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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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奖惩(1)

奖惩在古代叫赏罚,是治政的基本手段,用法家集大成者韩非的话说,叫做“利器”。他说:“夫赏罚之为道,利器也。”(《韩非子·内储说上》)利,锋利,好使;器,兵器。是说,赏罚作为治国的方法,乃是锐利的武器,所向披靡,没有不成功的。之所以如此,在韩非看来,是因为它抓住了人性。是人就趋利避害,而奖赏就是利,惩罚就是害。所以没有人不喜欢奖赏不害怕惩罚的,赏罚有着最大的广泛性和有效性,无人能够抵挡。

(一)意义

要义

奖惩为什么是治政的基本手段?因为它是管理的基本要素,小到团队,中到组织,大到国家,只要想有秩序、有计划、有目的地运行,就一定离不开奖惩。这个手段运用得好,弱小可以变为强大,在野可以转为在朝,暂时可以成为永久。奖惩的效用不仅在于当下,还关系到未来。它是一种导向,宣示着提倡什么反对什么,允许什么禁止什么,从而制约发展的方向。

故事

一座城邑

子产担任郑国的执政大夫,派遣大夫伯石(公孙段)办事,奖给他一座城邑。

大夫游吉看不惯,问子产:“国家是大家的国家,为什么把大家的东西奖给伯石?”

子产解释道:“要让人没有欲望根本不可能,只有满足欲望,别人才能把你交代的事情办成功。事情办好了,最终对谁有好处?国家!与国家利益相比,一座城邑有什么可惜的,它还能自己长了腿跑掉不成?”

伯石心里毕竟没有底,没多久就归还了城邑,子产没有收。(《左传·襄公三十年》)

赵鞅的动员令

晋国的范氏和中行氏作乱,得到了齐国、卫国、郑国的支持。赵鞅(赵简子)率领晋军征讨叛臣。

赵鞅在戚(今河南省濮阳市北)地与郑国军队遭遇。晋军人少,对方人多,形势极其不利。赵鞅把部属集中起来,说:“范氏、中行氏违背天命,杀害百姓,企图在晋国专权而灭亡自己的国君。本来,郑国是站在我们国君一边的,不想它倒行逆施,背叛初衷而帮助乱臣。我们顺应天命,遵照国君的命令消灭敌人。能不能推行道义,洗刷耻辱,就在今天!”

赵鞅的目光慢慢扫过将士,提高了声音说:“凡是能够击败敌人的,上大夫授予县的封地,下大夫授予郡的封地,士奖给土地10万亩,平民百姓、工匠、商人奖励官职,臣仆、隶、圉人等解除奴隶身份。我赵鞅如果打赢这一仗,就请国君考虑免除我的过失;如果战败,就用绳子把我勒死,然后用三寸厚的桐木做棺材,没有衬板也没有外椁,用没有任何装饰的车马拉到墓地——不是赵氏家族的墓地,而是其他随便什么地方,埋掉拉倒,以示惩戒!”

经过恶战,晋军以少胜多,彻底击溃了郑国军队。(《左传·哀公二年》)

受奖的孝子

宋国崇门的街巷里有一个人,因给亲人守丧而悲伤过度,容貌都变了,瘦弱不堪。国君认为这个人对他的亲人很是仁爱,便把他提到士的阶层中。第二年,因为效仿他而过度哀伤以至死去的人一年中就有十几个。人们为亲人服丧,本来是因为爱他们,现在又以赞赏来加以劝勉,而且是来自君主的,怎能不产生这样的效果呢。(《韩非子·内储说上》)

勾践的办法

越王勾践看见在他车子的前面伏着一只青蛙,它的肚子胀鼓鼓的,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勾践便把头靠在车厢前面的横木上行礼。

驾车的人问:“为什么向青蛙敬礼?”

勾践说:“青蛙有如此气概,难道不该向它致敬吗?”

士人们听到了这件事,说:“就连有气概的青蛙,都能赢得大王的尊敬,更何况勇敢的人呢?”结果这一年,民众中就有自刭而死而把头颅献给越王的人。

越王想检验一下这样的激励能否用在向吴国复仇上面。他让人放火焚烧高台,然后击鼓命令人们前进,宣布冲进火里的人给予赏赐;又面向大江击鼓,命令人们前进,宣布冲进水里的人给予赏赐。人们无不奋勇当先。越王心里有了底,知道这些人一旦上了战场,即使断头剖腹也绝不后悔,因为可以得到赏赐。(《韩非子·内储说上》)

刘邦分封

楚汉相争,刘邦被项羽打得大败,原先归附他的各路诸侯都背叛了他,纷纷倒向项羽。刘邦问群臣:“我打算把函谷关以东地区作为封赏,你们看有谁可以跟我共同建功立业?”张良说:“九江王黥布,是楚国的一员猛将,他同项羽有隔阂;还有彭越,他正在联合齐王田荣在梁地起兵反楚,这两个人可以立即为我所用。至于咱们的将领中,只有韩信可以托付大任,独当一面。如果您要把关东的土地赏给这三个人,楚国可以打败。”刘邦听从了这个建议。

