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跃有点愣,以为春节去法国旅游的事她给伟哥出钱的事呢:“怎么了,你游也游了,玩也玩了,埃菲尔铁塔下相也照了,又要来我这里找平衡啊?”
伟哥最恨李红跃这么说,登时气得要死:“你这个无法理喻的女人。在骨子里你一直以为谁用了你的钱,你就可以对谁为所欲为。看来我看人没错,不过这次不是说我自己,是说郑佩儿的事,你是不是把她给开了,就因为她怀孕?”
李红跃听是这事,便重新坐下,不屑一顾地:“我是要给她补偿的,可她没有要。”
伟哥真的发火了,脸红脖子粗的:“郑佩儿跟你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又能干又体贴,你竟然说开就开,何其毒也!”
李红跃冷笑:“我这儿不是慈善机构,换了你做老板一个样。别在我跟前说大话了。”
伟哥恼火,这个时候,他的书生气让他不说不行,可说出来自己也觉得有点傻,只好迁怒于李红跃:“你真的就开了她了?”
李红跃坚决地:“是的。她反应太厉害,根本没法上班。等生完孩子,最少还得休息一年,难道要我一直等着她?”
伟哥依然生气:“你太没人情味。”
李红跃逼进:“你告诉我怎么做才有人情味?”
伟哥说:“给她假期,等休假完,让她重新回来。”
李红跃鄙视地嘲笑他:“拜托,我不是比尔·盖茨,有大把钱我也愿意做仁义之人。我这是小公司。一个经理助理,一天都不能没有的。一年一年项目变化也大,我怎么可能停下所有业务,痴痴地等着她?不懂,就不要乱说好不好?”
“难道你们不也是很好的朋友?”
李红跃见伟哥红了脸,他可能还以为问到了节骨眼儿呢,真是书呆子!不屑道:“这跟好朋友有什么关系吗?”
伟哥摇头:“我不知道在你眼里,我会是什么下场,或者我对你有什么用途,你又拿我当什么来看?”
李红跃手支下巴,看着伟哥:“这么说,你是兔死狐悲?”
伟哥气愤:“我是觉得你做人不地道!”
李红跃冲他摇手,意思是不想再纠缠:“我说帅哥,你别胡搅蛮缠好不好?我这里是公司,有具体切实的管理条例,不是私人作坊。郑佩儿自己做这么多年,该怎么争取自己的利益,难道她会不懂?”
伟哥真的生气了:“李红跃,我老实告诉你,我最讨厌看你这副女老板的样子,一身真理在身,世界在胸,气贯长虹的气魄。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不解人意,不解风情,一被招惹,就拿出女光棍的嘴脸来。你以为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小厮啊?”
李红跃索性放了笔,停下工作,指对面的椅子让伟哥坐:“难道我拿你当过小厮?”
伟哥不坐,而且已经恼火到准备随时彻底分手:“你根本就趾高气扬不尊重人,这已深入骨髓,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改变的。不要跟我说什么小厮不小厮的话题。不错,我是为郑佩儿打抱不平,可更是想让你看到自己的飞扬跋扈。你做事,一句话,人情味太差!”
李红跃发愣,她已经觉得这场谈话有些棘手,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不想多说,只想快点结束:“你今天来总不是专门找我说这个的吧,我们先说我们的,郑佩儿的事,以后再说。或者叫了她一起来说好了。”
“不,”伟哥犯了牛脾气,“你真让我失望。也许在你的眼里,我也不过是一个根本不值得珍惜的人罢了。我没什么跟你好说的了。”竟转身走了。头都不回。
李红跃发呆,发怒,扔了笔:“莫名其妙!”
想想,又怒:“真他妈的神经!珍惜?什么叫珍惜?什么叫不珍惜?我怎么了我?”
站在书柜旁边,凑玻璃前当镜子看自己:“果真只是因为没法看了吗?他这是干什么啊?真的只是因为郑佩儿的事?伤自尊了?”
百思不得其解,想想,索性拎起电话:“郑佩儿吗,身体好点没?还不行?嗯,多注意点,有时间我们坐坐,喝喝茶?不,没什么事,就聊聊天,可以吗?”
69
郑佩儿不给陈轩撒娇了,她坚持打理自己的生活。在陈轩的面前,她总是很高兴很平静的样子。可是她心里知道,越是这么高兴这么平静,她就越是要想着要呕吐的事情,越是想着汗淋淋的衣服。陈轩在饭馆里很忙,尤其是晚上,他总是坐在那里守着。他对手里的这份事情,小心翼翼,用心过了头,但隔一会儿,仍然给郑佩儿打个电话,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海鲜粥,或者是什么水果。
白天的郑佩儿,只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胃就不会有问题。一站起来,甚至会头晕目眩得地板都要竖立起来。她赶紧躺下去,睡觉。可是能睡着吗,当然不能。她的心里,总是又绝望又充满了胜利的快感,可是偶尔,到了傍晚,她的身体会轻松一些,没有那么肿胀的感觉了。她小心地喝点水,咽下去,发现没有问题,就又小心地吃点饼干,就着水吞下去。还是没有问题。于是她站起来走两步,肚子突然就感觉到饿了,食欲大增,会立刻跑下楼去,买一堆吃的。
她不能多吃,吃多了依然会吐。但心情,会因为能站起来到处走一走而感到快乐起来。她走到楼下的街道上去,肚子还没有起来呢,可她知道自己是个孕妇,满大街只有她是个孕妇。这是个呼之欲出放在嘴边的秘密,她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能做到密不透风。她走进了一间光盘店,店门口挂着一串风铃,她用手指一点点划过那些碟片,老板说,你要什么,是电影,还是音乐?
