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吻别前夫
17553500000001

第1章 离婚那天

1

离婚那天,阳光明媚,天空湛蓝,没有一丝阴云,想触景生点情都不可能。甘晓颦想,很好很好,天公作美,待日后想起这一刻来,就更没啥后悔的了。

虽然离婚的决定是甘晓颦和卢家仪昨晚上才决定的,但到底离还是不离,他们已经整整斗争了一年零六个月。这一年零六个月里,基本都是甘晓颦唱主角。她一会儿说离了好,离了干净,一会儿又说才不离呢,不能便宜了流氓卢家仪。

不管离还是不离,都是她手里的致命武器,随便敲打在卢家仪哪块肉上,卢家仪都得老实好几天。

时间长了,甘晓颦已经适应了生活中有这件武器,而且将它用得挥洒自如。比方晚上卢家仪有应酬,正好电视里没好看的节目,她的心情,就有那么一点不爽。于是,她就举起了电话——注意,是举起,正像驯兽员举起鞭子一样。这电话,就是甘晓颦致命武器的前招,也是离婚的潜台词。

卢家仪相貌堂堂,声若洪钟,从外表和性情上,都颇能体现男人气概。但只要甘晓颦的电话到了,他立刻就流露出紧张的神情,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出春天公绵羊一般的嗓音——平时他对大家都是立体声,这会儿,他关掉了音箱,只用单声道,一个嗓子眼儿发声。

卢家仪是公务员,三十五岁,做到了正科。这两年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就盼着努力表现一把,奔向光明的副处呢。离婚?不妥不妥,那还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一个副处的岗位,二十来个人盯得眼睛血红。走在平路上,别人都恨不得将你推入深渊,哪里还等得到你自己先崴了脚?

卢家仪对甘晓颦,不是没有晓以利害过。

“我都承认自己错了,还不行吗?男人嘛,有几个能经得住勾引呢?换了是你,遇到一个帅且年轻的男人,死命追求你、暗示你、用腹肌诱惑你、时不时还崇拜你,你会不动心?我就不相信你不动心。这事重要的不是动心,而是动心之后,还能回心转意!一年多了吧,我哪天不拿你当唯一牌祖宗供着?党员入党考察期,不也就一年嘛,你还不依不饶的,要我怎样?你得相信我,给我足够的空间,我才能长成一棵健康牌大树!还有啊,我可警告你,咱们的事儿,要遵循三个原则:一、不能拿到单位去说;二、不能跟你爸你妈说;三、不能跟狐朋狗友说。世界小得很,大家认识的人,彼此就这么多,万一传到我单位,说我家庭不和,那我可就……”

“少装纯洁!你们这些个中年男人,有几个干净的?个个都是老流氓!甭拿副处吓唬我,我不稀罕!你要早知道有这一天,早干吗去了?你就不能再忍忍?寒窗苦等,混到副处,再去翻你那花花肠子?没一点远见卓识,还玩婚外恋呢!”

“什么什么就叫婚外恋了,说那么难听干什么。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过就是随便那么玩一玩,不能当真的。人家小姑娘,也没拿我当回事,自己都已经结婚了,你看你吃的哪门子陈年牌老醋?”

听出来了吧,卢家仪说话有口头禅,那就是“××牌”。刚结婚时,他常这么说:“珍珠牌贤妻、”“白胖牌儿子”,渐渐地,他开始说“麻烦牌老婆”、“疙瘩牌工作”,唯独对儿子尚好,一直是“正宗牌儿子”。

卢家仪指责甘晓颦吃“陈年牌老醋”,分明是想抹杀事实,或将事实描轻一些。真他妈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啊,这么快他就忘记怎么在甘晓颦跟前装孙子了?哭得那个痛彻心扉、追悔莫及的!同志们啊,伟大领袖列宁怎么说的,忘记过去就意味着彻底地背叛——我看你是又想背叛了吧?

吵得时间长了,甘晓颦和卢家仪说起这事来,渐渐像是在单纯地斗嘴,只比谁能压过谁。早已没有了最开始时卢家仪的沉默、痛心、追悔,甘晓颦的伤心、痛苦、绝望了。两个人边吵,还能马不停蹄地做各自的事情:甘晓颦抓把黄豆泡起来,为明早的豆浆做准备。将儿子早上吃的香肠从冰冻层里拿到冷冻层里,好煎起来方便。时不时地,还伸出头看一眼电视,不是正在看韩剧吗?

