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轮到于大海要求跟苏兆红“随便聊聊”了。他几乎复制了之前苏兆红给他发的短信,连小心翼翼的问号都没什么变化。
到了这个时候,他突然理解了苏兆红为什么会那样跟他说话——她强压怒火,放低身段,只是为了让他能多听她说几句。
于大海不生苏兆红的气了。而且为了让苏兆红明白他的这番领悟,他还给她特意发了一条示好的短信:“我向你学习啊!”想了想,又加上两字:“呵呵。”
苏兆红的回复没一点领情的意思,比他当初还狠:“不聊,没什么聊的。”
于大海被噎得够呛,只好亲自上门,去苏兆红的办公室。
大中午的,大家刚吃过饭,都在桌前休息。编辑部几个房间,全弥漫着一股饭菜味。大部分人都是自己带饭,微波炉热热就吃。
苏兆红行动慢了,才刚加热取出来。抬头见于大海站在门边上,想想前两天他对自己的冷酷,眼皮都不想抬,视而不见地捧着饭盒,坐到了自己的桌边。
于大海套近乎:“有牛肉味,不错,是牛肉味,你卤牛肉了?”
苏兆红不理他,随手从桌上抓过一本杂志,边吃边看。
于大海坐在她对面,看看饭盒:“果真是牛肉。我就说嘛。”
苏兆红依然不理他。
于大海清清嗓子,干咳两声:“听说你和暖暖不说话了?”
苏兆红严厉地看了他一眼。
于大海赶紧替暖暖打掩护:“不是暖暖告的状啊,我就是偶尔听到的。而且,你反对她学画画,为什么?既然是孩子愿意的?”
苏兆红举起勺子点点他:“你说过的,带孩子的事,属于私事。别管我私事行不行?”
于大海就说:“那你也管童童来着啊,我当然可以管暖暖了。我也是她爸爸不是?”
苏兆红被呛得没了话说。
于大海苦口婆心,先声明:“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承认前两天我态度不好,你那么说我,也是为了童童好。我今天来讲暖暖的事情,才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我们能否达成三个共识:别急,别气,别吵?”
苏兆红不干:“到我这就不能急不能气不能吵了?世上的规矩是你定的啊?”
于大海说:“你看你,又着急。我这不是带着诚意和歉意来讲和的吗?不是就想跟你好好沟通沟通吗?”
苏兆红大口吃饭,咕咚咽下去一口:“讲和是吧?好啊,那你说我瞎搅和、自作多情,是不是说错了?”
于大海想想,要接着谈话,还非得先认错不可,于是点点头:“大丈夫能伸能缩,你说错了就错了。”
“错了就错了,和能伸能缩有什么关系?”苏兆红火起,把饭盒盖啪的一合:“你这是来讲和的态度吗?”
于大海见苏兆红这么得理不饶人,好好说话的想法就有些淡了。
他有些着急:“苏兆红,我们是谈孩子的事,你别上纲上线行不行?我就想跟你说,暖暖的梦想和爱好,你得尊重,得支持!不能把你的想法强加在她的身上。她画画有天赋,有艺术感觉,让我看,学设计或动漫没什么不好的。一个人能发现自己喜欢做什么,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清楚自己爱好什么,搞得做一样烦一样。我们做家长的,只要孩子高兴,而且也有积极性,就该多支持她鼓励她。哪里有你这样,强压不许的呢?”
苏兆红像喷发前的火山,突然冷峻到极点:“她给你说的是吧?她说我不支持她不鼓励她还压迫她是吧?”
于大海说:“不用她说,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你就是女皇,要说一不二,谁都得听你的安排。孩子未来干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也得听你的安排。苏兆红,我们只是父母,不是上帝。你得把心态放平和一些。她的路要自己去走,自己嚼过的馍才香。即便她苦她累她受委屈,那是她选择的,她怎么样也不会后悔,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后悔?这个世上类似的例子还少吗?等她苦了累了受了委屈,她就会怪父母当初为什么没有给她讲清楚,为什么不把她从这条明显走起来要困难的路上拉回来。我们过的桥走的路总比她多吧,为什么不把经验教训告诉她,让她少走一点弯路呢?”
于大海说:“你可以告诉她困难,但选择权总还得交给她吧?”
苏兆红气愤地说:“你这话等于没说!她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选择权!”
于大海说:“苏兆红,你一口一个后悔,难道你也埋怨过你的父母吗?”
