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严冬美的第二天,华东生就到严冬美的单位里来了。严冬美正在做实验,他就陪在旁边说话。
张玲玲来给严冬美送东西,正巧碰到了这个男人。她想可能就是个客户。
张玲玲一直以为于大海和严冬美还在约会呢。事情不是明摆着吗?瞧严冬美的桌上,童童为她画的画像,还装在一个镜框里!
她跟严冬美开玩笑:“什么时候,你也让童童给我画一张吧。不过得告诉他,把我画瘦点。可以不如你漂亮。”
严冬美也乐,指着画:“孩子就随便画的,哪里漂亮呢?哼,我还觉得把我画丑了呢。不过,不能告诉他哦。”
张玲玲拿起像框:“是,这鼻孔画得也忒大了。”
严冬美说:“不过裙子很好看。童童喜欢我穿裙子,有趣吧。”
张玲玲哈哈笑:“他那是想跟老爸抢女朋友吧?”
这时,华东生就上前了一步,一伸胳膊,搂住了严冬美的肩膀。这动作吓着了张玲玲,也让严冬美吃惊了。
华东生不容两个女人开口,就领地意识特强地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华东生,美籍华人,刚从美国回来。我是严冬美的初恋情人,事隔多年后,又重新成为她的男友。你好!”
他彬彬有礼,从相貌到气质,都透着陈水扁的味道。美籍华人?初恋情人?这都是什么状况啊,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这八个大字,也太有震撼力了吧?
张玲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目前看还不清楚到底得罪了谁。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一出门就掏出手机,打给了于大海:“喂,是我。你这玩的都是什么名堂啊?”
于大海问什么事。他还以为跟苏兆红有关,没客气地说:“你就直接告诉苏兆红,暖暖没她这个妈了。让她别再到处找人,给我施加压力。事情全是她弄砸的,还要怪别人。”
张玲玲估计苏兆红又撒威风了:“哎,跟她没关系。她和暖暖怎么了,我还真不知道。我是问问你,你和严冬美分手了?”
于大海说:“本来就没在一起过。她说不想确定什么关系,只想等水到渠成呢。我也就再没约她。”
“啧啧,啧啧,”张玲玲叹息,“女人说水到渠成,你怎么就能相信呢?她又不是外星人,渴望的还不都是强攻那一套吗?得,现在机会让别人给抓走了。”
于大海吃惊地问:“什么人?这么快?”
“初恋情人、美籍华人!”
华东生当着严冬美的同事宣布了自己的身份后,就开始拿自己当严冬美的男友了。
虽然那天张玲玲一走,严冬美很生气地说了华东生两句,但两人曾经的情感基础在那里。对严冬美来说,这比接受一个陌生人还是要容易得多。
过了几天,就是严冬美的生日。她静惯了,就算是没离婚前,也从不为生日搞什么特别活动。最多家人在一起吃顿饭,碰到一忙,还会忘记。
离婚后,每到这一天,她会早起沐浴,燃一柱香,小小祈祷一下。中午跑出去,找个比较有情调的馆子,款待一下自己。晚上多是跟母亲就近吃点什么。
陈湘惠平时总爱唠叨,但这一天,却能忍着什么也不说。但她的什么也不说,反而似乎是更高级别的提醒。
严冬美知道自己年龄越大,在母亲的心里,就越是一个沉重的包袱。
这天和往年一样,一直快到下班,她才给母亲打去一个电话。
“去哪里吃饭呢?”她问她,心里在想着要不要叫上华东生,带着一起去见陈湘惠。
当年华东生那样走了,让陈湘惠气得吐血,心里拿他当了仇人。现在突然见面,会不会让老太太受不了?
这么想想,就觉得还是再拖一拖好了。
陈湘惠却说:“你直接回家吧,我带了吃的,在你这边。”
严冬美临下班时,突然有陌生电话找她。原来是快递公司,说有信给她。她签收打开来看,竟然是张生日贺卡。落款是于大海的名。上面写着老掉牙的祝福:“祝你生日快乐!”
