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的变热，老泰山变得越来越神经质。夜里，他打电话叫我上去，抱怨天花板上面有异样动静，好像是人在哭，又好像是人在笑……
我很紧张。天花板上面是阁楼，是别墅的保温层。出人口在走廊末端，由可移动的木板盖着。我找来一把铝制梯子，顶开木盖，钻人阁楼。我用四节大手电到处照射，黑暗的空间里飞舞着尘埃，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老泰山不仅神经质，而且变得脆弱。我把检查的结果告诉他，扶他上床躺下，为他盖好毛巾被，劝他安心人睡。老泰山却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握住我的手，不肯松开。我发现，他的眼角闪烁着晶莹泪光。
老泰山的变化可能与天气有关，也可能与他所患的疾病有关。但是，更重要的是，伦敦交易所的激烈战斗深深影响着他的整个身心。这一点只有我最清楚。深夜，整幢楼里只有我和老泰山不睡觉，他在三楼密室内，我在二楼小客厅里，同时趴在电脑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荧屏，看红棒棒蓝棒棒交替变幻，看伦敦铜惊心动魄的多空大战……
战斗一直在三千至三千二百美元价格区间进行，也就是梅真指给我看的那个钢价顶峰。国际基金是多头主力，兵力强盛源源不断地往山头上进攻。空头主力的构成比较复杂，但我知道，其中一员大将就是我的老丈人！
他们死死扼守山峰，竭尽全力压住多头的攻势。这使我想起电影《上甘岭》的惨烈场面。
形势是这样：如果空头主力击穿三千美元的价格底线，就会引发一场铜价的绵绵跌势，至少下跌三百点至二千七百美元一线。反之，一旦多头主力攻破三千二百美元，则创出铜价的历史新高，从顶峰拔起又一座山峰，因为是前所未有的新高，所以谁也不知道这座山峰的峰顶会在哪里。那时，空头们就会缴械投降，斩仓止损，渍不成军……这将是我老丈人的末日，也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一幕。
然而，市场行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一年，注定是多头们的狂欢节日，石油一马当先，创出纽约商品交易所有史以来的历史新高。黄金紧随其后，冲关夺隘，直逼二十三年前创出的五百二十美元的价格高峰。橡胶在东京商品交易所挑战二十八年的历史最高点……
全世界的原材料价格疯狂上涨，看不见顶在何方。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铜的顶峰守得住吗？我看够呛。
我想起梅真说过，每下跌一美元，他们卖出的期铜合约就会赢利一百万美元。你从这个角度看，多空搏斗就更加惊心动魄了。每天夜里，铜价少则波动十几美元，多时可达一百多美元。一百美元就是一个亿美元，八亿多人民币呀！这恰好是老泰山在华光银行的贷款数额。我可以想像，老泰山像坐过山车一样，忽而赚了一亿，忽而赔了一亿，一夜之间要在天堂地狱转几个轮回！谁的心脏能受得了了这可能就是我老丈人患上心梗的根源。
我在龙宫转一圈。看盘看累了，就出来巡夜。我像一个打更的人，如果在乡村，我就应该敲斑竹梆子，拖长了声调喊：平安无事喽——然而，龙宫内并不平安。我时刻提防着老K.那影子般的对手难以定位，我给他起个外号：老K.这是更加直接的威胁，我不知道他何时再次动手？他将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觉得有人跟着我。猛一回头，只看见一只猫。老猫菲菲眼睛里放出红光，与它对视令我毛骨悚然。我一跺脚，它喵地叫了一声，跑了，然而那人仍跟在后面。我明白，是老K。
回到电脑跟前坐下，关键时刻已然降临：铜突破了！是向上突破，一根耀眼的红棒穿破三千二百美元关口。犹如孙悟空的金箍棒，它急速暴涨，越涨越长！三千二百二十、三千二百五十、三千二百七十……哇，大堤崩溃了，洪水滔天而来，扫荡一切障碍，淹没大千世界！这一凶猛的涨势，真叫我终生难忘！
黎明，我呆呆地在晨曦中站着。这就是结局。下一步，老泰山会怎么样呢？我们的公司会怎么样呢？
忽然，楼顶传来一阵笑声。开始，笑声并不响亮，但十分清晰，我还以为是老泰山在笑。可是，很快就不对劲了，那笑声越来越响，凄厉而疯狂，声音在龙宫内回荡，分贝很高，刺人耳膜：嘻嘻嘻！哈哈哈！啊哈哈哈——鬼笑！是魔鬼在笑！
我冲出房间。走廊那端，哑巴的卧室门也开了，莫非聋哑人也能听见这笑声？然而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不仅是晖巴，还有一个瘸子——孙自之也在那屋里！
龙宫里的人都被惊醒，除了沈大厨。男的女的都一起往楼上跑，穿着裤衩，拖着拖鞋，一”个个睡眼惺忪却又惊慌失措。笑声响彻整个别墅，回荡不休。人们东一头西一头寻找，却找不出那笑声源于何方。混乱，惊恐。怎样才能灭掉魔鬼的笑声？
我冲到厨房，找到铝制梯子，扛在肩上，又一口气跑上三楼。我猜到机关藏在何处。众人扶着梯子，我爬上阁楼出人口。移开木板，擎起手电，让雪亮的光柱像机关枪一样四下扫射。
我喊道：在这里！
阁楼一角，有一台录音机，连接着一只电喇叭——这是街边商店招揽顾客常用的装置，很简单，制造噪音的效果却很理想。奇怪！老泰山睡觉前我还上阁楼来检查过，明明什么东西也没有。怎么一转眼，就冒出这么些鬼把戏院？
是老K.他仿佛知道伦敦铜的突破，选择今夜动手了！
我捧着录音机，电喇叭，小心翼翼地爬下梯子。龙宫里的房客将惊愕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毫无疑问，老K就隐藏在他们中间。
我平静地说：没事了，你们都回房间睡觉吧！
我坐在老泰山的床前。他受了惊吓，脸色青黄，眼珠一动不动。
我劝慰他：没事了，就是这么两件鬼东西。请总裁放心，我明天就会把捣鬼的人揪出来！
你抓不到他。老泰山嗓音含混地说道：永远抓不到……
我不服：只要是人，我一定能抓到他！
老泰山坐直身子，嘴唇颤抖地说：这是叶远秋的声音，他在笑我哩！叶远秋早就死了，这是鬼魂在笑，谁能抓到他？
我把目光投向床头柜。原先放在书房里的相框，已经被老丈人移到卧室来了。那张老照片上，戴着眼镜的叶远秋与老泰山并排站着，面目清秀，笑容爽朗。谁能想像，这么一个人会变成厉鬼呢？
老泰山左手捂着心窝，右手无力地对我挥挥：你走吧……去把施医生叫上来。
我走下楼梯，心里产生一种预感：老泰山，我们的岳泰总裁，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内外攻击如此猛烈，即使是楼王，也经受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