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海甸岛的椰林路,有不少经济高潮时期建的小别墅。这里离海边不远,僻静人少,房价也不很贵,有不少台湾的生意人在这里买了房,然后包个二奶,当做临时的家。
二奶们没什么事,尤其台湾人三天两头回台湾的日子,就早上睡觉,下午打牌。晚上约了朋友去游泳或喝酒。李向利第一次开车带小怕兜风时,走过椰林路,小怕说:“我就住那边。”李向利看一眼一幢幢黑糊糊的小房子,心里就一沉,这妮子,搞不好是个二奶。
给饭馆送海鲜的老何有个规模不小的船队。这有点像一个小小的王国,尤其当船和船缚在一起,清理维修的时候,白色的生漆刚刷上去,在热带灿烂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泽。下午,没客人来吃饭时,老何就坐在“双新”海鲜馆的二楼,嘴里咬着进口的雪茄,将一双不穿袜子蹬着廉价拖鞋的黑黑的脚丫放在桌上。他的眼神,时而迷离时而坚定,正仿佛看透命运的表情。陈轩就猜想,这家伙背后有着怎样的势力。要知道,码头处的黑社会力量是相当大的,这里利益牵扯太大,打鱼多是幌子,走私才是正道。尤其是前几年,出海的船只火并的事,常常发生。没有过硬的队伍和后台,怎么能将一个这么大的船队坚持到今天呢?
可是老何,对这些猜测是不置可否的。他的样子,是正经生意人的样子。他跟李向利的关系要更好一点,因为觉得陈轩有书生气,和他这样的大老粗有距离感。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说起这个,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可又不太在乎。
陈轩不喜欢老何,直觉上觉得他没自己表现得那么粗糙,他是个有心计的人。老何不找他,他乐得自在。但他和李向利很好,常带李向利坐船出海。李向利甚至跟着他学会了嚼以前从不吃的槟榔,他狠狠地将它们啐在地上后说:“妈的,老何真有趣。”
有趣的老何,其貌不扬,甚至粗鄙,可却有一个漂亮的妹妹,就是最近和李向利走得很近的小怕。
小怕高高的个头儿,南方人典型的宽额头,深眼窝,一个扁塌的鼻子,性感的嘴唇。这种美人的味道,比起那种端庄明淑的感觉,似更诱人。李向利见第一面,就被她迷住了。
他跟陈轩说:“我觉得我恋爱了。好多年了,想一个女人想得肝都疼。”
陈轩戏谑地问:“不想上床也想?”
“想,”李向利直言不讳:“一想到见不到她,就难受得要死。”
“完全是小年轻时的感觉嘛,”陈轩说他:“看来你是真的恋爱了,那姑娘,许人了没有?没有的话,你可要抓紧点。”
李向利点头称是:“不像做了人老婆的样子,还小呢,改天我问问她。”
陈轩笑:“那以后老何给我们海鲜,该打折了。”
李向利拍胸脯保证:“这还会有问题吗?妈的我这就豁出去,献身了。”
小怕有个下午,突然来到了他们的海鲜馆,穿着一件斜裁的黑色薄裙,缎质、紧凑,屁股绷得圆圆的,很淡的绿色毛衣。她确实很有味道,妩媚的味道,全身散发着“请爱我”的信号。胸不大,却刚刚好,脸上有种孩子气的天真。她在跟李向利打情骂俏,手段老练,一句接一句的。陈轩旁观者清,看得出小怕对李向利,怕是没有李向利对她那么认真。
“这个女人不简单,”陈轩对李向利说,“和老何一样,不晓得背后身世如何。”
“会有什么身世,”李向利不满,“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人家没怀疑我,我倒先怀疑起她来,这算什么。”
陈轩笑道:“你有什么好怀疑的,骗人都骗在脸上的。”
李向利也笑:“你小子忌妒我,我又不是真傻。”
陈轩难得见李向利爱到糊涂,便不再多言。一个人一辈子也就能体会一次爱情是什么滋味吧。李向利也不容易,少年时代就乱搞,年轻时结婚才两年,就掰了,又仓促再结,竟找一个老女人,一年就没兴趣,再离。他还没碰到过好女人吧,善良,纯真,把爱情看得比较严肃的那种。小怕算不算是呢?陈轩看她,正好她的眼风也飞过来,妩媚诱人。这个女孩子,啊啊啊,真是风情得很啊。
陈轩懒得再管李向利的事了。他看他像一个旋转的陀螺一样,不是和老何去海上玩儿,就是给小怕腻腻歪歪地打电话。再或者,干脆带了小怕偷偷地去度假村。李向利和小怕,是背着老何的,李向利说老何不许小怕找老男人。
“他居然说我是老男人,”李向利愤愤不平,“我有他老吗?”
