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米妮在这个月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以为,杜晓染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怨妇加主妇,意外总是给人措手不及的惊喜。杜晓染结婚了,她有了归宿,虽然婚礼上,她穿着婚纱,挺着鼓鼓的肚皮,样子滑稽可笑。可由衷的喜悦是无法造假的,她的小脸上绽放的甜蜜,胳膊挽着减肥成功的新郎,真是令米妮又高兴又嫉妒。
自她把杂志社从凌准手中接过来之后,杂志社的发行并不尽如人意。不过,幸好有一批固定的老主顾,杂志社才没有倒下去。她多次想到潘件,如果他在,杂志社肯定依旧是风风火火的。自打潘件离开那条小巷子,她就再也没有遇到过他。但是,米妮知道,他肯定在某个地方关注着她,关注着杂志。
她写过一篇文章给潘件,叫做《原来,我也在这里等过你》,她记录了他们在一起工作的点滴,她对他的误会,她叫他暴发户,守财奴。最后发现,真正守护她的人恰巧是那个她鄙视的男人。她在文章的结尾写道:我会在这里等着你,亦如你一直在等我的样子,直到你出现,我仍不敢忘。或许,那并不是爱情,或许,那亦不是依赖。你懂得,我们之间,没有约定俗成的火光,却不代表永远都是一厢情愿。其实,到现在,我在这里,等过你,也等着你。
米妮虔诚得如八月的梦游者,期冀夜里的太阳。
而她生命里的另外一个男人-赵饮,她放弃了他。她视他为理想化恋情的彻底失败,没有一个男人能有能力让她伤筋动骨的悲楚,赵饮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漂亮。他被凌宝漪玩弄于鼓掌,两人做不成情人,他来找过米妮,米妮容不得他的辜负和三心二意,她需要一个忠诚的相爱者。她的感情世界早已一片飘摇,经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赵饮见她把自己拒之门外,竟知难而退。后来,米妮了解到,蓝宇航杀掉田有利,凌宝漪的确受到些许株连,命案是在她的别墅发生,田有利生前一些贪污的证据被调查出来,官员收走了她的别墅,冻结了她的产业。她靠着之前积攒的人气,开始涉足娱乐圈讨生活。赵饮见她又恢复了单身,虽然知道他们不会有结果,他还是奔向她,甘愿在她手下做一名助理,帮助她打理生活。凌准见有不花钱就来的助理,自然很高兴。
这些事,让米妮伤心了一阵子,这些痛累加在一起,成就了米妮伤感的八月。她觉得命运对她不公,好象每一个人都有归属,只有她,像一叶浮萍,遇不到对的人,等不到对的人。
她总是在醒来的一刻牵肠挂肚,失恋就是像在暴雨天,打不打伞,眼睛和心都是湿的。不过,她没有再酗酒,没有沉沦妄过。她要自己清醒着疼,清醒着痊愈。她把大部分时间交给工作,用疯狂工作安慰自我。
2
蓝宇航是在一间汽车旅馆被捕的,当时,他身上的伤还没痊愈。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警察来的时候,他是笑着走上警车的。他完成了他的使命,他觉得有价值,可以不用再做噩梦,不用无数次想象着那一刻的到来。所有阴暗的、唾弃的、苍凉的,斑驳的往事也随着被捕嘎然掩埋。
蓝宇航没有用辩护律师,他对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法院判处了他死刑,那是米妮一生中最难忘的瞬间。她告诉自己,要永远铭记。他听到审判时,姿态是优雅的,他抬起手,习惯性地捋了捋头发,虽然头发已剃光多时。他甩了甩头,眼睛迷成一条缝,嘴角弯成一轮月。他不像赴死,像急着回家,像匆忙着去见爱人。
他离席,朝着米妮挥手告别。看着他被铐上手铐脚镣,背影沉重的离开。米妮掩面,不忍再看下去。米妮安顿好了蓝宇航交代的事情。她把小金的骨灰按照他给的地址安放妥当。从此,她生命中的旧爱彻底消失。
银子说,她是庸人自扰。
米妮回她,世间的悲喜情愁岂是个人能掌控的。不是谁的日子都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过得舒服自在。做人本来就一种修行,烦恼不自来已是万幸的事情。
银子过得就很自在,在杂志社如鱼得水。感情上,有大把的男人献媚,做慈善,做得风生水起。她看起来活泼自由。
米妮不无羡慕地问银子,她是怎么做到的洒脱?
