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解读王朝 王子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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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郑庄公计杀共叔段(1)

著名的古文选集《古文观止》选的头一篇文章,题目叫《郑伯克段于鄢》,讲的是郑伯和他的弟弟共叔段争夺郑国国君的故事。原文载于《左传》。现在就拿这个故事来作为这部书的开篇。

郑伯就是春秋时期的郑庄公。他是郑武公的长子。郑武公娶了申国国君的女儿。申国国君姓姜,女儿做了武公的夫人,便叫“武姜”。

武姜生庄公的时候很不顺利,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难产。胎儿不是头先下,而是脚在前面。那时又没有剖腹产,产妇只好硬挨。姜氏疼得几次昏死过去。好容易孩子才生下来,是个粗壮的小男孩,啼声洪亮。养个健康的胖娃娃,母亲本来应该喜欢,可姜氏因为这儿子差点要了她的命,心生厌恶,很不待见,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寤(wù)生”。

“寤”字有个解释是睡醒。所以有的书如《东周列国志》说庄公是姜氏在睡梦中生出的,姜氏吓了一跳,因此才叫他寤生。这是不正确的,如果分娩真的那么顺利,姜氏也就不会厌恶这个儿子了。

姜氏喜欢的是她的第二个儿子,名字叫段。既然母亲对第二个儿子有了偏爱,那就处处向着段,逼寤生让着弟弟。所以在宫中,这两个小王子就有了明争暗斗。

寤生为人深沉,他表面上依着母亲,对弟弟的欺侮逆来顺受。这也就养成了段的嚣张心理,处处要占哥哥的上风。

在儿子还小时,郑武公没立太子。姜氏就经常在武公跟前嘀咕,说段怎样聪明伶俐,说段怎样文武全才,反过来就说大儿子是如何木讷无能,劝武公立段为太子。武公说:

“自周公订《周礼》以来,规定国君要以嫡长子来继承。寤生既是长子,理应为太子。”

“你是国君,还不是你说了算吗?”

“那也不行,因为大臣们会反对。再说,立段为太子,怎么处置寤生呢?不是会出乱子吗?”

武公见姜氏还不时絮叨,就毅然宣布,册立寤生为太子(古代天子皇帝的继承人称太子,诸侯的继承人称世子。郑国不过是个诸侯国,但《史记》是以太子称呼寤生的,本文便依这个称呼来记述),却把段公封到一个叫共的小城。以后,人们便把段叫作共叔段(古时候以长为“伯”,以次为“叔”)了。

姜氏对这种封法很不满意。可是武公已经决定并且宣布了,她也没有办法。不料就在当年,武公病死了,太子寤生继承了国君的位子。这就是郑庄公。

姜氏见她喜爱的小儿子只得到一个小小的封邑,就去对庄公说:

“你继承了国君的位子,享地几百里,全国都是你的。可是你弟弟只封到共邑那样一个小城,你能忍心吗?”

“那母亲说怎么办好?”

“我看,你就把制邑封给他吧!”

制邑在郑国南疆,北临黄河,地势险要,是古代的军事重镇。庄公一想,这制邑可不能分给弟弟,如果他凭借险要来争夺君位,那可就不好对付了。便编了一套话对母亲说:

“制邑这个地方太险,父亲临去世的时候嘱咐过,这个地方不许分封。因此,孩儿不敢从命。其他的地方,就全听母亲吩咐。”

“那就把京分给他!”姜氏没好气地说。

庄公低着头考虑。姜氏不耐烦了,说道:

“既然京也舍不得,那就算了,你把他赶到别国去,让他自己谋个差使糊口吧!”