刘邦在战斗中负伤,退到成皋休养。此时韩信攻占了齐地,派人对刘邦说:“齐国诡诈多变,属于反复无常的国家,而且它的南边又靠着项羽的根据地楚国。希望让我暂时代理齐王去镇抚这个国家。”刘邦大怒,骂道:“我被困在这里,朝思暮想地盼望你来帮我,你想的却是自立为王!”张良、陈平暗地里踩刘邦的脚,凑到他的耳边说:“现在形势对我方不利,哪里能够禁止韩信称王!倒不如趁机立他为王,善待他,让他自行去镇守齐国,不然的话,会发生变故。”刘邦自己也醒悟过来,改口骂道:“堂堂大丈夫平定了诸侯,就是真正的王者,做什么代理王!”不久,刘邦派张良带着印信前去封韩信为齐王,征调他的军队去攻打楚军,最后终于击败了项羽。(《资治通鉴》卷9~10)

曹操封赏张鲁

东汉末年,张鲁割据汉中。曹操亲自率军攻打张鲁。曹操势大,张鲁避走巴中。行前他的部下打算毁掉财宝货物,焚烧仓库。张鲁说:“本来我们就有归顺国家的打算,可惜这个意愿没有来得及传递上去。如今我们离开,只是为了躲避大军的锋锐,并没有什么恶意。财宝货物和仓库都属于国家所有,怎么可以随意焚毁呢?”于是封好府库后离去。曹操进城,非常赏识张鲁的做法,再加上张鲁原来就有归顺之意,便派人前往安慰晓谕。张鲁率领家属出来投降,曹操亲自迎接,授予张鲁镇南将军之职,封阆中侯,食邑万户。同时受封的还有张鲁的五个儿子,均为列侯。

东晋史学家习凿齿评论道:曹操如此封赏张鲁,此后哪有不愿归顺他的!堵塞源头,水自然不再流动,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假如不明白这一点,只是一味看重武力的作用,高爵厚赏只给予那些拼死作战的武士,人们便会认为动乱有利可图,争相攻杀便会形成风气,动则便诉诸武力,那么战乱就不会停息了。曹操的做法可以说是懂得赏罚的根本。(《资治通鉴》卷67)

奖罚关系人心

蜀国、魏国先后被灭,晋朝建立,晋武帝准备讨伐吴国,以统一天下。这时济阴太守文立上书说:“前蜀国的名臣子孙流离辗转到中原地区的,应当依据他们的才能录用,以此来抚慰巴、蜀之地的民心,也可以争取吴国百姓的好感(以慰巴、蜀之心,倾吴人之望)。”武帝听从了他的话,下诏说:“诸葛亮在蜀地尽心尽力,他的儿子诸葛瞻临危赴难,以死殉义,他的孙子诸葛京,应当按照才能安排官职。”又下诏说:“蜀将傅佥父子,为他们的君主而死。天下道德是统一的,怎么能够因为彼此对立就另眼相看呢!傅佥的儿子傅著、傅募被没入官府成为奴役,应当赦为平民。”(《资治通鉴》卷79)

封王的妙用

十六国时,北方燕国的国主慕容皝向东晋示好,派长史刘翔前去联络,请求封其为大将军及燕王。朝廷以不封异姓王的制度为理由回绝了。刘翔说:“自从北方匈奴的刘氏、羯人的石氏作乱以来,长江以北完全沦为战场,从来没有听说过华夏公卿的后裔中有哪一位站出来,攘臂挥戈,摧毁攻破凶顽叛逆的。只有慕容皝父子拥兵尽心竭力,心怀晋朝,以寡击众,屡破强敌,使后赵国主石虎畏惧,将边陲的民众全部南迁到魏郡、阳平、广平一带,国土由此减缩千里,以至蓟城变成了后赵的北方边城。慕容皝如此忠烈英雄,而朝廷却舍不得以已经属于燕国的渤海之北土地作为他的封邑,这是为什么?当年汉高祖刘邦不吝惜王位,分封韩信、彭越,故而能够成就帝业;而项羽把爵位的印鉴摸得棱角都秃了,也不舍得出手,结果走向危亡。真正令我伤心的,并不是封王这件事本身,而是私下里惋惜如今的朝廷所在地竟然变成了疏远忠义的国家,使得四海之内的忠臣义士无所归依啊。”晋朝最后答应了慕容皝的要求。(《资治通鉴》卷96)

治政前提

南北朝刘宋文帝时,庾炳之任吏部尚书,权倾一时。后违背规制,遭到弹劾,文帝想放过他,仆射何尚之坚持治他的罪。文帝打算把他贬到丹杨去做长官。何尚之说:“庾炳之犯了罪,辜负了朝廷信任,却授予他丹杨尹这样重要的官职,这种做法只能加强他的气势。古人说:‘没有奖赏没有惩罚,就是尧、舜也不能使天下得到治理。’(无赏无罚,虽尧、舜不能为治。)”(《资治通鉴》卷125)