银子说,把苦吞下,把乐露到脸上,生活其实很简单,快乐就好,每天尽力做自己,不去想乱七八糟的烦恼,烦恼自然就少了。
米妮觉得言之有理。她试着让自己放轻松,果然,轻松了不少。而且,令她惊讶的是杂志的销量,突然大幅度上涨。她觉得这种上涨十分诡异,就派银子去调查。
银子回来后,带给她一个惊人的消息。
3
潘件出现了,他悄悄地帮米妮在做发行和营销。他的突然出现,像久潜入水的人,原以为他失踪了,再也不会有任何的奇迹,他消失的水面万籁俱静,结果,他浮出水面,还似一个从未发生过事端的人一样,大摇大摆走进人们的眼中。
米妮有种说不出的失望,她幻象着,他们会在某一条寂静小巷里相遇,周围是青瓦红墙,潮湿的石板小路,长着见不得光的青苔,天空飘洒着毛毛细雨,米妮打着一把画着泰迪熊图案的粉红雨伞,于他在拐角相撞相遇,两个人文艺地含情脉脉,一切的情感尽在不言中。米妮或许会画蛇添足地问一句,你是否还喜欢我?他在那头使劲点头。
这是米妮勾勒的画面,这些画面似电影的慢镜头,穿过米妮的左脑,又穿过米妮的右脑,然后阔绰地打开米妮的眼界。米妮把这种想象做为自己一贯闷骚的行径,可以理解,却无法兑现。
可他们的相遇并没有任何浪漫的细节,35度的高温,太阳在天际沸腾,人被烤得像回锅的猪头,稍动就汗流浃背。
米妮把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车轮飞驰在快要融化的柏油马路上。一路都是明晃晃,赤裸裸的热,那些热弥漫进了人的视野,形成一层忽明忽现的薄光,荡漾在空气里。
潘件就出现在这种热里,他手里攥着一把天蓝色的折伞,一只手拿着本杂志站在书店的门口扇啊扇,一边扇风,一边滔滔不绝地在和一个体面的年轻人说话。他仍是一副市侩相,只是,米妮看着他,不再生厌,反而觉得格外亲切。
米妮把车停了下来,她卯足了劲儿,打开车窗,对着潘件“嗨”了一声。
潘件显然是看到了她,却没有理会她,继续跟年轻人在谈话。说到高潮,米妮看到年轻人笑了起来,显然,他是被潘件的诙谐打动。
十分钟后,潘件拖着一身臭汗,坐到米妮的车里。他看上去有些拘谨,不过稍纵即逝。他迅速地咧嘴,迅速地露出牙齿。
“被你们发现了。”
米妮从后视镜看到他汗流如注的模样,嗔怪道:“你干吗不坐到前面来,空调的风大一些。”
他抹了一把汗,嬉皮笑脸地说:“我这一身臭汗,怕影响你开车,如果你过意不去,就请我吃冷饮好了,我现在穷得叮当响。”说完,他嘿嘿笑起来。
米妮调转车头,载着他直奔冷饮店。下车时,米妮问他:“你还会不会逃走?”
他大大咧咧地回道:“没钱怎么逃走,我想给你打工赚点路费。”他望了一眼米妮,有些小得意地又说:“你不是说,要等着我吗?”
米妮闻此,气急败坏回他:“你还说你去欧洲游历呢,你的欧洲呢!”