跟贺卡一起的还有一张童童的彩笔画,只有几个大花朵,各种颜色都有,后面歪歪扭扭写了自己的名字。
想起童童,严冬美心里有点歉意。孩子对她的喜爱,发自肺腑,而且真心拿她当了可能的母亲。她却说不露面就不露面了。这多少是个遗憾吧。
她给于大海发了个短信:“贺卡收到了。谢谢你和童童。他的画我会保留好的。”于大海只回复了两个字:“开心。”
到楼下,已经六点多了。她看看窗户,黑漆漆一片,心想母亲是不是忘了开灯。
打开门,刚要按开关,电影镜头似的,就听喊声一片:“surprise!”灯亮了,一大束鲜花顶在她的眼前,七八个人正在客厅里冲着她拍巴掌。
她仔细看,才发现都是曾经的大学同学。献花的,当然是华东生。看来这群人是他请来的,这份惊喜也是他导演的。
严冬美还在吃惊,已经有人上来拍照了。还有各种声音,围着她嚷嚷:“破镜重圆”、“才子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话语,让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里的惶惑,似乎和此刻的疯狂,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笑,多少带着点尴尬。依她的性格,实在是和surprise没有多少交集的。
不等她说什么,华东生带着众人,已经唱起了生日歌。
他们看她的眼光,仿佛在看孩子。是在等着她热泪盈眶吗?
没有,偏偏一点也没有。她只有担心和不适应。听着这歌声,这些人好像跟她没关系似的。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在她的房间里,母亲呢?
她终于看见了陈湘惠。她站在厨房门口,并没有参与到这群人的唱歌中。她靠在门框上,和她几乎是同一个表情,淡然地看着这喧闹的画面。
歌声结束了,华东生搂着她的肩膀,去吹蛋糕上的蜡烛。
严冬美心里充满了愧疚。她除了说谢谢,眼睛里干干的。而且这谢谢两个字,听上去也不那么柔软,不那么发自内心。她为自己的笨拙和不领情惭愧无比。她只好摊开手,摇摇头,一口气把蜡烛吹了。
蜡烛灭了,华东生才说:“还没许愿。”
严冬美求他:“好了好了。不用了,谢谢谢谢。”
短短的仪式,将她放诸众人眼前,她似乎已经累了。赶紧把大家交给华东生,她朝厨房走去。
一进门,就问陈湘惠:“你怎么让他进来的?”
陈湘惠面无表情:“他来找我的,说要给你惊喜。我不知道你们到了什么程度,因为你什么都没对我说。”
严冬美没吭声,扶着厨台,叹了口气。
陈湘惠的不满是有道理的。关于华东生,严冬美居然什么都没对她说。这么长时间了,陈湘惠是第一次见到他。
“冬美,有句老话,你要记住。曾经帮助过你的人,以后还会帮你。伤害过你的人,也会再次伤你。我对华东生,还是没有好感。虽然他现在条件似乎不错,但以前他那样对过你。你真的要跟他在一起?”
严冬美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个熟人,比生人似乎有把握一些。仅此而已。我知道你讨厌他,所以也一直不敢告诉你。”
陈湘惠欲言又止的表情,让严冬美看到了:“妈,你想说什么?”
“于大海呢?”老太太忍不住了,“他呢,他不是对你挺好的吗?”
严冬美点点头:“他是很好。但我们处得太像朋友了。这个事情就是这么怪,像华东生这样高调,我也觉得很不舒服。但于大海那样平淡,我又觉得可能感觉不对。所以,我对他的想法是,慢一点可能更好。哪里知道,他那么快,就去见相亲对象了。”
陈湘惠替于大海辩解:“那是胖姑娘的妈找上门来的,你不知道她那个着急。哎,这事整得乱套了。”
那天晚上,所有人散去后,严冬美将童童送她的画,贴在了冰箱上。
华东生说:“又是那个小孩的?”
严冬美在倒水喝,点点头。
华东生不屑地说:“小屁孩就随便画两笔,你也收起来。你和他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冬美淡淡地说:“什么事也没有。连朋友都谈不上。”
华东生看着她,半天没说话,突然地问:“你今天晚上不太高兴?”
严冬美说:“没有啊。挺好的。”
“我费这么大劲,给你点惊喜,怎么好像还没这张画,让你开心?”