卢家仪呢,则对着电脑斗地主,还不忘键盘敲得飞快,见缝插针跟牌友贫那么一两句。

甘晓颦比卢家仪小一岁,大学一毕业,两人就结了婚。婚后第二年生儿子,在同龄人中,属早婚早育,现在儿子都九岁了。两年前突然咳嗽哮喘,四处查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吃了不少药,没见一点好转,甘晓颦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了很多医学名词。有天正上着课呢,儿子病犯了,要不是老师送医院及时,命就没了。从那以后,甘晓颦吓坏了,整天价脑子里全是儿子的病,上着班,睡着觉,都会心惊肉跳,突然就感觉大难临头了。

那段时间,甘晓颦所在的旅游公司,被各种私人公司冲击得正苟延残喘,工资都发不出来。越是萧条,人性越是险恶。领导做垂死前的挣扎,竟比之前所有时候,都更嚣张凶悍。

万恶的卢家仪,偏偏这时出了轨。对方是个80后,用甘晓颦的话说,就是一副青春无敌的小三儿样,以为泡个中年男人,就有了内涵。岂不知这些个中年男人,每日为生存战战兢兢、有贼心没贼胆,吃吃女同事的豆腐,就像过节。

她还不是横空掉下的大馅饼?

甘晓颦顿时内外交困,工作频频出现差错。正好有人告诉她,儿子这病,用中医治可能比较好,还推荐了一个广州的女中医,让她去看。她联系了大学时的同窗好友,让她帮她在广州那边租个房子,要带儿子去治病。半年的假,单位里怎么都请不出来,卢家仪又是满嘴谎言,拿儿子拿家都不当回事,千头线万根针,说不清理还乱,一气之下,脚一跺,脸一抹,甘晓颦辞了职。

带着儿子坐上去广州的火车,笛声鸣起,车轮滚动,望着窗外远处的风景,甘晓颦陡然豪情万丈。有什么呀,谁离了谁不能活?天下多少单身母亲,她就不信自己带不好儿子!

可是广州的治疗却并不尽如人意。女医生张嘴中医光荣,闭嘴中医伟大,要先将曾经西医治过的痕迹全部抹杀后,才能开始她的治疗。

抹杀痕迹,就用了三个月。房子租的是最简陋的民居,一室一卫一厨,房间里放了床,就不能有沙发,放了桌子,就不能有椅子,每月八百五十元,治疗一个周期,二十天,中医,说是不贵,也要一千大洋。甘晓颦已经没了工作,心里还憋着口气要做勇敢的单亲妈妈呢,一个月没下来,她就蔫了。

幸好卢家仪对儿子还算尽心,只要甘晓颦开口,钱就源源不断地汇过来。每天晚上,还要给儿子打电话,又是鼓励,又是口头许诺嘉奖方式。相比甘晓颦整天的愁眉苦脸,儿子脱口而出一句没有良心的话:“爸爸比妈妈好!”

为这句话,甘晓颦差点没哭死过去。

她想,她这可是为了儿子,献了青春和事业的呀——早早结婚,早早生了他,从此柴米油盐,起早贪黑。同龄女友还在享受被人追求的乐趣,还可以晚上K歌白天喝茶的,她却就此去了另一个黑暗的世界。虽然工作没什么意思,做得再好,可能也不敢翻出“事业”这个词来,但那可是她社会地位的象征呀。她连社会地位都不要了,儿子还这么说她!

人穷志短,笃定的离婚念头,就这么着,打起了退堂鼓。

小半年过去了,感到中医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后,甘晓颦买了一堆中医的书,还有一大堆药,带着儿子回家了。从广州站坐上火车,她已心力交瘁,望着窗外灰白的月台和远处隐隐的风景,再也没有离开家时的豪情壮志了。

千头万绪,她只想做两件事:一、好好睡一觉。二、好好吃一顿。

劳顿之中,她连卢家仪和那个小三儿的事,想都没有想起来。

2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果然是。就在甘晓颦万念俱灰、进退两难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卢家仪虽然拈花惹草,背叛了她,但是,他尚有严重的软肋捏在她的手里!那就是,比起她来,他可比她害怕离婚多了!