可下一次,几个男人喝酒,说到岁数,原来老何竟真的没有李向利老。他不过是风吹日晒,看起来老一些而已。而且对小怕,他看得很严,晚上到了九点,不论有多热闹,玩得多兴起,他都要扭送她回家,亲自开车送回去。
所以小怕对李向利指到椰林路的房子时,李向利才会怀疑到她是个二奶。因为老何的家是在城中心的,一套一百五十多平方米的大房子,李向利曾经去过。还有一个老母亲,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本地土话,撵着客人在表达着见到人的高兴。
李向利忍着没问小怕,他想自己先把事儿搞清楚再说。
62
快过年了,对餐饮业来说,这可是一个赚钱的好时机。开业一个月来的情况表明,这个饭馆的思路非常正确,加上旅游旺季的即将到来,旁边不少店家也开始转方向,就着河海吃海鲜,逐渐成了一股风,陈轩眼见得要忙起来了。
门口的水箱还要增加,另外还得招一个做粤菜的师傅。陈轩要找个好的,李向利认为没有必要,铺面不大,没人会注意师傅的厨艺,海鲜多是打着边炉在吃,蘸料搞好就不错了。陈轩坚决不同意,他认定这里还会有市场,以后会形成一个吃海鲜的汇聚地。得在鱼龙混杂的小铺子里,赶紧将自己的名气打出来。
两个人在僵持,却转眼要过年了,厨师更难找了。陈轩想想也就放了下来,打算过完年索性去广州再找。
李向利却突然忙了起来,日夜找不到人。老何也来得少了,手下的人来送鱼,陈轩问他们老何是不是和李向利在一起,工人说应该是。原来老何竟还有个很大的赌场,就开在老城工业区的海边,“香港老板都提着蛇皮口袋来赌呢。”
陈轩一听就坏了,李向利这个家伙,不务正业惯了,饭馆刚开业,他可不敢这么胡来。到了半夜,陈轩终于在他的家门口堵住了他。见陈轩问得确凿,他也没话说了,自己承认四天四夜没睡了。又从车屁股后面拿出一个黑糊糊的旅行袋来,打开给陈轩看,竟然全是钱,银行刚取出来,封条都没拆。“你看,我们拼命干有什么意思,这多容易啊。”
陈轩揪了李向利的衣领:“你他妈的害谁都不能害我啊。再这个样子,过完年我们就分开,割清楚,老子不跟你这么混了。说老实话,动没动店里的钱?”
“没动,”李向利一把打开陈轩,“你看你那眼界,屁大一点。分就分,谁怕你。店里的钱,一个月才赚四千多,还不够我喝茶的。我动它干什么,你就守着那点钱去过吧。”
陈轩跟着李向利进到他的屋里,单身久了,房间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脏袜子东一只西一只的。李向利一头栽倒在床上,示意陈轩坐沙发,陈轩严严肃肃地问他:“这店还开不开,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李向利望着天花板,想了半天才说:“要是我手气好,这店我就直接给你了。不想开了,过一阵儿,我带小怕去澳门或新加坡去。”
“干吗,”陈轩可没反应过来,“旅游?”
“旅什么游啊,”李向利喊,“定居、结婚。”
“哦,”陈轩奇怪,“到了这一步了?还非得跑那么远去定居、结婚啊?”
李向利摇头:“你不晓得,阻力太大,她也怕了。”
陈轩对这些事还真没经验:“我就奇怪了,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不就是她的家人吗,老何,她那话都说不清楚的母亲,还有什么,她姐?她嫂子?小怕都多大了?而且你又不是干脆无药可救坏到骨髓的东西,怎么要搞这么偏激?我说你也是昏了头吧,那样的小姑娘,又不是再找不到,如果这么费事,还不如索性放弃算了。”
李向利说声“放屁”,从床上坐起来,抽口烟,“所以我需要钱啊,没钱可什么也做不了。跑都跑不出城。”
陈轩越听越糊涂,仿佛看香港电影。他也懒得再跟李向利耗了,站了起来:“你呀,平时手机开着,没大事我也不会打搅你。我看你是被小怕搞晕头了,整得跟上海滩似的,赌博,赢钱,带着女人跑掉。你演戏啊你。”
李向利哼唧两声,想辩解,又挥手:“算算算,你小子狗屁不懂。”
难得的南方的凉夜,陈轩手插在兜里,从李向利那里走出来。他看看时间,两点多了,无论如何得给郑佩儿说一声,手机刚打通,还没说话,后面就挨了一闷棍,昏倒前,只听见有人在说:“下次挑你的脚筋。”
这条道不长,就是大路口,打人的人不多,最多两个,打完扔了棍子就跑了。陈轩的手机扔在一边,郑佩儿听得一清二楚,着急地一个劲在喊陈轩的名字。见没反应,又赶紧报警。等警车找到陈轩时,他正在慢慢苏醒。郑佩儿穿着睡衣,仿佛母亲见了丢失的孩子一般,哭叫着就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陈轩。这让陈轩真没想到,他相信郑佩儿这是发自肺腑的,警察要做笔录,陈轩得跟去一趟,郑佩儿不肯撒手,结果就这么一起去了。路上,也不说话,就抽抽搭搭的,出警的小伙子不耐烦了:“人好好的,钱也没丢,你别这么呻吟了好不好?”