严冬美摇头:“你想多了,真的。我……就是有点累。”
华东生脸越来越不好看,末了,他终于说了一句自认为特有分量的话:“看来,你是得了后妈综合症。”
想到华东生又出现在了严冬美的身边,陈湘惠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十年前的记忆太清晰了,华东生当初离开得那么绝情,害得严冬美好几年没缓过劲来。
第二天,她在公园露面时,连刘艳华都看出她精神萎靡了。
自从陈湘惠那次拔刀相助后,两个老太太就有了点不打不相识的友情。刘艳华吃惊地问陈湘惠:“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陈湘惠吐一口气,直接骂出来:“那个臭不要脸的流氓,又回来了。”
刘艳华问:“哪个不要脸的流氓啊?你前夫?”
陈湘惠说:“呸!我前夫,那得叫老流氓。这个是小流氓!”
刘艳华就笑:“咋这么多流氓都让你给碰上了?”
陈湘惠说:“小流氓是来缠闺女的,哎,真是气死我了。如果按我的想法,我会见他一次打一次。可闺女大了不由娘,我再生气,也不能说粗话。”
刘艳华就问:“小流氓干什么的呀?”
陈湘惠说:“美籍华人,初恋情人!”
刘艳华说:“听着不错啊,你气什么呢?”
陈湘惠摇头:“当初他出了国,就把我姑娘给抛弃了。闺女结婚那么迟,就是因为受伤太重,缓不过来。结婚又离了婚,我都怀疑跟这个流氓有关系。现在倒好,他又找上门来了。归国创业,鸳梦重温,你说咋啥好事,都要让他遇到了呢?”
刘艳华听着也怪愤愤不平的:“那你得跟闺女说清楚,这样的男人不能要。”
陈湘惠说:“是啊,曾经伤害她那么重,现在几句甜言蜜语,就一笔勾销,合适吗?”
刘艳华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湘惠沉默着想了几分钟,突然一伸手,抓住了刘艳华的手:“你儿子呢?你儿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艳华不仅知道于大海是怎么想的,而且知道童童的想法,可当初她反对那么激烈,现在又怎么说呢?
何况严冬美身边又出现了美籍华人,初恋情人?
“你什么意思啊?”
“他到底觉得我们家冬美咋样啊?”
“可你们不都美籍华人了吗?”
“可以让他回美国去呀。”
“那你姑娘乐意啊?”
“我要坚决不许,她敢不乐意啊?”
“你的意思是拿我儿子先占个位?”
“他不是挺喜欢我们家冬美的吗?”
“可她不喜欢他啊。”
“她也喜欢,喜欢着呢。”
两个老太太,谁都不愿吃亏,话赶着话。终于有了陈湘惠可以发挥的地方了:“她昨天还跟我说,于大海挺好的,童童也特可爱。可就是你儿子太理性了,意思是追得不紧,弄得不咸不淡的。再说,你也不喜欢她,又坚决反对,她觉得变数太大……”
刘艳华经过了胖丫头那一回,对于大海的操心,确实没有之前那么用力了。她赶紧摇头,澄清自己的立场:“孩子的事没法管没法管,管来管去成冤家。我最近也在反思,就瞧瞧我那前儿媳和孙女吧,凡事真不能硬来。何况儿子都这么大了。重要的还不是你家闺女的态度呀?”
陈湘惠听出了松动,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那先得说清楚,可不是我们上着赶子撵你们啊。”
刘艳华说:“那也不是我们硬要追你们。”
陈湘惠问:“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再见见?找找感觉?”
刘艳华就说:“上次你那个送锅的主意挺好的。”
陈湘惠问:“总不能再送一次吧?”
刘艳华乐了:“嘿,再送一次也未尝不可。”
想了想,又说:“不过你先得把小流氓赶走哦。坚决不能发生脚踏两只船的事。”
陈湘惠跟她击掌:“没问题。”
两个老太太喜上眉梢,不远处坐着的郑大妈,一脸洞察地跟旁边的老太太说:“瞧,绕了一圈,发现还是那么难找,只好又绕回去了。哼,我在这儿待三年了,看见的可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