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心理学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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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当死神渐渐走近——死亡与悲痛(4)

古代女子的自杀,除了为了受困于现实的爱情而殉情,就是为了保护贞洁名声。在某种程度上,女性凄美的自杀和男性刚烈的自杀成为一组鲜明的对比。在爱情故事中,自杀殉情也成为千百年来感人至深的浪漫行为,如梁祝、孔雀东南飞、霸王别姬……西方社会对于自杀的看法除了来自哲学上的观点,就是受到宗教的影响。天主教并不认可自杀的行为,而且,自杀的天主教徒是不能拥有墓地的。中世纪时期,自杀被认为是一种犯罪行为。时至今日,虽然西方社会也经常出现自杀者,但绝对没有发展到如尼采所说的那般:自杀是一种保持个人尊严的行为。

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人除了有生本能之外,还有死本能。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一种想死的冲动和想继续活下去的冲动。一个人在终其一生的时间里,就是生与死这两种本能互相制衡的过程。在大多数情况下,生本能占据优势,使得个体能够在社会上求学、结婚、繁衍后代,死本能则成为被压抑的潜意识。当生本能面临困境时,死本能就占据上风,逼迫脆弱时期的人走向死亡之路。

同样在儒家文化的影响下发展,日本文化却将自杀,尤其是切腹自杀发展为一种凄美的仪式。在七百多年的时间里,日本武士的最高荣誉就是切腹自尽,完成生命中最华丽、最荣耀的死亡仪式。

尽管如今的日本进入了现代社会,切腹自杀的文化传统却一直保存下来。日本的自杀者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切腹自杀的作家三岛由纪夫。从三岛由纪夫的生平和所着作品中可以看出,他对日本的武士道精神非常着迷,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在他生平唯一一次出演的电影中,他表演的内容就是切腹自杀的过程,在现实生活中,他也最终完成了这一自杀仪式,成为死本能的殉道者。

现代日本依旧是自杀率颇高的国家,过大的生活压力和日本人内向、拘谨的性格是一部分原因,但是也不排除日本人在文化上对死亡的迷恋。在过去的30多年里,每年秋天,日本的警察、志愿者和媒体都会进入富士山西南方向的青木源地带,在山林间搜寻自杀者的尸体。从1970年开始,每一年搜寻到的尸体数目都在增加,2002年,已经达到了78具。世界诸多地区的学者都曾专门研究过日本人的自杀行为,发现日本人之所以选择自杀,往往不是因为具体的生活事件,而是对生命本身怀有幻灭感。

对比之下,中国人的自杀则多是现实意义的自我毁灭,很少牵涉到人生哲学,甚至是美学的领域。在偏远的乡镇、农村地区,每年都会有用投河、服毒、上吊等方式自杀的人。自杀的原因可能是和老伴怄气,觉得人格尊严受到了侮辱,也可能是年老力衰,因为生计的窘迫。旁观者听闻自杀的消息,除了一声叹息之外,多是见惯不怪的漠然。

在丧葬文化中,自杀者往往不被亲人重视,一切吊唁、葬礼的仪式都会尽量低调从简,办理丧礼的亲人仿佛带着莫名的负罪感一般,生怕自杀者的生平事迹再被提起,或者惹上导致亲人自杀的嫌疑。在中国文化中,自杀者可以有墓地,但是不能和祖上的先人葬在一起,这一点,也是充满世俗气息的——为了生者的考虑。

入殓师——死亡的仪式与哀思

如果你还未曾经历死亡,请先听我讲述一则关于死亡的故事。故事本身很轻,生命却是如此沉重。

作为大提琴演奏家的小林大悟从小喜欢音乐。用演奏音乐的方式获得存活的资本,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梦想。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刚刚花重金买下了一把名贵的大提琴,就收到了乐团经济不振,即将解散的消息。乐团的解散完全打碎了他的梦想,走投无路的小林不得不带着妻子返回家乡,开始另外一种生活。

找工作屡屡碰壁之后,小林在一家事务所的门前看到了“年龄不限,保证高薪”的招聘广告,迫切需要工作的小林欣然前往。事务所陈旧灰暗,并不宽敞的房间里摆着偌大的一副棺材,小林说明了来历,递上了简历,脑海中同时浮现出若干个问号。

事务所的社长佐佐木并没有看小林的履历表,而是凭借自己多年的“识人”经验,看到他“那张脸”之后就决定了录取他。当小林向佐佐木问询工作内容时,才发现招聘广告上所谓的“旅行的家务助理”、“NK代理商”实质上是“安乐出发的家务助理”,也就是入殓师(NK是日语发音的缩写)。小林犹豫着,在窘迫的生活和高薪的收入之间摇摆不定,回到家面对妻子时,他不得不撒谎,说自己在一家婚庆公司应聘到了职位。