有关于怀孕的碟吗?她说,这是她第一次跟陌生人说怀孕的事情,而且还是个男人。它多少有点奇怪吧,但老板并不觉得有任何诧异。他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就像她曾在很多女人身上看到的男人目光一样:平静,冷漠,公事公办。总有一些女人,是会引来男人这样的目光的,连一点点好奇心都没有。仿佛只是一个物件。现在她明白了,怀孕,真的只能是个秘密,一旦说出了口,她的身份,相貌,体态,动作,甚至地位,都立刻发生了改变。就像某种怀孕或哺乳期的动物一样,她的身上,再没有她自己独特的东西了。她融入了一个女性的群体,这个群体的重要标志就是没有自我,生育工具,哺乳用品。女人嘛,至少在怀孕和哺乳期,是对其他男人没有兴趣的,这从她的脸上就能看出来。
佩儿从自己的身上,想到了其他的女人。那些生育完,很多年后依然一直保持着怀孕表情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呢?重新进入另一种工具状态了?这样的想法,让她有些害怕和担心。当然,还有一些女人,很容易就从这种状态中出来了,她们眉眼灵活,顾盼生辉,但又难免不那么自信。
怀孕的碟?哦,孕妇操,有的有的,老板想起来了,只是他一定忘记了这样的东西被放在了什么地方。没有几个人会到这里来买这个内容的东西的。孕妇操,孕妇保健,自我检查,孕妇食谱,一套呢,好几张,你等等,我给你找找。
他搬来了一把椅子,椅子不大稳,站上去,就碰到了头顶脏兮兮的吊扇。一边找,一边嘴里还跟她说着话。还有一套婴儿的,出生后怎么护理,怎么做小衣服,给孩子吃什么,一起买了吧。
好呀。郑佩儿说。她的心情突然就特别的好。觉得自己总算在无穷无尽的无聊呕吐中,找到了美好的意义。小店里就她一个顾客,电视机里正在放着一盘类似健身的录像,一排穿得很少的年轻女子,神采飞扬地踢腿扭着屁股。
她拎着碟回到家里,可是吃了两口东西后,胃就又不行了。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可又不知道该看什么,又觉得这样的东西,无论怎样,总是该和陈轩一起看的吧。难道他真的一点也不想看吗?她可不信。
于是,碟并未拆开,就放在茶几上醒目的地方。
到了晚上,陈轩回来了。郑佩儿看到他将两套碟都拿在手里看了一看,然后又小心地放下了。什么也没有说。
她立刻委屈起来。觉得他的动作和无语,真是够伤她的。陈轩也不解释。其实在心里,他想的比什么都简单,他只是不想大惊小怪地给郑佩儿再增加压力了。而且,他觉得看这样的影碟,其实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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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奇怪,突然一天早上起来,郑佩儿就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一点也不恶心了,胃口突然大开。动作轻巧,心思稳妥,大脑非常清醒。心里充满了快乐的感觉。整个人,就像小鸟在外面的叫声,可以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跳跃起来。
之前的她去了哪里,真的有过那么一段糟糕透顶的日子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了。
她梳了光鲜的头发,长发盘在后面,插上一根漂亮的簪子。神清气爽地坐在桌前,喝着小米粥,泡菜放在描金的小碟子里,还有花生米和咸肉。她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夹起一块肉先尝尝,居然没有任何异味,一点一点,全吃了下去。
然后是馒头,肉夹在馒头里,又煎了一个鸡蛋,做了国产三明治吃。
她吃得缓慢而认真,肚子就像一个无底洞,在等着她去一点点填充起来。过去快两个月的折磨,终于熬到头了。是孩子饿了吗,还是他自己也闹够了?终于和妈妈有了相依相靠的念头?
陈轩起床迟了。十点多,从自己的小房间里出来时,见饭桌上,放着久违了的早餐,而且花样不少,房间里是浓浓的煎蛋味。郑佩儿呢,一脸的满足红润,正在洗衣机前哼着歌放洗衣粉。她整齐、干净,头发利落地盘在后面,身上,竟然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孕妇裙!她是什么时候买的?带着娃娃气的,颜色柔和的孕妇裙。
陈轩不由站住了,他已经多长时间没有看见郑佩儿这个样子了?穿了孕妇裙的她,身材稍稍有了变化。往日没怎么注意过的腰身,终于能看出圆润了。走几步,似乎也有了鸭步。最主要的是,她的神情,一扫以前的娇憨急躁,竟突然就有了中年妇女的沉着和安详。
这令陈轩吃惊的同时,多少有点感慨。郑佩儿突然转过脸,让他去吃饭时,他竟有些不敢再多看她。可心里,却实在是有着些些的喜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