潘件哑口,急急吞了几口刨冰。
4
潘件是被田有利逼走的,为了不殃及池鱼,他无奈远走。田有利付给他的一部分钱款,他留给了前妻,他选择了净身出户,没有带走任何值钱的东西。这样的补偿,源于对家庭的亏欠,对前妻的亏欠。有时候,感情就像命运,个人永远无法掌握全局,只能小心翼翼地维系压抑。他和米妮共事多年,在这期间,他对米妮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他看着她,总有种难以形容的舒展心境,是的,只要看到她坐在那里,他就觉得安宁。他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她在他面前强势霸道地说不。总之,他逐渐地全情投入。当他觉得再也不能欺瞒自己的时候,他选择了离婚。偶尔,他会半开玩笑地试探米妮的心意。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米妮僵硬的冷落。
如果不是那次变故,他仍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把内心的想法道出来。他说出来,知道希望渺茫,知道可能会适得其反。可是,他必须说出来。心事像一块千金重的石头,压在一个人最柔软的地方。于是,他说了。他得到的是米妮的拒绝,那样的拒绝对他而言,是释然。
他已经给不了她好的生活,就让这满满的一腔热爱成为阳光下的泡沫,点亮相映成辉的风景,给彼此留下一段没有开始的神话。潘件躲在深市的城中村里,和所有在那里生活的街坊一样作息。早上会去附近的小店吃早茶,然后回去再补一个回笼觉,晃荡到午后,他便去街边的小商店去买酒,喝醉就会忘记痛苦,喝醉就能让人暂时解脱。这种日子成了电影中的快进镜头。每天周而复始,让他有种错觉,生活的日历没有翻页。不久,他将这种日子终结,因为前妻的到访,打扰了他的清幽。他们已是掰碎的镜片,即使合在一起,也同床异梦。不如,各自散了好。
他搬了家,在深市的边缘偏僻的地方落了脚,然后花了很少的一部分钱盘下来一间报刊亭。他看到了凌准母女上演的闹剧,看到了米妮接掌了杂志社,看到了田有利被蓝宇航杀害的新闻,也看到了米妮和赵饮分手,更看到了米妮喊他回去的文章。他犹豫着,不知道真心会不会再次被误解。当他从行内的熟人那里得知,米妮的杂志发行欠佳时,他毅然决然地卖掉报刊亭,杀了一个回马枪。
他以杂志社协助发行的身份,联络到以前的代理发行商,费劲周章才获得了那些人的支持。潘件是个可以把生意做成朋情的商人,所以才有了杂志销量大幅度上涨的可能。
他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自然会明白,米妮迟早会找到他。他憧憬着这一天的到来。
5
在米妮的观察中,潘件的变化很大,从前他有些畏畏缩缩,如今豁达开朗。她想,这大概是把自己放开的缘故。她不提风月,他也不提。两个人之间朦朦胧胧的关系,令很多人猜度。
虽然,潘件不再是老板,但米妮仍把从前的工作交给他定夺,他们之间的合作反而更轻松。当初杂志社的钱是由员工拼凑起来的,所以各个都是股东,当然会拼尽全力去做好。
凌宝漪的猛料依旧在爆,一个接着一个,层出不穷。米妮懒得跟风,可潘件不依不饶,既然凌宝漪可以博得那么多眼球的关注,与其便宜给别家,不如人云亦云的好。米妮觉得潘件的点子不错,便挑挑拣拣地登了几个花边新闻。她没有爆料赵饮,没有爆料凌准被骗,也没有爆料田有利和这家杂志社的关系。这是她做人的底线,留给他人一线生机。
她只对凌准爆出的炒股发家等谬论做出推理,至少,她们在认识田有利之前,还是一穷二白的人。她是想告诉世人,一切谎言在事实面前,会不攻自破,说一个谎,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场,当圆场都不能救火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丧失道德底线的时候。无论这样的人做什么,恐难长久地风光。与其把精力放在圆谎,不如脚踏实地做些实事。比如,山区的孩子没有鞋子穿,没有午饭吃,没有学上,在中国,有一群挣扎在贫困线上的人们,在默默守候着家园。他们都需要帮助,需要别人的关注。
潘件总结说,一个藏在发霉腐败阴影身后的二奶,是不可能有这种境界去做这类事情的。能做这些善事的人,大部分都是能力有限的普通人,他们不求富贵,只求心安。
米妮给他赞许。
他们的关系停滞不前。
6
米妮终于知道,她是在介怀潘件的前妻。她找上门来,闯进米妮的办公室,没有给米妮任何辩解的机会,抓住米妮搏命了似的。幸亏银子及时把潘件的前妻扯开,不然米妮就吃了大亏。米妮地上捡起来自己掉落的一把黑发,心痛不已。
潘件的前妻破口大骂:“你这狐狸精,把我老公还给我。”
米妮苦笑,她问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也变成这样的女人。每一个男人都有一个糟糠之妻,他们曾荣辱与共,携手走过很多坎坷。如今男人弃她而去,心中的不甘自然会让她们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于是就有了大婆和二奶斗智斗勇的通俗传奇。可是,她不是谁的二奶,更跟二奶沾不上边。
“他就在那里,谁也抢不走,他是一个有思想有血肉的男人,他不是谁的男人,他是属于他自己。而且,我也并没有抢走他。”米妮冷静地给她解释。
女人喊起来:“他亲口告诉我,他说他喜欢你,和我离婚也是为了你,就是你破坏了我的家庭。你这个臭狐狸精!”
