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兆红和暖暖的第一次冷战，终于在于大海来的那个晚上结束了。
苏兆红吭哧着给暖暖草草认了个错：“那天丢了你的面子，把你从两块钱那里拉出来，是我不好。以后注意方法。”
暖暖也给苏兆红认了错：“我不该关门不理你。”
最根本的问题——暖暖想学绘画类的专业，两人都没触及。
苏兆红想当然地以为，暖暖不提画画的事了，就意味着接受她的观点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该朝着梦想中的学校一路狂奔呢？
暖暖梦想中的学校是什么，苏兆红没问过。但她觉得全中国孩子心目中的好学校都差不多，不就是北大清华人大复旦吗？
八中是全省重点中学，差不多也是最好的中学。暖暖的成绩，年级排名能有个二十左右，最好进过前十，最次也没出过三十。按这个成绩，冲一冲北大清华，也不是没有可能。至少，中科大上海交大之类的，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暖暖去上课了，苏兆红正好刚发完这个月的稿，有一两天的休息时间。
她特意到楼下的文具店买了几张大开的硬彩卡纸，还买了长尺、彩色笔等等。
小店是老两口开的，卖货的老太太认识她，好奇地问：“你是要做什么？手工还是宣传栏？”
苏兆红低调地说：“就做个表格而已。”
老太太挺替她发愁：“这么大张纸，做张表，要不错行，不容易啊。你眼睛花了没？”
苏兆红最不喜欢别人猜她的年龄，虽然不怎么修边幅，但自觉远远没到年老昏花的模样。她冲老太太眨巴眨巴眼：“你看我像老花吗？还早呢！”
她出了文具店的门，老太太跟老头子撇嘴：“我看她就差不多了，什么眼神啊，交了钱，可落了两枝笔。”
苏兆红回到家，把餐桌收拾干净。卡纸铺在桌上，一张粉红，一张粉蓝。虽然眼没花，但她也怕会错行，所以买了两张。
她要给暖暖做一张时间表，计划书。这还是昨天晚上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来的。
孩子的每一分钟都要利用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掐着时间表来做事情。这么大张纸贴在家里的墙上，怎么都是个敦促或监督。
要细化，还要量化。这是她的想法。
就从早上起床开始。穿衣，洗脸，刷牙，上厕所，十五分钟绰绰有余了。然后是吃饭，苏兆红自己会在孩子忙那十五分钟的时候，把早饭做好。等暖暖出来，正好吃上热的。煮鸡蛋，上桌前她会给把皮剥好，苹果也会削好。面包、果酱，豆浆，最多十分钟，就可以了。
平时孩子难免会在这些时候磨蹭，从起床到出发去上学，常常需要四十分钟。这样一算，二十五分钟就够了。剩下的十五分钟，正好背一篇古文。
上学后的时间，就不在她眼皮底下了，不好细算，但她可以在表上给暖暖规划出来。路上十五分钟，可以用MP3听听英语。进了教室，就是早读，早读结束后，可以去上个厕所。课间操高三就全部取消了，暖暖总说时间不够用。这二十分钟，做道题总是可以的吧？
下午四节自习，放学路上，再听听英语，权且当做休息。回到家，弹半小时琴，立刻吃饭。
现在看来，暖暖的晚饭，也有浪费时间的现象。
苏兆红一般最多做三个菜，孩子常常不吃到最后一口，不下桌子。仿佛是害怕下了桌就得去学习一样，她常常会吃多。吃多了的后果就是困倦，发懒，更不想动。
苏兆红笔咬在嘴巴里，想了想，以后减掉一个菜，她自己吃快点，暖暖速度就会加快。十五分钟，连喝带嚼，够了！
自习是去学校上，但回到家后，还得再学两到三个小时。上床时间一般是一点到一点半了。这里面就包括出来上厕所、喝水、找吃的、跟苏兆红说两句话什么的，最主要的是，临睡前洗澡，也很浪费时间。洗完还要吹头发！
苏兆红想了想，决定给暖暖把时间换一换。以后下了晚自习，一回家就先洗澡，洗完澡再去学习。这样头发不用吹，剩下两三个小时自然就干了。
而且她还得盯着点，孩子喝水要吃什么的，她直接给端到房间里去，别让她找个借口，一出来就溜达五分钟。
这么算着、抠着，终于把一天的作息时间，给细细地画到表格上去了。竟也没浪费纸，一张就好了。
还觉得不过瘾，看看纸的两边，空地不少。写点标语吧？
拿出彩色笔，想了想，写点什么呢？
就写前几天在网上看的现成的吧！“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当时她一看到这条，就觉得太对胃口了。这正是她想在暖暖身上看到的高考精神，这也是她认为的人生最精彩的一种奋斗状态。
学和死的搭配，有种奇妙的功效，让人激动，催人进取。不成功便成仁。多么的悲壮！
还有一条：“多考一分，干掉千人！”
高考是残酷的，孩子！竞争是没有情面可讲的。这也就是你的漫漫人生路。
她想象出自己站在这条标语前，感慨万千的样子。
这还不够，她用黑色的粗笔，在表格的最上面，写下了四个大字：“狮娘计划！”这是有专利权的，是有著作权的。是她这头狮娘想出来的，而不是别人可以随意拿去复制的。
还不过瘾，又在这四个字后面，画了头似狗非狗的“狮子”。
