠自己争气。
12
晚上见到儿子,甘晓颦百感交集。不过分别一日,却好像已经很久。甘晓颦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是从今日这份工作开始,才有了实质性的变化。比起离婚那一天,她肯定更看重今天。
自从离婚后,她跟儿子说话,也就和以前有了些许不同。以前腾腾不乖时,她总会冒出这么一句:“好吧,我管不了你,看你爸爸回来怎么收拾你。”
现在没有这回事了。爸爸这两个字,突然成了家中的禁词。甘晓颦没人商量没人依靠了,不知觉,拿儿子当了同伴。她现在会这么跟他说话:
“妈妈今天看中了一个花碗,很漂亮,你说说我们需不需要再添餐具了?”
“儿子,你觉得我这身衣服怎样?”
“你想吃完饭后,一起跟我去散散步吗?”
这一天,她跟他说的是:
“我找到新工作了,和朱华阿姨在一起。但是妈妈以后会比较忙,中午没时间回来给你做饭了呢。”
儿子自己就说:“那我去吃小饭桌。”
“不好,离家这么近。我晚上做好饭,你回来微波炉热热就可以吃了,行吗?”
“没问题。”儿子头点得嘎嘣脆,到底是男孩子,就是这么利索,“你就放心吧。来不及做饭,给我放点钱也行。我们班好多同学都这样呢!”
腾腾是见甘晓颦这天露出难得的高兴,所以特别的懂事。晚上自己早早上床,也不叫她读故事书了。
甘晓颦洗好澡,从衣柜里翻出明天要穿的衣服。
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正装了。今天去朱华的报社,见里面的女人都很会打扮,她是新人,试用期呢,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小翻领的西装,是最合适的了。
待放好,才想起这衣服是离婚那天穿过的。怎么搞的,这才几天,居然已经可以不睹物思人了?
可见天下之情,并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轰轰烈烈。生活当前,什么都可以后退。她打着哈欠,上床,定闹钟,关灯,没有五分钟,就睡着了!
13
甘晓颦的办公桌,在外面大办公室的角落里。她这个版面,有两个业务员,是专门跑广告的。
快到年底了,各大家电商场都在促销,许多专卖店也乐意做广告。朱华的确是狠狠帮了甘晓颦一把,至少让她刚一接手,并不会连一张单都没有。
这个周刊,是以女性家庭为主题的周刊。所以整张报纸的风格,都要突出家庭、温馨、和睦的感觉。
甘晓颦还算聪明,一落座就努力研究其他版面编辑写的稿子。比方人家写化妆品版的,编辑会讲一个故事,什么两个女人喝茶,聊感情,聊未来,然后引出产品。再比方服装家纺版的,编辑突出的是“女人味”。
甘晓颦发现那些版因为产品,都可以做得柔,她这个家电,该从哪个角度入手?
今天一共有四个产品,一是××牌冰箱。二是一种奇贵无比反正她绝对不会考虑买的多用锅。三是速热热水器。四是一到冬天就会热闹的加湿器。
她埋头工作,绞尽脑汁编故事。
中间朱华发来短信,问她是否吃力。她温和回道:“有难度,会努力。”
抬头看看,玻璃房中的朱华根本不给她打眼色的机会,只顾忙自己的。她也沉默下来,心里暗想,谁能想到自己会默默坐在这样的地方,做这样的一份工作?
旧电影里,离婚、失业、重新找工,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是你死我活,至少也路人皆知。现代人可真好,每时每刻,类似的故事,都在沉默中发生着吧。连她这样平凡普通的人,都赶上了。偌大一个房间,人来人往,谁又知道或关心她刚刚经历了什么呢?
