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兆红这会儿已经没有了狮娘的威风,心里担忧又紧张,只剩下了恐惧。她没忍住眼泪,让泪水肆意地在脸上流下来,这可不是她的风格。她伸出巴掌擦,眨巴着眼睛尽力把眼泪往回憋,抽噎着给袁二元告状:“这孩子太不听话了,重点的话一点也说不得。”
袁二元说:“你才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好吧。”
苏兆红立刻反击:“潜意识啊你?动不动就想到屁股上。我哪里是你说的那样!”
袁二元看她硬忍着泪水,还要装强悍,还要不服输,真是又可气又可笑。
他忍不住说了她一句:“你何苦呢,总是处处压制孩子。就不能让孩子有点自主权吗?这样她也能尽快成长,你也能放松一些。母女关系也能改善,这不比考上什么样的好大学都更重要吗?”
袁二元这话,让苏兆红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靶子。她把这段时间集中攒起的炮弹,以猛烈的、毫不停歇的火力,朝着袁二元嗖嗖地发射了过去。
“我处处压制孩子?你是想说暖暖离家出走全是我的错?是我逼得孩子走投无路,不给她片刻喘息的时间?我是暴君,是虐待狂,是天下最狠毒的母亲,是吗?袁二元,我们邻居这么长时间,你说话要负责任,我是这样的人吗?不错,我对孩子是有要求,可天下哪个父母对孩子没有要求?而且我对暖暖的要求,并不过分,就在大街上,讲给路人听,十有八九的父母,也都能理解。我只是希望她能专心学习,能有一个好成绩,继而有一个好前途。这有什么错呢?今天的问题,是出在一张试卷上,都什么时候了,她的物理还不及格。我能不着急,能不多嚷嚷几句吗?何况,我还没怎么说呢,她突然就跑了。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没有承受能力呢?”
袁二元说:“她没考好,你还要说她,这不是乱上添乱吗?”
他耐着性子谆谆教诲:“越是这个时候,你越是应该拿出大将风度来,告诉她没有关系,下一次肯定会考好。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你这个母亲可以依靠……”
苏兆红冷笑一声:“她快十八岁了,已经不是处处要找依靠的年龄了。我可以告诉她没关系,她就会觉得,没考好,确实是件没关系的事情,下次不及格,也是可以的。我不能给她这样的暗示,不能给她这样的退路。高三是一场战争,教室就是战场。她必须拿出全部的精力,来赢得每一次考试。不及格,就是打败仗,就意味着危险,意味着耻辱……”
袁二元吃惊地说:“世上真有你这样的人啊!我一直以为人家说的什么虎妈,是为了卖书吸引眼球编出来的噱头呢。你真的觉得,考试不及格,就是打了败仗?就意味着什么耻辱?”
苏兆红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不赞同她说的,决定转身就走,被袁二元一把拉住了。
“听我说一句,暖暖还是孩子,心智还不够成熟,抗挫折或是抗压的能力,还远远不够强大。应试教育已经让孩子承受了很多超出年龄范围的压力,做家长的,应该努力帮着解压,成为他们的依靠和海湾……”
苏兆红打断袁二元的话,低沉着声音:“暖暖情况特殊,我是个单身母亲,能替她抗起的,只有半边天。她要处处不输人,必须付出比别的孩子更多的努力。而她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别的孩子的一半。认清这个现实,对她无论当下还是未来,都是好事。”
袁二元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苏兆红处处要强,走到哪里都是一副女强人的模样。他不仅常常忘记她是个单身母亲,更想不到她对自己和孩子,会有这样听起来颇为悲观的认识。
他突然觉得自己对苏兆红说的那些话,太苛刻了。他立刻换了语气:“对不起,不该这样说你。我帮你去找暖暖吧,你说去哪里比较好?”
苏兆红说:“不用了。你回去吧。要是暖暖去找你,就尽快告诉我一声。”
她闭了嘴,眼神有些呆滞。想了想,突然甩开了袁二元,加快了步伐,跑了起来。
袁二元在后面喊:“你去哪里?”
苏兆红一声没吭,眨眼就拐弯走远了。
暖暖的班主任卢秀玲还没到班上呢。她的家就住在校园里面的家属楼上。孩子上了大学,老公在外面有应酬,就她一人,正吃着面条,门啪啪响了起来。
她还从没见过苏兆红这么失魂落魄、不顾形象的样子,她一进来,整个人几乎就要栽倒了。
卢秀玲赶紧去扶:“你这是怎么了,苏主编?暖暖呢?”