正喊闹着,同事们簇拥着潘件从外面走进来。
“你闹够了吗?是不是想逼着我去死,你才称心如意。我早就说过了,我们之间除了亲情没有其他的了,我们将就着过一辈子,是不会幸福的。我恳请你,放过我。”潘件字字真切。
女人见他如此,顿时嚎啕大哭。她推开银子,夺门而出。米妮以为事态平息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办公楼的天台,晃动着女人的身影。
一楼的地面上渐渐人头攒动,很多人惊呼,有很多拍照。
女人要跳楼。
米妮拨打完救助电话,就和潘件银子一行人跑上天台。女人站在天台的台阶下,一步之遥,就是地狱。她的头发凌乱,眼神凌乱,眸子里积蓄着委屈的眼泪。
“就算我死了,也不要成全你们,我要你们记住,你们的幸福是我的命换来的。我要你们一辈子不得安生。”
米妮不禁同情起她来,这要有多少的爱才能转化成这样的怨,这些怨化成嫉妒,化成不满,化成赴死的勇气。如果她和潘件的感情真的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她宁愿不要,也不要亲眼目睹一条鲜活的生命在她面前消失。
很多人在劝女人,女人一直摇头。她要米妮的承诺,她要米妮的放弃。
米妮深深地望了一眼潘件,她定下心来,她说:“你活下来吧!我答应你,我不会接受潘件的爱,我不会选择和他在一起。我们的关系就是同事,永远不会改变。”
“你发誓吗?我要你发誓。”女人站在风里说。
“我发誓,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米妮被天台的烈风呛出了泪花。
女人突然指向潘件:“潘件,你发誓,你会和我复婚,不然我就跳下去。”
米妮不敢看他,不敢看任何人的脸。
潘件吼道:“我和你复婚,我和你复婚,你满意了吗,你够了吗?”
楼下的警笛声叠起,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7
米妮愈加能看清自己的内心,她是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潘件。
银子告诫她,跟无赖不必讲信用,潘件的前妻是个无赖,她何必较真。如果双方真的有感觉,就应该有情人终成眷属。
米妮何尝不知,可是,她不愿再涉足这种纠结的感情中,她想,潘件也不会这样。况且,她习惯了单身生活,单身生活是杯美酒,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为了打发闲暇的时光,她开始载着银子出入酒吧舞池,两个女人跳贴面舞,在昏昏欲睡的灯光下玩暧昧。如果不是米妮无意撞到赵饮,她可能仍沉迷于这种玩乐。
她用一句话形容他们的相遇,倾盖如故,白首似新。她几乎认不出他,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之前忧郁的眼神寻不见,身上散发的那股淡淡地哀愁气也不见,他被包裹在英伦风的名牌时尚衣衫下,像一枚流光溢彩的五色杂石。
赵饮的身边挽着一个圣诞树般的中年女人,她的头上金光闪闪,脖子上,手上,衣服上挂满了钻石。
曾经的“琥珀”去了哪里?米妮问内心深处的自己。她能想象赵饮的背叛,却无法想象出赵饮能堕落成这样。在她的定义里,这就是堕落。
银子感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从前的文艺男青年,成了富婆手里的小玩物。”
米妮说:“你别胡说,他们的关系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米妮此时,心存侥幸,希望眼中的赵饮并非是真实外衣下的赵饮。他的性格虽犹疑不定且善变,但面对这样的转变,米妮实在接受不了。
银子赌气地跑到赵饮面前,伸手拍他的肩头:“还认识我吗?帅哥!”