歪着头,在电脑上为冰箱敲故事。她写一对有了误会的夫妻,吵架不说话,亦不吃晚饭。可是半夜,双双肚子都饿了,于是溜到厨房。在冰箱前前嫌尽释,冰箱的灯光,温柔;里面的食物,香甜;哎,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结尾是,感谢冰箱,感谢××牌冰箱。
又写多用锅。看产品介绍,锅的用途真是广,不仅能做各种西餐,还能做无数中餐。只要有这个锅,无须进修,就能成才。只要你会认字,又能买到食材,按照操作,就能变成大厨,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这样的锅子,当然要迎合女人入得厨房的理想喽。
甘晓颦索性套用织女的故事,每天拿这个锅子给牛郎做出了比萨、红烧牛肉、咖喱鸡块、红酒烩虾……
一个上午,头也不抬,手眼不停,就忙出了这么两个东西来。
朱华之前做过交代,故事必须写得让人一眼就能看进去,然后重要的部分是产品介绍。全文千字左右,必须做到既精练又有趣:
“不能小看广告文字,它可能会考验你的文字水平。既要有鼓动性,又要真诚;既要写得朴素,又不能显得沉闷。还有图片,一定要细细挑选,要合乎整个版面风格,也要能突出产品优势。”
朱华是有事业心的女子,虽然只做广告版,却比做正版的编辑还要用心。不止一个读者说过,周刊的广告版,时尚新颖,文字顺服舒适。甘晓颦照着这种类型细细地琢磨稿子,心想不能给朱华丢人,格外用心。
待到中午,并没有人招呼她去哪里吃饭。突然一哄而散,四周就没有了人。看看朱华,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甘晓颦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站起身,关了电脑,打算到街上找家削面馆吃面。又惦记着腾腾,这是孩子第一天自己照顾自己,一想起这个,就会鼻头发酸。其实天下有多少孩子,不都是这么过的吗?可是腾腾不大一样。自从甘晓颦有了这个宝贝,她几乎所有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吃喝拉撒,可以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尤其是在家里这两年,已经将照顾孩子当作了自己人生的一大享受,现在他真的不要她再照顾了,她比他要失落多了。
给家里打了电话,儿子在家。说已经热了饭菜,正在吃。昨晚她给他做了鸡汤米饭和红烧土豆,分两个保温盒放在微波炉里。腾腾回家,只需要转几分钟就可以了。她又再三叮咛,从微波炉里取盒子时一定要戴大手套。
看来儿子比她想象的要能干多了,而且好像还挺高兴,没有大人在身边。并不想多讲电话,说还在看电视呢。
“一定要睡个午觉!”话音未落,儿子的电话已经挂了。
甘晓颦有点神情恍惚地站在原地,窗户外面的阳光,照在大玻璃上,热烘烘的。她抓起围巾,向外面走去。
电梯口处,站着一个男人,仰着脖子,也正在等电梯。见她出来,对她笑了笑,很亲切地打招呼:“是新来的?”
甘晓颦赶紧凑上一脸笑意,点头致意。
“哪个部?”
“广告部。”她说。
男人穿棕色大夹克,黑色长裤,皮鞋。个头不高,微微发胖。他自我介绍说是记者部主任,叫章平。
甘晓颦不知道该不该露出仰慕的神情。她这把年纪了,似乎没必要听见个官职就大呼小叫,但她毕竟是新人,对领导也应该表达敬意。正在踌躇,电梯到了,两个人走进去,混迹于其他楼层的人员之中,就什么也不好说了。
到二楼,大家都开始往下走,章平也要走。问她:“去食堂?”
甘晓颦才想起,这里的确是有食堂。她入乡随俗地,赶紧着也下了电梯。跟在章平后面,见里面人来人往,全是陌生的面孔。一时间,才认识两分钟不到的章平,似乎成了一个熟人。
章平热心,爱帮助人,不仅教她去买饭票,还指示给她免费盛汤的地方。待饭打好后,她自然也就端着碗筷,坐在了章平的对面。
不能光吃饭,不说话。总是要寒暄一些的,章平问她以前做什么。
甘晓颦想旅游公司的经历,已经太老了,实在没有必要多说。于是抹杀掉过去,直接从昨天讲起:“做家庭妇女很多年,目前家境不好,需要出来做事,补贴家用。”
章平一脸诧异:“朱华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用一个没有工作经验的人?你是开玩笑吧?”
甘晓颦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心怦怦乱跳。她可不能给朱华脸上抹黑,她忙不迭地补漏洞:“我和她认识很久……”
话刚出口,就意识到又说错了。任人唯亲,不一样是给朱华添乱?尴尬中脸突然红成一片,身后救星一般,出现了朱华亮脆的声音:“老章,在跟我们的才女调情呢?”
说着,朱华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她的旁边。看来是吃完了,两手空空,对着章平说:“甘晓颦是我妹妹,你信吗?”