人有所畏惧,就好管理了。这可是她读大学时管理课程讲过的内容呀。管理学是什么,说穿了无非就是利用人的恐惧心理嘛!既然卢家仪害怕离婚,那她不就可以以此为鞭,时不时地冲他挥舞两下了?

她的人生和未来,也就可以有保障了嘛!

从此,甘晓颦一不高兴,就拿卢家仪的丑事说事。最开始,可以说是一种策略,她自己在心里也还是有一个尺度或底线,比方吃饭时不说,睡觉前不说,一三五说了,二四六就不说了。又比如儿子在家时不说,卢家仪心情不好时不说。可时间渐长,甘晓颦整日又闷在家里做家庭妇女,心情渐渐一日比一日糟糕,没人时都想对着墙撒泼发泄,何况手下有这么一个现成的替死鬼呢。

嘴上的开关彻底失灵了。

吃饭时可以不说,但吃完饭得说。洗着碗收拾着房间,有所分心,肯定不能说透,只好留到睡觉前说。说完了,还不解恨,还要求卢家仪陪着快乐一下。忙了一天了,就等晚上这么一下呢。

卢家仪的那玩意儿又不是扳手,说拿起来就能拿起来。他还恼火着呢,甘晓颦这么絮叨叨絮叨叨的,还让人活不活了?她倒好,连点过渡都没有,就要寻欢了。她拿他当什么了!

不干!老子没心情!

好啊,反了是吧?跟老婆做这事还要心情?再说了,你有心吗,装什么装呀,你有心还会跟那狐狸精勾三搭四的?最可笑的是,还被人家甩了!你就索性承认好了,你根本就是一没心没肺又没脑的臭男人。

狠吧?

甘晓颦歇斯底里发泄完了,也觉得自己太狠了。又狠又毒,哪里还有知识女性的样子,都快赶上她那小市民的妈了!

甘晓颦的妈,就住在离甘晓颦家两条街外,在科研所里当了一辈子工人,一辈子没有找准自己的位置,退休后存了满肚子的牢骚。最恨的人就是“臭知识分子”,要是“臭知识分子”再有什么把柄落在她老人家手里了,那可就彻底臭成屎了。

卢家仪读研究生后,甘晓颦的妈就跟她耳提面命过无数次:

“他要是仗着自己学历高,看不起你,你告诉我,我叫你哥打死他个小B的。”

“你现在没工作了,可得睁大眼睛喽,男人就得给他拴条链子,否则跑得没边没沿儿。别看他在我们眼里,屁也不是一个,可在满街那些不要脸的小妮子眼里,说不定还是个宝呢。”

“他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你可给我注意点,妈又没事,随时可以待命,跟踪个人啊,偷听个事啊,我什么都能做。”

甘晓颦知道她妈的心理,目前全家就卢家仪学历高,她老人家哪里是为了帮女儿,是要出她在科研所的那口恶气哪!

儿子小时,甘晓颦四脚朝天,忙不过来,求她妈白天帮着带一带,她妈都一口拒绝:“我要打麻将,做死做活了一辈子,刚歇息下来你还要剥削我!不行,孩子跟他姓卢的姓,凭什么让我带?找他卢家人去!卢家人都死光了吗?”

卢家人没死,是卢家仪的老妈看不上甘晓颦。她正是被甘晓颦母亲仇恨的那一类人,而且因为是同一性别,就更有理由恨了。甘晓颦知道,她亲妈不帮她,很大程度上就是想看婆婆放下身段,来伺候媳妇坐月子。可是,卢家仪的母亲是工厂里的总工呢,虽然是退休前单位赏给的一个职称,但老太太是除了睡着,就把“总工”这俩字挂嘴边呀。

仇恨,真是能让人六亲不认。甘晓颦的亲妈对她,尚且如此,她对卢家仪刻薄两句,算是手下留情了吧!

只是刻薄久了,两人的脸皮都磨出了老茧。卢家仪虽然无比看重职务升迁,但狗急了还要跳墙呢!