她敏感地意识到这来访是跟孩子有关,果真,苏兆红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跑了,我骂了她几句,就跑了。”
“为什么事呢?”卢秀玲也急了。暖暖是个稳重文静的好孩子,一般不会做这么偏激的事的。
“物理,物理只考了53分。卷子还藏起来,我气坏了……”
卢秀玲说:“哎哟,这次物理考试,全班只有一个及格的。暖暖这分数已经可以了。你说你……咳,暖暖是个挺自觉的孩子。她考不好,一定会比你更难受,你不能说重话啊。多关心孩子生活,多多交流,多陪陪孩子,这才是我们高三家长应该做的。”
苏兆红终于认错了,同时眨巴着眼睛使劲忍住眼泪:“卢老师,我保证,以后再不说孩子了。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
卢秀玲扶着身体已经有些瘫软了的苏兆红:“走,我们去教室。我会跟同学们说,暖暖只要联系过谁,都让他们告诉我。别担心,孩子是个好孩子,她心里会有数的,不会乱来的。”
“我就怕,怕她不乱来,可会有坏人……”
卢秀玲的眉头也紧紧皱着。下楼梯时,她说:“苏主编,听说暖暖还在弹琴,不行了,高三了,时间这么紧,你得让她停下来。钢琴我的女儿也学过的,她本身还很喜欢学,当时我想弹琴就当是放松。但其实,还是很费脑。孩子每天要有一点休息的时候,什么都不想都不做的时间,一天半小时就够了。你呀,把这半小时给她吧。”
苏兆红吃惊地问:“什么都不想都不做?半小时?会不会太多了?”
她想起了另一件事:“还有,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邱天的孩子?”
卢秀玲敏感地问:“怎么了?”
苏兆红生气地说:“叫他不要再纠缠暖暖,不许劝暖暖去学设计或画画。”
卢秀玲说:“这个以后再说吧,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孩子。”
那天晚上,暖暖根本没在学校露面。
苏兆红被卢秀玲劝回了家。她终于给于大海打了电话,于大海气愤无比,冲她摔了电话。
她在家里开着盏灯等暖暖,中间袁二元上来过两三次。张玲玲也跑过来陪她。每个人说的话,几乎都如出一辙:“你不能给孩子太大压力了,别要求太高了。”
这会儿,苏兆红听进去了,她保证不会了不敢了,只要暖暖能回来,什么都好说。
刘艳华也被惊动了,气得要让于大海开车上门找苏兆红算账,被于大海给劝住了。折腾到快十二点,暖暖敲响了于大海的门。
当于大海告诉苏兆红,暖暖回到他这里了,苏兆红整个人都瘫了。当天晚上她睡在了沙发上,连回床上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是第二天,到单位后的第一件事,她给树人补习学校打了个电话。
“是的,是高三的学生。那种针对高考的课程,物理,主要是物理!要小班,要能快速提高分数的那种老师。贵?贵点没关系。时间紧啊,我要求也不高,只要能提高个二十分就可以了。其他科目?不,没太大问题。八中的学生,平时成绩也不错……是是,只有周六晚上啊,行,我跟她老师请假,能有时间,可以的,看你们安排。”
报完这个名,她给两个人打了电话。
一是张玲玲,鼓动她让沐紫也去上。
“价钱是贵了点,但这种天价补习班都是很值得的。一分钱一分货啊。必须抓紧了,我不是吓唬你,孩子能考个好点的大学和上一般学校,出来的就业情况是完全不同的。你得重视起来。周六晚上,我们一起给老师请假,孩子之间也有个伴,物理,是的,沐紫估计也学着难吧?你总得做点什么吧,这么多年放任自流,到了这个关键时刻,还不抓紧?一般人我告诉他吗,这不是看着是你吗?”
张玲玲被说动了。答应了。
另一个是于大海:“你把暖暖尽快给我送回来。告诉她,我手机还她。另外,那物理考试我也知道情况了,她的成绩其实还算不错。只是怪了,她干吗不给我解释呢?”
于大海气愤地说:“暖暖说你只想羞辱她,并不想听她的解释。”
苏兆红声音高了起来:“我那也是被她气的好不好?她考这么个分数,就不羞辱自己、羞辱我了吗?而且,问她什么都不说,那她对我又是什么态度?你问问她,如果真如她所说,那么我和她的差别在哪里?她又做得很好吗?”
于大海说:“你是母亲,她是孩子。你们地位不同,你本身就该宽宏大量一些。”
苏兆红说:“我不宽宏大量,我还一直这么照顾她干什么?她都不理我了。”
眼看两人又要说到老话上去了,于大海赶紧及时打住:“行了行了,这个问题永远也说不清楚。我只告诉你,暖暖回来后,你对她客气点儿,她的想法,你得学会尊重。用硬办法反对,是不行的!”
“好,”苏兆红粗声大气地说,“除了不学画画,什么都好说。”
她理直气壮地先挂了电话。
于大海恨恨道:“什么人啊,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暖暖当天果真回来了,但对苏兆红的态度,还是冷冷的。
苏兆红告诉她,弹琴时间取消了。但这半个小时,真的什么也不做也不合适,不如这样吧,只当是休息,咱们可以看看电视,看英文台,听听英文的新闻,你说呢。
暖暖没表情。啥也不说。
她把自己和苏兆红隔绝了开来。苏兆红拿着周六晚上的听课证给她看,她什么也没说就揣在了口袋里。可是第一天上课结束后,沐紫却回家告诉张玲玲,暖暖并没有去。
张玲玲吓坏了,刚要向苏兆红告状,突然想起不能乱来。否则又引发暖暖出走怎么办。
她急得直搓手,刘永福提醒她,告诉于大海。
张玲玲拨了一半的号码,又停住了:“或者,等下次上课时再看看?苏兆红这娘当得动不动就是狂风暴雨的,我可不敢火上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