当然不信。年龄上甘晓颦是比朱华小几个月,可她一看就是妇人相了。朱华呢,人家未婚,事业又红,各方面孜孜以求,追求进步。曾经甘晓颦可能美过朱华许多,但现在也什么都不是了。
章平果然笑了起来,一副随你怎么说的表情。甘晓颦意识到,刚才她主动对人介绍她和朱华的关系,是大错特错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她离开社会有段时间了,真是家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她务必要记住少言多干四个字。
朱华很是老道,接下来的几分钟,她一边开着玩笑,一边问章平社会新闻,一边就将甘晓颦的大概情况介绍清楚了。才女,会写东西,在家里做了几年自由撰稿人,最近被她挖到报社里来帮她做事。“放在广告版,是屈才了的。”朱华这样说,“就等你们记者部腾出什么位置来,让她去做呢。”
甘晓颦脸红得仿佛大虾被锅里煮了一遍。她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胃里有东西直往上顶。周围人声嘈杂,气味不详,她眼观鼻,鼻观心,坐在光彩照人的朱华旁边,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章平奇怪地看她好几眼,仿佛在说:“就这也算才女?”
一顿难受饭好不容易吃完了,甘晓颦去垃圾筐处理自己的剩饭。待再回来,那两人已经先走了。
她看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才上班,索性到楼下的小超市买了一包饼干。重新回到办公室,见几个小年轻正趴在一台机子上打游戏,叫得响亮。其他几个部门的房门有开的、有关的,朱华并不在玻璃房子里。
她重新坐下来,继续研究下面两个稿子。明天就是交稿的时间,她还要大致将版面画出来。画版以前从没有做过,也是拿了曾做旧的东西,慢慢研究。
这一低头,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到了五点。另两个故事也磨了出来,一个是失意女子创业,找准品牌做代理。一是给老人和孩子最好的礼物。
文字肯定还要加工,好在初稿已经出来。明天连画版带改文字,就差不多了。下班时间早到,不少人已经走了。她牢记朱华的教训,等等再走。朱华一下午没有来办公室,不晓得去了哪里。她看着那个房间,心里多少有些惆怅,从前可以无话不说,现在倒好,整日价坐在跟前了,却有话不能讲了。
叹口气,出了门。
电梯口上,又遇到了章平。简直像是天意,她自己也笑起来。
章平也说:“我们有缘分啊。”
电梯里面,再没有什么人。他们还可以继续搭讪。
章平问她住在哪里,她说出地址来。章平说:“那不是××公司的家属院?你是××公司的家属?”
甘晓颦卡住,含混地笑笑。章平以为她是默认,便说:“我也有朋友住在那里呢,什么时候也去找你玩。”
“好啊好啊。”甘晓颦说。撒谎的滋味不好受,眼睛不敢对视章平,只能瞧着上面的数字。到了一楼,见章平转身去楼的停车场开车,自己赶紧着,跑到街对面的公交车站去等车。
却没两分钟,章平将车竟开到了她的跟前,笑嘻嘻地:“走吧,我送你回家。”
这样好的待遇?甘晓颦眼泪都要冒出来,离婚这么久,这可是她感受到的最自然最淳朴的一丝关怀。可见天下还是好人多哪!
报社离目前租住的房子并不是很远,几站路的车程。章平一路上自我介绍:“我这个人就是爱交朋友,也喜欢管事,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就找我。”
甘晓颦心情放松了,幽默感也冒了出来,说:“好,那我就靠你罩着我了,老大!”
“我那边常有赠票,你对什么有兴趣,电影,话剧,相声,还是服装发布会?”
甘晓颦一个激灵,在这个城市生活这么多年,她何曾知道这里原来有那么丰富的娱乐项目?还有话剧和服装发布会?她的好奇暴露了她的爱好,章平断言道:“看来你喜欢高雅艺术,好的,下次有票,我带你去!”
带她去?
这么好?
才离婚两日,就有男人主动肯带她去做什么?
做人要随和,甘晓颦对自己说,无论怎样,别人的好意,都要快乐接受。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章平身为记者部主任,他的职业需要就是结识八方人士。说带你去玩,不过也就是顺嘴而已。至于开车送你,不过也是顺路吧?
这么想着,但她却是不敢主动问章平住在哪里。
转眼就到了家门口,章平向她挥手,恍惚间,似乎还冲她眨了一下眼睛,后面的潜台词似乎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甘晓颦捏着包,向章平走远了的车招了招手。惊心动魄的一天,总算过去了。她拍拍胸口,吁出一口长气,安定了一会儿心神,这才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