赵饮尴尬地一笑,早已窥见了坐在远处直视他的米妮。
“银子,好久不见。”他伸出手。
一旁的圣诞树女人拦住赵饮:“她是谁?”
赵饮缓缓收回笑意解释着:“这是银子,我曾经的同事。”他垂下眼帘,指了指身边的“圣诞树”说:“这是我的干妈,周太太。”
女人撅起嘴,使劲在赵饮的胳膊上拧了两把:“死人,如果没有我的支持,你和那两个骚货能有今天吗?我是谁,你再说给她听。”周太太邪恶地看着银子,在她认为,凡是年轻漂亮的女孩,都有可能是她的敌人,她要给所有图谋不轨的女孩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专利品。
赵饮低声下气起来:“她是我的女友,周女士。”
银子骇笑。
“原来你就是那个可以为了一切,出卖灵魂的男人。米妮爱错你了,看错你了,你令人不耻,恶心。”撂下几句话,她扭头跑到米妮的身边,拉起她往外走去。
没有多少人,在物欲前,可以坚守自我。
失意的凌宝漪为了生路,找到周太太做靠山,起初,周太太根本不理会。后来,周太太提了一个赤裸裸的条件,要求凌宝漪替她找一个年轻的情人。凌宝漪找到了赵饮。在凌宝漪的软磨硬泡之下,赵饮臣服了。他也喜欢钱,也喜欢女人。而靠近周太太,他就能得到凌宝漪的眷顾和大笔的酬金。于是,他沉落了。过去的赵饮死在当下巨大的诱惑里。
8
米妮对现实很失望。
不过,随着父母和杜晓染父母的到来,缓解了她的焦虑悲观的情绪。杜晓染知道表姐的心情糟糕,而她又怀孕在身,不方便陪同出游,便把陪同老人的任务推给米妮。她太了解米妮,在亲人的面前,无论发生多么惊天动地的悲怆,她都会强颜欢笑。
她在陪着老人游历这座城市的时候,得知了潘件低调和前妻复婚。电话是银子打来的,她说,有必要让她知道。
老人们在公园里摆着各种POSE,气氛热烈欢畅。母亲朝她摆手,让她来做摄影师。米妮挂掉电话,她能感觉到笑容是多么的牵强。相机咔嚓的瞬间,亲人的笑容定格,她吞下了哀伤。其实,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他们在不同的世界里相遇,他有他的牵绊,她有她的轨迹。只是,她却感觉,身体成了一个四面漏风的墙,尽是寒凉。
她回来后,就得了热伤风,烧得满脸的痘痘,颈椎病也跟过来凑热闹,脖子和肩膀硬邦邦的酸麻胀痛,她整个人失去了活力。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有很多从她的床前走过,他们说着祝福的话,只有银子,她是米妮的知己。她抚摸着米妮的额头滴下眼泪,无需说,无需做,彼此心知肚明。
米妮是强撑不下去了,长久以来,不管遇到多少坎坷,她都把辛苦装进肚子。一个人若是吃的太多,肠胃就会胀破。同样,一个人的苦太多,心灵就会被苦水浸透,在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会崩溃。崩溃的时候,有的人精神会垮掉,有的人身体会垮掉。
银子说,她不是坚强,她是在逞强。
9
即使那样的一场病痛,也没有等来潘件。米妮和他,隔着很近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天涯海角。病愈后,她如常工作,每天审稿子、编稿子,写稿子。最忙的时候,经常会通宵达旦。她的脊椎不好,老毛病经常会犯,疼痛让她坐立不安。这时候,她的桌子上就会出现秘方膏药、拔罐器,和抓好的中药方剂。
爱是膨胀,膨胀得飘飘然。爱是浓缩,一往情深都会被压制。
她本想把它们统统丢进垃圾桶,可转念一想,那该让送的人多么伤心。她不能再这样刻薄了,刻薄只会伤害身边最亲近的人。她把东西放进一个小小的纸箱,这些都是见证,都是善意。