这不,头天晚上,甘晓颦刚开了个头,穿针引线地才说到离婚,卢家仪便脱口而出:“离就离,坚决离。我算是看透了,不离婚,你这辈子就别想放过我。”

“啥?什么时候轮到你说离婚了?”甘晓颦炸了,“还把你能的,真离啊?行啊,我没意见,谁怕谁呀!什么人嘛你是,想出轨就出轨,想离婚就离婚,你拿你自己当什么了!看我傻,随你欺负啊我。我告诉你卢家仪,你要不敢离你就是孙子!等离了你再怎么请我都不管用!写,你这就给我写离婚协议去,房子儿子存款全给我,你给我光着身子滚出去。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还要打算从头开始是不是?还想奋斗是不是?好,老娘我就成全你的奋斗精神!”

说着,甘晓颦将一张A4大白纸“啪”的一声压在卢家仪的眼前:“写,给我写!”

她量他没有胆子真的离婚。就算写了协议,明早一起来,也就后悔了。

这么想着,甘晓颦给儿子洗澡哄其睡觉。自己还烫了一把脚,然后躺在床上,看了两页闲书,打了个哈欠,睡了!

她可没有想到,人家卢家仪不仅按她的要求写了协议,而且输入电脑,打印了出来。一式四份,一份是他的,一份给她,一份交给街道办事处,还有一份,没想出来怎么办,留着,到时候谁愿意要就给谁!

第二天甘晓颦早早起来,给儿子做好饭,送儿子到路口,搭上和同小区几个小孩一起拼的出租车,又买了一 把新鲜蔬菜,慢慢回到家,豁然发现卢家仪正坐在沙发上,大腿跷小腿,一边抖一边望着她,满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还不上班?”她怨气未散,也没好气。

“去离婚,我假都请好了!”

咦,口气清新自然,决心不可抵挡,俨然有三重保护。

好像还怕她反悔,紧接着问:“你昨夜的话,还算数吧?”

“算数算数,当然算数了。”甘晓颦那个气哟,还不能使着正力,发泄出来。非得来点歪门邪道才能解恨。

好啊你个卢家仪,你拿我当什么了,你这是摆明了在欺负人呀,借我的话,给自己顺溜台阶呢是吧?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呢,让他钻了空子。这小子到底是真的想离了,还是耍什么阴谋诡计?家里的存折,都在我手里啊,除了房子,也没有几个钱,他真不怕就这么滚蛋?他的副处,也不想要了?

越这么想,就越是觉得蹊跷,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卢家仪眼神坚定,仪态大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模样。甘晓颦终于恍然大悟了,破口大骂:“你是又有了新欢了是吧?我就知道,偷过腥的男人,没有一个会洗手不干的。离离离,我可没心思搭上我这一辈子,陪你斗智斗勇,说吧,这次又找了个几岁口的?”

听听,她不说几岁的,她说几岁口的!

待进了卧室,换衣服时,发现就这么一小会儿,卢家仪已经整理出了一个大箱子,将自己的换洗衣服、经常看的书、几双袜子、新买的耐克运动鞋,满满放了一箱子。见她忍不住看来看去,他还跟着做如下说明:“剩下的东西,你愿意整理也行,愿意扔了也行。愿意放着就更好,等我安顿下来,我会来取的。”

甘晓颦听不出他话里有任何拐弯抹角的东西。她想起刚看的协议,看来卢家仪之前是做足了功课的,格式规整、术语清晰。他倒干脆,刚付清贷款的大房子、四万元出头的存款,还有儿子,全都给了她,他要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还有备注呢,挺厚道,儿子的生活费,原则上不再给了。但是生病上学什么的,他会接着给。直到甘晓颦结婚后,他才不负担这部分费用。

卢家仪对儿子,从来也没的说。这点甘晓颦心服口服,没有意见。她翻遍所有条例,找不出任何不满的理由。只是奇怪卢家仪为什么会这么破釜沉舟,他一月也就四千多点银两,居然如此大方。

难道她已经让他厌恶到宁可一分不要,宁愿倒贴也要离婚的程度了吗?

甘晓颦的心里乱七八糟,说不出的痛楚和尴尬。但同时,一种解脱也油然而生,仿佛这么长时间就是等着这一时刻的到来。别以为只有你卢家仪想离婚,我也早就做好准备了的!不信你看,老娘这身灰色的衣服,为什么买来就没有穿过几天,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吗?