苏兆红利落地说:“当然!我可以埋怨他们的太多了。第一,当初我考大学,他们没坚持让我学理科,弄得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第二,跟你恋爱时,我爸就说过我们俩不合适,但他们却不下狠心强拆开我们。结果搞得我中年离异。就凭这两样,我就能有足够埋怨他们的理由!”
于大海吃惊地说:“你还真能推卸自己的责任,苏兆红,看不出来啊。学文学理就不说了,可结婚离婚不都是你拼死拼活要干的,赖给你父母干什么?真是服了你了!但愿暖暖以后不要像你,连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勇气都没有。”
苏兆红说:“所以在她心智不成熟的时候,就不要给她选择的机会!我们做父母的,该包办时就得包办。”
于大海还想苦口婆心:“苏兆红,做父母可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你不能凭意气凭冲动。”
苏兆红一挥手:“得得得,你少跟我说那些没名堂的破理论。高考就是战场,成者为王败者寇,其他的都不做数。”
也许是在办公楼上,两人总算控制着没真吵起来。
但苏兆红对暖暖向于大海告状,非常生气。她不打算再纵容暖暖的坏脾气了。第二天早上五点过一点,她举着闹钟站在了暖暖的床头:“起床,弹琴!谁让你晚上不弹的!”
苏兆红脸色铁青,不容置疑的语气,吓着了暖暖。暖暖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起来弹琴。
琴键按下去没几分钟,袁二元就又上门了。这次不仅穿着睡袍,还可笑地戴着顶睡帽。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早上不弹了吗?还要不要人休息了?”
苏兆红毫不客气地说:“亲爱的两块钱老师,您的好学生,为了学画,只能抽出这个时间来练琴。你当老师的,不打算支持她啊?”
这个周末,有点重要。
张玲玲刘永福约好了岳平,一起和苏兆红吃饭。
苏兆红着急地问张玲玲:“你们怎么给他介绍我的?”
张玲玲说:“吹呗。天花乱坠,涂脂抹粉。”
苏兆红不快地说:“那实事求是地说,我就没一点值得夸耀的啊?”
张玲玲笑:“逗你呢。放心吧,总之说得很好,亦真亦假,把你描绘得很不错。”
苏兆红气愤:“你还真能宽人心。跟他说温柔浪漫文艺了吗?”
张玲玲说:“就按这标准来的。所以,你穿衣服,可得注意点啊,别那么死气沉沉,保守木讷。算了,出发前我来你这里,帮你收拾收拾好了。”
苏兆红不服气:“也没见你穿得有多花哨啊。”
周六下午,暖暖去学校补课,要到晚上九点多才能回来。
苏兆红四点就开始翻箱倒柜找衣服,换了好几身,才算确定了。
结果张玲玲一来,就全盘否定:“这都穿的是什么啊,跟个大粽子似的,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包这么严实。这哪里是相亲的态度,简直就是鬼子进村嘛。不行不行,有大领低胸的衣服没?”
苏兆红吓一跳:“什么低胸大领?我哪里有胸?”
张玲玲拉长调,“嘿”了一声:“没听说过吗,女人的胸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是会有的。”
“不行不行,这把年纪了!”苏兆红紧张地直摆手,“我年轻时就没整过这些,别弄得不自然了。到时候让人笑话。”
张玲玲眼一瞪:“必须打扮得性感点。你想想,人家都说了,除了温柔,还要浪漫文艺。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那是对气质要求颇高啊,正儿八经总不是浪漫文艺吧。其实也不难,来点流苏,露点沟沟,头发乱点,再披个披肩啥的,就齐活了。”
苏兆红听张玲玲说得这么笃定,不由笑起来:“这是什么扮相啊,我哪里会那个。”
张玲玲不屑道:“还杂志社主编呢。你看看那些个时尚杂志的女主编,哪个不是妖精中的妖精?我们刘永福一说你干什么的,岳平眼睛就睁大了,说,做这个工作一定很有趣吧。在他的想象中,你还指不定有多小资呢。你不能破坏人家这个好印象,懂不?”
苏兆红傻傻地点点头,犯愁地叹了口气。
张玲玲说:“走,我们现在就去现代城买套时装去。非把他给震了不可。”
现代城离苏兆红住的地方不远,所以张玲玲也才会想到这个店。只是里面的东西贵得要命,苏兆红平时从来没在那里买过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