庄公考虑的是,京邑也是个大城,离制邑不远,本来也不想答应,但刚才既然说“全听母亲吩咐”,也就不好再改口。又一想,让他去京邑也好,让他闹去吧,等闹到份上,那时再说。

古人曾把战争中和政治上使用的计策收集起来,称作“三十六计”。其中有一计叫“欲擒故纵”,意思是要想擒住对方,就先对他放纵,这样做一是麻痹他,让他放松警惕;二是让对方受到鼓舞,可能提前发作,事实上也就是引他上钩。庄公想,母亲这样纵容段,早晚是个祸害,那就让他猖狂吧!只有让他闹大发了,才好有借口收拾他。于是庄公答应了母亲的请求,改封共叔段于京邑。

第二天升殿,庄公向大臣们宣布封段于京邑的决定。大夫祭仲谏阻说:

“这不好吧!古话说,‘天无二日,民无二君’,京邑比国都新郑还要大些,地广民众,主公把共叔封到那里,岂不是国有二君了吗?”

“可是,”庄公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母亲这样决定,我也没办法呀!就那么办吧!”

祭仲还想说什么。庄公挥挥手,阻止他说下去,接着宣共叔段上殿,宣布对他的新的任命。

那共叔段自从父亲封他共邑之后,十分不满,便赖在国都不走。此时听说哥哥把他从小小的共城迁封到比国都还要大的京邑,自是喜出望外。但他骄纵惯了,一向不把哥哥放在眼里,所以此时心里虽然高兴,外表却不露出,只是绷着脸大咧咧地向哥哥谢恩。但到后宫来见母亲时,已是忍不住满面笑容了。他对姜氏说:

“有好消息告诉母亲,寤生封我到京邑了。”

姜氏撇撇嘴说:

“封你个京邑,就值得那么高兴吗?你可知道,寤生为什么要将你改封?”

“为什么?”

“还不是为娘替你力争的!”

共叔段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说:

“如此说来要多谢母亲喽!等孩儿到了京邑,安置好了之后,便接母亲去跟孩儿同住。”

“哼!”姜氏向四外一指,“你那京邑有这么巍峨华丽的宫室吗?我在这儿住惯了,不想离开。”

“那,”共叔段搔搔头说,“孩儿就常常回来看你。”

“没出息!”姜氏挥挥手,让侍女们退出,才低声对小儿子说,“你哥哥为人刻薄,这次改封,是我百般恳求,他才答应。但他心中未必情愿,说不定何时又生事端。为娘也实在不愿和他生活在一起。你到京邑之后,那是个大邑,可以施展才能。你便招兵揽士,作个准备。等到时机成熟,我这里写信告诉你,你便起兵前来,由我做内应,将你哥哥擒住,也把他封到共邑,由你来做国君。这就是为娘的最大心愿。”

共叔段听姜氏这么打算,当然高兴。姜氏又拿出她积蓄的金银珍宝,给共叔段做招兵的资本。共叔段便带着自己的亲信和侍卫,兴冲冲地到京邑去了。

共叔段来到京邑,安顿下来,人们以后便称他为京邑太叔。现在他大权在握,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了。京邑虽大,但还只是一个城池,四外辖地甚小。他见西鄙(鄙即郊野,周代以五百户为鄙)、北鄙有两个小邑,便把邑宰唤来,告诉他,以后西鄙、北鄙统归京邑管辖,租税也到京邑交纳,至于兵马车辆,当然也全部归他太叔统率。那两个小邑本不在京邑辖境,可是现在是国君的弟弟来下命令,他们又知道共叔段是姜太夫人的爱子,谁敢违抗?于是便一一答应。

共叔段开始招兵了。春秋时战争以车战为主,一辆战车需四匹马来拉,每车随十名战士。车马当然要用钱买,还有战士们的盔甲服装、长矛短剑,处处都要花钱。虽然来时母亲给了他一批珍宝,但远远不够开销。京邑府库里的藏金被他占用,西鄙、北鄙的存储也让他夺来了,再不够他就向老百姓索取。因此,他到京邑不久,就闹得民怨沸腾。

共叔段招了一批兵马,天天以打猎为借口,到野外去操练。然后以突袭的方式开进了鄢陵,把邑宰赶跑,占领了这个地方。接着又用同样的方法占据了廪延。这样一来,地盘扩大了,人口增加了,共叔段就又从百姓中抽取壮丁,发展自己的军队。