陈轩笑,握了郑佩儿的手,对警察说:“我这老婆,有点傻,吓坏了,就让她哭吧。”
说着,抱了郑佩儿的头,放在自己的怀里。郑佩儿靠过去,就乖了许多,两胳膊环着陈轩的腰,悄悄说:“你才傻。”
陈轩的脑子渐渐清晰了起来,这两人,肯定打错了人。他们是找李向利的,一定是李向利在外面赌博,惹了是非。结果见他出来,将他当做李向利了。
想到这里,赶紧拨李向利的电话,妈的,这小子,又关了手机。
搞什么鬼名堂啊。
63
郑佩儿买了一个大头布娃娃,就放在柜子里。她想当礼物,等过年跟陈轩回他家时,再拿出来。老人一见这娃娃,就什么都会明白了。
这么设计着,对陈轩也就一直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回到家,天已经快亮了。郑佩儿昏昏欲睡,一直伏在陈轩的大腿上。陈轩抚摩着她的头发,眼眶有点湿润。他只想爱抚地摸着她,甚至车到了家门口,也舍不得叫她起来。
可郑佩儿却干呕了起来,一下子就收拾不住的恶心。陈轩一路追上楼,又是拿醋又是拿毛巾的,可就是没有想到会是怀孕。郑佩儿也没意识到这是孕期反应,只以为不过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幸好已经放假了,可以睡一整天的觉。陈轩果真不走,陪着郑佩儿。直到中午,两人才醒来。这失而复得的快乐,令陈轩和郑佩儿都有些缠绵。陈轩竟握了郑佩儿的手,吻了手背吻手心。郑佩儿安静得仿佛小猫,突然仰了头,对陈轩说:“没洗手,咸不?”
这话有点搞笑,可这却也是他们可能恢复正常生活的玩笑。陈轩拧郑佩儿的耳朵:“叫你煞风景。”
郑佩儿得意地笑了,跳下床,在房间里进进出出着:“要该买年货了啊,先生。要不,我们就去你们乡下老家待几天好了。”
陈轩摇头:“不,哪里也不去。这几天我会忙的,也许陪不到你。”
郑佩儿扭身看着他:“你到底在忙什么?早出晚归的?”
她知道他在做事,可两个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来说明。陈轩觉得今天的机会该是到了,他也下床来穿衣收拾,一边对郑佩儿说:“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外面阳光很好,南方冬日的暖阳。车过海甸桥时,陈轩看见老何的船队已经归港了,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河面上。有动作快的人家已经在换船上的幡了,红红黑黑的布条煞是好看。郑佩儿跟着陈轩进了双新,有些奇怪:“我们来过这里啊。”
陈轩点头,拉椅子让她坐下:“想吃什么点吧。”
郑佩儿不点,吃不下,又怕扫陈轩的兴,就随便点了一个素菜。陈轩招手,服务员走过来。郑佩儿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双方的态度和平时的顾客服务员可不太一样。“说是我吃,放淡点,不要香菜。”他这么说着。郑佩儿的眉毛便挑了起来。
陈轩看着郑佩儿笑,拿烟出来抽。郑佩儿反对:“不许抽,闻烟味会吐啊。”
“好好好,”陈轩好脾气地收好,“那就不抽了。”
仿佛孩子般,相视而笑。女服务员来倒茶,开玩笑:“老板和老板娘好幸福哦。”
郑佩儿终按捺不住了:“谁老板谁老板娘?陈轩,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就在这个店里。”陈轩一脸得意,“怎么样?不过现在它还没有完全是我的。”
郑佩儿明白了:“你的?”她想起来了,“这是你家的老屋,你看我多糊涂啊,这么一装修,我都认不出来了。你把它卖了,还是租了?”
“卖了,”陈轩说,“现在和李向利还在合伙,生意不错。他不太想干了,等过一阵,我就全盘下来。”
“这么说,你……现在是海鲜馆的老板?”郑佩儿仿佛还是不敢相信。
“是的,”陈轩笑笑,“怎么了?好像不太满意?”
郑佩儿想了想,直率地,“是不太满意。”
“为什么?”陈轩也直率地问,“身份低了?”
“不,”郑佩儿摇头,“我们刚赔了一笔钱,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急着做投资的买卖,而且看这情况,投资还不算小。”她边说边打量着周围。
陈轩解释:“卖房的钱,还借了一点。没跟你商量,就是担心你会不同意。尤其是借钱的事,该跟你说的。”
郑佩儿笑笑:“做了就做了吧。我只希望我们能平平安安的,最少这一年吧,千万别出什么事了。做生意有风险啊,怎么没见李向利呢,他对这个店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