还真是合适。

平时甘晓颦穿衣服没规没矩,而且颜色偏艳。这身衣服,还是跟儿子在广州时买的。心血来潮,也不晓得怎么了,就买了下来。一点也不便宜,样式嘛,庄重中透着女性味。她刚一穿上,卢家仪都不由呃了一声,仿佛在说:“和今天很配嘛。”

3

两个人走出小区,去不远的公交车站等车。

也不知道是该肩并肩呢,还是一前一后;也不知道是谁前谁后呢,还是再站得远一点。小区里晨练完的大妈大婶们,这阵纷纷手里提着油条豆浆,还有中午的鸡毛菜,摇摇晃晃回来了。甘晓颦平时没少跟她们寒暄,可这会儿,却鸡皮疙瘩满身起,该不该张嘴,都不知道了。

她故意将头转过去,眼睛望着远处,好像在冥想,又好像没睡醒。她能感觉到其中有那么几个人,好奇地看看她,又看看卢家仪,见两个人表情和平时都不大一样,手就在下面互相捣鼓了起来。又是提醒大家观察,又是担心动作太大,被她发现。

妈的,甘晓颦心里火得要命,这才在去离婚的路上呢,就已经被人指指戳戳了?

车终于来了,甘晓颦他们平时坐惯了这路车。当初买房,是有点超前了,放弃了市中心,冲着小区特别幽雅的环境去了。既然幽雅,自然就得远离尘嚣。小区在郊外,目前进城只有这一班公交车,要去什么地方,待进了城再转车也不迟。

因是起点站,人倒是不多。一上车,就总能有座位。卢家仪平时上下班,办着公交卡,所以一家人平时只要一起出门,都是卢家仪刷卡。甘晓颦还当是平常出门闲逛呢,上了车,牛烘烘地甩着两手,就去找座位了。就见司机回头冲她嚷嚷:“上车刷卡,没卡交费!”

喊了两遍,她才意识到是在叫她呢。

再看卢家仪,坐在前好几排的窗边,头早扭成直角,专心望着外面。

她不交钱,司机就不肯关门。一起上车的几个人都瞪着她看。她终于明白出了什么事情,踏上离婚的这条路后,卢家仪连给她一块五毛钱的公交车费,也不肯交了!

她翻包又翻兜,终于翻出两块零钱来。得,多交五毛,就算是为认清卢家仪交的学费!

到了城中心,两人下车,再换另一路车。这回甘晓颦学乖了,上车前买了份报纸,换出了零钱,一上车,就自己交了钱。

两人依然谁也不理谁,一前一后。

时间还早,到了街道办事处,才刚十点。

负责离婚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同志,收拾得很时髦,还戴着无边眼镜,说起话来温文尔雅,感觉和“离婚”这俩字,一点边也沾不上。甘晓颦一走进办公室,心就痛得要碎了,难道这家,真的就散了?

可看看卢家仪,却焕发出了这一年多从没有见过的光彩来,整个人不仅舒展了,还蛮横了呢。他声若洪钟地叫了那女同志一声老师,说:“老师,请你给我们办个离婚。”

那模样,那语气,就好像在说:“师傅,来碗拉面!”

女同志挺客气,拿了一次性塑料杯,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又指着对面的木头沙发,让他们坐下来。沙发只有一张,而且不够长,甘晓颦坐下后,卢家仪就不肯坐了。他说:“哟,都离婚的夫妻了,也不分开放两张椅子。我不坐了,我站着挺好。”

甘晓颦这阵儿,全蔫了。

她真想站起来,蹭到卢家仪跟前,拉住他的袖子,撒娇卖嗲地请求:“咱不离了,咱一起回家好吗,我以后保证不再说你了。”

可是她能说出来吗?还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呢,她也是个有自尊的人哪!

现在的她,就盼望着出个什么奇迹,让他们离不成婚。

可那女同志,却什么也不肯多说。将他们的离婚协议看了两遍,提笔改了一个地方后,就问他们:“相片和结婚证带了吗?”

“什么相片?”甘晓颦问。还有结婚证,不,她可没准备。

“你们这儿肯定有现照的。”没有想到,卢家仪什么都知道,就好像已经办了好几次离婚的主儿似的:“结婚证给您。”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本结婚证来,放在女同志的桌上。

女同志翻着看了看。头都没抬,就说:“那你们出门,往左拐,两个房间后就是照相室,等相片出来,拿来就给你们办证。”

卢家仪说了一声谢谢,领头就出了门。

甘晓颦都站不起来,两腿跟注了铅似的。她不明白,这女同志又跟她没冤没仇的,怎么就这么巴望着他们离婚呢?连问点什么都不肯?