她的所作所为被银子一览无余。
银子告诉她,有惦记是一件需要珍惜的事,她不该轻易放弃那份爱。
米妮无语。她从窗外望过去,深市的九月,干燥闷热。突然,办公室来了一位不受欢迎的客人。她是刚和潘件复婚的妻子。她直奔米妮的办公室,有人拦住她,被银子喊住:“放她进去。”
女人怀揣着满腹心事走进米妮的办公室。
“我把他还给你,我不能再霸占着他了。”她开门见山。
米妮被她的话惊得一时语塞。
“我知道他给你收集药,他的心思都牵挂在你的身上,就像他从前对我的样子。我经常半夜醒来,听到他在叹气,他不跟我说话,也不吃我做的饭。我当初以为,夫妻就是绑在一起的柴草。原来,我大错特错了,父亲应该是糖水,你溶在我心里,我化在你怀里。我不介意他是否爱我,我只知道,现在此刻,陪在他身边的是我,这就够了。曾经以为这就是情深,如今看来不过尔尔。他若真爱我,便只能拥我一个。爱是独占。爱情观没摆正的人,永远不配得到爱情。所有的不完美,都是自找的。”
原来,每一个爱过恨过的泼妇,都可以是一个诗人。
她拿住一张医生的诊断单继续说:“他有了抑郁症,如果继续和我在一起,他真的就毁了,我的心不是草木,我成全你们。”她哭哭笑笑。
站在门外的潘件和银子,听得一清二楚。
10
你所处的境地不必被你喜欢,只要生活愿意,我们都无权拒绝。
见潘件和米妮的感情终于尘埃落地,银子说,她该功成身退了。她跟米妮请辞,无论米妮怎么挽留,她都不为所动。
米妮问她,要去哪里?
她说,她要去一个每天第一个得到阳光亲吻的国家。
米妮拥抱了她,银子是个天使般的姑娘,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直到很久后,米妮才从潘件的口中得知,是银子偷偷跑去找潘件的前妻,她拿着潘件送给米妮的那些瓶瓶罐罐,告诉她,潘件心中装得的人不是她。她们恳谈了很久,银子向她诉说了自己的心事,她可以为了米妮做任何事,其实,最温暖的爱不是得到,是分享。只要那个人活得快乐,有什么放不下的心结呢!人生短暂得一梦之隔,给自己留下存在的尊严,比强扭的伪幸福要重要得多,贪欲只会让人不快乐。当女人翻出潘件患有抑郁症的诊断单时,她恍然大悟。放开手,比死死抓住要轻松。
银子走的那日,深市下了最大的一场暴雨,很多人去送银子,有米妮认识的,有米妮不认识的。杜晓染携着不再是个胖子的胖杨,挺着大肚子夹在人群里。
在机场大厅,他们依依惜别。
这时,几个熟悉的人影出现,他们是去外地演出的凌宝漪母女和赵饮,赵饮的身边跟着趾高气扬的圣诞树周太太。凌宝漪目光空洞,凌准一脸倦怠,赵饮表情拘束,他们风尘仆仆,步履匆匆。与此同时,他们也看到米妮等人。
“世界真小,冤家路窄!”银子调侃着。
“大抵,他们也有相同的感概。”米妮笑着说。
胖杨啧啧讽刺道:“靠自己赚钱的确辛苦,又要抛头露面,还要维系着那点隐私不要全部曝光才好。终日过得提心吊胆。”
两群人擦肩而过,米妮再望过去的时候,赵饮戴上了黑超,他也正回头望过来,四目相对,只剩下眼神掷地的无声胜有声。他们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本是羽毛不同的鸟,何必要在单行道相遇。”潘件说。
杜晓染拉紧了胖杨的手,甜蜜地给大家答案:“如果没有他们,我们又怎会物以类聚。没有他们,怎么会剔除我们心中的杂念?”
米妮望着一脸幸福的杜晓染,悄悄把小手递给潘件,潘件会意,紧紧攥住不放。
几个人目送着银子穿过闸门,她消失在茫茫人海。
飞机载着众人的期许,飞向天际,他们的故事告一段落,银子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