鄢陵和廪延的邑宰逃到国都新郑,将共叔段攻占二邑的不法行为报告给庄公。庄公觉得现在“纵”得还不够,只笑了笑没说什么。大夫公子吕却憋不住了,对庄公说道:

“上次祭仲大夫说得不错,国无二君,现在太叔这样大闹,主公打算怎么办?如果想把君位让给他,臣请去事他为君。如果不是,那就应该向他问罪。否则,他内仗着太夫人的宠爱,外靠京邑的牢固,天天讲兵习武,不断扩充势力,长此下去,必将养痈成患,那时再除他就困难了。”

庄公做出为难的样子说:

“他那里靠近卫国,练兵是为了防卫,不能算错。平时打打猎更是常事。怎能为这个便处置他呢?”

“可是他霸占了二鄙和鄢陵、廪延。这都是先君留下的土地,岂容他脔(luán)割?”

庄公笑着说:

“他是姜氏的爱子,寡人的胞弟。寡人宁可丢失一些土地,也不愿伤兄弟之情,违国母之愿啊!”

“臣不是怕失去一点土地,怕的是将要失去国家。现在太叔这样大闹,全国人心惶惶,有的已在观望,这样下去,难保没人滋生二心。今天主公能容太叔,怕异日太叔却不容主公了。”

庄公又笑笑说:

“何至于到那一步呢?”他不愿在殿堂上多说这个问题,便对公子吕说,“你先下去吧,容我好好想一想。”

公子吕从殿里出来,正好和大夫祭仲走在一起,两个便谈起方才的事。公子吕说:

“主公只讲宫闱的私情,而不考虑社稷大计,实在令人担心。”

祭仲说:

“主公才智过人,对这件事不会心中无数,只是殿堂之上,耳目众多,有些话也不便明说。你是宗室大臣,不妨私下问一问他,就会知道他究竟怎么想了。”

公子吕点点头。到了晚间,他便一个人到宫里求见庄公。庄公让他进来,叫着他的字说:

“子封夜间找我,莫不是还为白天殿堂上说的事吗?”

“正是。”

“那你就坐下,慢慢谈。”

公子吕坐在庄公对面,开口说:

“我听先君武公说过,主公之立,不是太夫人之愿,那时她是想立段为太子的。只是武公坚持法统,主公才得以继位。如今太叔盘踞京邑,横行无忌,万一里外合谋,变生肘腋,郑国就危险了。所以臣寝食难安,深深为这件事忧虑。”

“可是这件事关系到姜氏,不好简单处理。”

这是公子吕第二次听庄公把他母亲叫作“姜氏”,心中也就有了底,便接着说:

“主公没听说周公诛管、蔡的事吗?”

这是发生在本朝初年的事。周公旦和管叔鲜、蔡叔度都是周武王的弟弟。武王死后,儿子成王即位。成王年幼,周公辅政。管叔鲜和蔡叔度勾结商纣王的儿子武庚作乱,被周公平定,将管叔杀死,蔡叔流放。这件事庄公当然知道。明白这是公子吕让他学周公呢,便不做声,听公子吕继续说下去:

“太叔上不尊敬国君,下不亲近兄长,一意孤行,他的目的已经很清楚了。俗语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希望主公早早决计。”

庄公见公子吕的确是对他忠心耿耿,便把实话告诉他:

“这件事寡人早就考虑了。只是段虽然无法无天,但还没到公开造反的地步。我若现在处置他,姜氏必从中阻拦,国中百姓也会说寡人不孝不悌,岂不让人议论?我现在且不管他,让他随意闹去,他见无人干涉,便会得意逞志,肆无忌惮。等他一旦公然叛逆,那时再明斥其罪,兴兵讨伐,国人谁也不会助他,而姜氏也就无话可说了。”

公子吕听庄公说了他的打算,方悟到庄公原来早就成竹在胸,自己是多操心了,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