她想错了,卢家仪一出门,女同志立刻问她:“不想离是吧?”

甘晓颦的泪水夺眶而出。

女同志却又说了:“还是离吧,你看他坚决的。我见得多了,男人一旦要坚决离婚了,可就难维持了。再说了,也别急啊,现在每年复婚的夫妻,差不多有一半多呢。离开了,大家说不定还能沉淀沉淀,重新开始的几率也比较大。别太难过了,他要离,就离吧。我看他什么也没落到,等到了社会上,再想一想,自然就觉得划不来了。你想啊,打拼了这么多年,转眼回到解放前,他能不后悔啊?等他后悔了,他也就想复婚了。”

甘晓颦对复婚可没什么好印象。哦,情断义绝地离了,过两年又滚在一起?恶心不恶心啊?

才不呢。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离就离吧,这世上谁没有谁活不下去啊?结婚前那么多年,她不是也过得挺好吗?

4

相也照了,结婚证也被盖了个作废的戳子,可离婚证,还要等两天才能取。但不管怎样,从这一刻起,甘晓颦已成了一个离婚妇女。以后要是有机会填表什么的,婚姻状况那一栏,她就得写“离异”了。

真离了,她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了。卢家仪那么迫切,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看上去,他是真的挺高兴的,一脸轻松得意的表情。出了办事处院门,正好到了一条商业街上,四处怪热闹的,商场、地下通道、餐馆。看看时间,已到中午。

“吃散伙饭吗?”

甘晓颦的口气,很轻松,不仅轻松,还有点调侃哪!人奇怪吧,心情可以转变得这么快!两人在公交车上时,还谁都不理谁,可这会儿,甘晓颦想化干戈为玉帛。何苦呢,现在的卢家仪,一穷二白,可再怎么着,他也是她儿子的爹地,是她的前夫啊。

“我请你,”她说,“现在你没钱了。”

“嗬!”

卢家仪就这么一声。不知道什么意思。

甘晓颦不生气,她想她得表现得比卢家仪更有风度一些才行。毕竟做错的,是他又不是她。这是不可抹杀的事实,不能因为他先提出了离婚,从此就占了上风。

“散伙饭还是要吃的吧?”她说,“这是规矩,你没听说过吗?我看就去对面的大嘴鱼乡吧,你不是爱吃鱼吗?”

“嗬!”

他妈的,嗬个屁啊!

卢家仪的电话却响了,他立刻捂着嘴,站到了三米开外去接电话。甘晓颦看他,一副软骨头的下贱相。是在给领导说什么吧?

电话接完了。甘晓颦直接就要向马路对面的餐馆走,被卢家仪一嗓子叫住了。

“那证我后天来取,取完了给你寄家里去。你不用管了。我要走了!拜拜。”

甘晓颦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离婚证。什么,他要走了,拜拜?就这么算完了?

吃饭呢?

不吃。都这样了,还吃什么饭啊。

卢家仪见甘晓颦傻眉瓜眼地愣在那里,不由动了一点恻隐之心。他将话说得委婉了些:“我还有事,我下午还开会呢。我已经约了别人吃饭。你也赶紧回家吧,随便吃点儿睡个午觉,跑一上午了,怪累人的。”

说着,他再没给甘晓颦回味的时间,转身就上了交叉桥。一步并两步,两步并三步,甘晓颦傻傻地站在马路牙子上,突然意识到卢家仪还没老呀。这身手,还蛮矫健的呀。

转眼他已经走到桥上了。快步如飞,一边走还一边打着电话呢。

甘晓颦突然就明白了,卢家仪确实是有新欢了。

刚才那会儿他哪里是在跟领导低头哈腰呢,他是在向他的新女友汇报情况呢。瞧他那一路春风得意劲,这是要跟女友去庆祝呢!

甘晓颦的心好痛,痛得仿佛要和身体分开。

她呼吸不上来了,立马感同身受到了儿子犯病时的情况。

可怜的儿子,他还蒙在鼓里呢。等下午放学回到家,他可就只有妈妈,没有爸爸了!

甘晓颦的眼泪喷薄而出。她一个人怎么也都承受不住了。她只想尽快找一个人,让那个人变做她的拐杖,撑住她身心俱焚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