就这样误打误撞地,作为新手入殓师的小林开始进入工作状态。小林跟随社长佐佐木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死亡:身体已经腐烂的独居老奶奶;本身是男儿身而外表看起来是美女的年轻人;意外死亡的小女孩;寿终正寝的老爷爷……

入殓师工作时,往往需要带着一种强烈的仪式感和死者肌肤相亲。按压眼周、合拢唇瓣,抚平下颚,擦拭身体,更换丧衣,整理妆容,这一系列的步骤下来,冰冷的躯体就会重新焕发生机,痛苦狰狞的表情也会被安静、平和所取代。年轻的女子获得了永恒的美丽,迟暮的老人也变得温柔而安详。在入殓师朴实的手法中,表达的是人们对死亡的尊重,守护的是死者最后的尊严。

一次一次为死者打扮、着装的过程,小林渐渐理解了入殓师这一职业,也开始明白死亡对于生者和死者的意义。可惜,妻子美香并不能理解他的感受。美香得知丈夫并非在婚庆公司工作,而是每天和死人打交道时,丢下了一句“肮脏”便跑回娘家了。如果说,工作上的不如意上小林尚且可以在家庭的温暖中得到慰藉,美香的离开却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小林年幼时,父亲便带着咖啡店的女服务员私奔,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多年来,小林和母亲相依为命地过活,直到遇到美香,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才再次体会到家庭的温暖。母亲过世后,美香成了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是,面对妻子的误解,小林除了在一天天过去的日子中默默地守候,等待妻子的谅解之外,别无他法。

当然,美香的做法也是可以理解的。任何一个国度对丧葬事宜都是讳莫如深的,普通人对从事丧葬行业的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任谁都不愿意每天和殡葬师打交道。此外,社会对入殓师的普遍认知便是不干净、晦气,职业本身也无法给从业者带来多少光彩。而且,日本社会还有一个非常独特的传统——部落民。

部落民的祖上大多从事屠宰、皮革和殡葬工作,他们的社会地位非常低,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会受到歧视。其他人认为,和尸体打交道的人会变脏,身体的肮脏随后会污染灵魂,因此,部落民被看做是“非人”,属于低贱的社会阶层。而且,部落民的身份还会随着血缘传承下去,部落民的子孙世世代代都难以摆脱这种身份。

即使日本在二战之后公布了新宪法,规定不得歧视不同种族、身份的国民,然而,传统的日本家庭里依然留有当地部落民的名单,一旦儿女将部落民的后代作为结婚对象,都会遭到家长的强烈反对。这样看来,妻子美香在并不了解入殓师的前提下,无法接受丈夫的职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面对朋友的劝说、妻子的威逼,小林都没有想过放弃这份工作。阴差阳错之下选择的工作,竟然成了他坚持的价值观念。或许,当他看到放生后却死亡的章鱼时,瞬间领悟了生活的无常——任何人的命运都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

就像每年都要逆流而上,回到出生地产卵的鲑鱼一样,即使大量的鱼死在回巢的途中,甚至死在抵达出生地的前一秒,鲑鱼依然孜孜不倦地进行着这种令人惊异的迁徙。“它们大概就是那样的吧”,澡堂大叔的说法看似平淡,不也是生命的真相吗?死亡是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必须经历的,尽管死亡的原因不同。

澡堂家的老婆婆去世之后,妻子美香理解了丈夫,并且成为小林工作上的支持者。或许她在某一刹那忽然明白了小林的话:你会死,我会死,大家都会死,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那么,入殓师也没有什么丢脸的。

送走了一个又一个陌生人之后,小林面对了父亲的死亡。多年前出走之后,小林以为父亲必是生活快乐,在某一个地方享受着幸福的晚年。没想到,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小林看到的竟然是客死异乡的父亲,独自躺在旅馆里寒酸又可怜的样子。

为父亲入殓的过程成为小林内心情感的救赎过程,他在父亲手中的石头上看到了他对儿子的愧疚和爱。多年来积压的怨恨在父亲死亡的那一刻画上了句号,在庄重严谨的入殓仪式中得到了开解和释放。当小林将父亲的石头放在妻子的腹部时,仿佛意味着生命不息,也意味着爱和原谅的延续。

实际上,入殓师的工作并没有明确的细则,小林也没有按照特定的、严密的程序进行入殓仪式。死者的亲人对入殓师的要求,或者说,入殓师对他本人的要求,不过是带着基于情感的动作和表情来表达对生命的敬重和爱惜。入殓,表面上看是为了死者能够美丽地、体面地离开,实质上是赋予死者灵魂和尊严的仪式,如同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说的:“死不是生的对立面,它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