她搬个凳子，站在上面，将卡纸朝客厅最显眼的地方——电视机上面贴，可再看看，下面还有点空的地方。
赶紧跳下来，凑着空地，再写了四个大字：“冲刺目标。”
接着，就是具体内容：
一、北大清华不是梦。
二、复旦上交握手心。
三、最次也得985。
这几行字是用红笔写的。
然后，不顾腰酸背痛，把纸给贴到墙上去了。
晚上，暖暖回到家，苏兆红正在厨房忙着，大着嗓门喊她：“先洗手，再去客厅墙上看看。”
暖暖没洗手，先去客厅看。一见这张牙舞爪的计划书，就一肚子不高兴。她一声没吭，洗了手，就去弹琴了。
苏兆红三下两下地做好了饭菜，端上桌。正好暖暖弹完琴。她喊她出来吃饭。暖暖看见桌上菜不多，撅了嘴：“没一样好吃的。”
苏兆红减了一个菜，正在心虚，听暖暖这么说，赶紧辩解：“怎么会，怎么会不好吃？你看这麻辣豆腐，花椒粉是我亲自碾的。还有西红柿牛肉汤，不是你最爱的吗？少废话，赶紧吃，吃饭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啊。吃不完我直接收拾碗筷！”
暖暖不高兴地坐下，又说：“米饭太烫，十五分钟吃不完。”
苏兆红立刻说：“行，从明天开始我提前回家做饭，保证你吃的时候不会烫！动作快！”
说着，自己身体力行，端起碗就扒。
暖暖看了她一眼，不满地说：“你又不上晚自习，你吃那么快干什么？”
苏兆红说：“我跟你一样，十五分钟吃不完，我自罚。”
暖暖端起碗，吃了一口，说句：“真没劲。”
苏兆红不理她，心想说话也会浪费时间。
暖暖却不罢休，突然又问：“狮娘是谁？你吗？”
苏兆红点点头。
暖暖说：“谁这样叫你了？”
苏兆红说：“我自己封的。快吃饭，少说话。”
暖暖纳闷：“自封的？为什么搞这么难听的名字？”
苏兆红说：“为了和虎妈对应。你看虎妈的孩子，都上了哈佛啦，你可不能辜负这狮娘两字啊。”
暖暖吃了口饭，再次说句：“真没劲。”
苏兆红说：“有劲没劲，咱们都得按照这个表格来执行。”
暖暖说：“你那些标语，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血淋淋的？太吓人了吧，又是死的，又是干掉什么人的。这是参加高考，又不是参加基地组织。”
“要的就是那种拼搏的精神。”苏兆红看了女儿一眼，心想不多说点还真不行，“都跟你似的，总说真没劲就对了？都高三了，这意味着你到了人生的一个关键时期，冲上去和掉下去，将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居然还把真没劲挂在嘴边，真是要命。你们这代孩子，是不是头脑里就没有拼搏的概念啊？我上中学时，学校组织看女排赛，那些个运动员，哪个身上没有伤，郎平、孙晋芳，她们举起的拳头，那就是敲开命运之门的巴掌啊，那精神、那血性……”
暖暖听不下去了，三口两口扒光了饭，站起身：“十五分钟到了，得，我要走了。”
苏兆红看看时间，离上晚自习还有点富余，想起自己把这段时间没计划在内，着急道：“你去教室时间还早，得做题啊。”
暖暖说声知道了，就进了自己房间，还关上了门。
好一会没出来。苏兆红觉得奇怪，去推门：“干吗呢，都过了四分钟了！”
暖暖喊了声：“换衣服。”
苏兆红瞪圆眼睛：“换衣服？换什么衣服？好好的，是去上学，又不是去听歌剧，你换什么衣服？”
门一推开，暖暖正脱了校服，拿件外套在比划。
苏兆红警惕地问：“为什么要换这件？校服不是挺好嘛，又没脏。”
暖暖说：“上体育课了，有汗味。”
苏兆红不满地说：“大家都这么忙，谁有那个闲心闻你的味道？别换了。”
她的潜台词是：“臭点才好，让男生离得远一点。”
暖暖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张口就替她说了出来：“你是想让我臭点臭点更臭点是吧，这样才没男生跟我说话。”
这么快就被戳穿了，苏兆红很没面子，但她强撑着，说：“没错。”
暖暖哼了一声，推她出门：“我才不要那么臭呢，要臭你自己臭去。”
关于臭不臭的，母女俩很快就不说了。暖暖上学去了。苏兆红在家里收拾，洗洗涮涮。
看看盐没了，就准备出去买一包。一开门，豁然发现门上又贴了张纸。扯下来一看，果然又是袁二元的杰作。画的正是刚才在家里发生的那一幕：暖暖身上衣服脏兮兮的，苏兆红却在旁边大呼小叫：“好香好香。”最奇怪的是，她顶着一个狮子头，而暖暖一脸尴尬的表情。
看来暖暖在楼下，是碰到袁二元了。不仅说了狮娘计划，还讲了换衣服的事情。这个两块钱，手可真够快的啊，这么点时间，居然就把作品贴到她门上来了。
苏兆红知道自己无论吵还是打，都弄不过袁二元，那人纯粹是一个赖皮狗。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他。只当没有这回事。
再一低头，门把手上还挂着个塑料袋，翻开看，里面放着砍好的排骨、整鸡，还有肘子、一包搅肉之类的。东西是在超市买的，收银条也放在里面，后面还有一行字：“给暖暖补身体。你把钱装信封袋里，塞进我家门。”
苏兆红心想：“这人还一点也不吃亏啊。”
她拿着画仔细看，看到那活灵活现的“狮子头”，又气恼又可笑，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