赏罚是天道

南北朝时,北齐把北周丞相宇文护滞留在北齐境内的母亲送还,北周因与柔然约定攻打北齐,发兵进击。北齐并州刺史段韶与北周军队遭遇。段韶在远处向北周兵将喊话:“你们的宇文护刚刚得到母亲,立即就来侵扰,这是为什么?”得到的回答是:“上天派我们来,有什么可问的!”段韶说:“天道奖赏善,惩罚恶(天道赏善罚恶),是派你们送死来了!”这一仗北齐大胜。(《资治通鉴》卷169)

治政要义

南北朝时,东魏与南梁发生战争。东魏大将军高澄任命廷尉卿杜弼代理行台左丞,前往前线。出发前,高澄向他咨询需要特别给予注意的政务问题,并要他写出几条。杜弼请求口述,说:“治理天下的要务,没有比赏罚更重要的了。奖赏一个人可以使天下的人都高兴,惩罚一个人可以使天下人都畏惧,如果在这两件事上不出现失误,那么政事自然而然就会运行得很好。”(天下大务,莫过赏罚。赏一人使天下之人喜,罚一人使天下之人惧, 苟二事不失,自然尽美。)高澄非常高兴,说:“话虽然不多,但在道理上抓住了要害。”(《资治通鉴》卷160)

唐武宗说:“我以为,凡是有功劳的人,都应当公开进行奖赏;有罪过的人,也不可以随便给予赦免。”(凡有功当显赏,有罪亦不可苟免也。)宰相李德裕说:“陛下这番话,确实抓住了治国理政的要义。”(《资治通鉴》卷247)

诱导

唐德宗时,长安发生兵变,德宗出走,向翰林学士陆贽咨询意见。陆贽上书说:“诱导人们的方式,只有名誉与利益这两手(诱人之方,惟名与利)。名誉大致属于虚的,对实施教化来说至关重要;利益基本属于实的,对推行道德来说无足轻重。如果只有实际利益一手却不以虚而不实的名誉加以补充,则会耗尽资财从而造成物力难以为继;如果只有虚而不实的名誉一手却不以实际利益加以补充,则奖赏便成为空话从而导致人心不肯归附。”(《资治通鉴》卷230)

小结

奖罚要落实在个人头上,但绝非个人事情,人们更看重的是它的带动效应。奖励一个人,鼓舞一大片;惩罚一个人,警醒一群人。所以奖罚绝不是个人的回报,而是众人的期许,其真正效用在个人之外,这才是治政者应有的眼光。以这个视界思考问题,赏罚的重要性才能看得清,也才能把这个手段用活用好,使之更好地为目的服务,从而获得更大效益。

(二)主体

要义

古人把奖惩视为一种权柄,既然是权柄,就有一个谁是赏罚主体的问题。韩非认为,这个主体只能是当政者,所谓“君固握之”(《韩非子·内储说上》),君主必须攥紧赏罚权柄不撒手。赏罚是当政者的利器,不容他人染指,更不可转让,一旦他人插手,定然出乱子。要是出现别人行使赏罚权的情况,表明分庭抗礼的局面已然形成,那么离改朝换代也就不远了。

故事

子罕的阴谋

宋国掌管建设的大臣叫子罕,他对宋国君主宋桓侯说:“奖赏恩赐这样的事,是民众所欢迎的,请您单独行使;刑罚杀戮这样的事,是民众所厌恶的,请让我来担当。”

听了这话,宋桓侯高兴极了,有人主动站出来承担恶名,这样的便宜事上哪儿找去?赶紧答应下来。

于是,只要遇上决定处死百姓以及诛杀大臣的案子,桓侯就说:“跟子罕商量去。”

一年之后,全国的臣民都知道宋国的生杀大权掌握在子罕手里,结果大家都依附于子罕。

不久子罕挟持了桓侯,夺取了他的政权,而法令根本无力禁止。(《韩非子·外储说右下》)

十个田常也没戏

齐国君主齐景公与相国晏婴到渤海游玩,登上高台回望齐国大地。

齐景公赞叹道:“多么壮丽的国土啊!今后谁将享有它呢?”

“田氏。”晏婴接过话头说。田氏是齐国最有势力的家族,他的成员田常是齐国的执政大夫。

“我们吕氏是齐国的主人,而你却说田氏将享有它,这是为什么呢?”齐景公不满地问。

晏婴说:“对臣子,田常从您这儿请求到爵位和俸禄,然后赐给他们;对民众,他出借粮食时用的是大斗,而收回粮食时则用小斗;对士人,杀一头牛,肉都分给他们吃,自己只留下一点点。他管理的集市上,出售的木料价格跟山上的木料差不多,鱼、盐这些东西的价钱跟海边的同类产品差不多。您加重征收财物,田常却舍得施予。大灾之年,路边常见饿死的人,而拖家带口投奔田常的人,没有听说有活不下去的。百姓的歌子里唱道:‘哎,日子到头了!要想吃饱饭,还是归附田常吧!’民心已经倒向田氏了,所以我说享有齐国的将是田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