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楼王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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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密杀令

我睡着了,睡得死沉。半夜时分,妻子将我推醒。我揉揉眼睛,看见她还是那身时髦打扮,朦胧中搞不清楚她是刚回来,还是压根儿没出去。

岳静水说:我和爸爸一直谈到现在,我想叫你上来,爸爸说,不用了,让他睡吧……

我抱怨道:那你干嘛把我推醒?我正做着美梦呢。

刚才爸爸来电话,忽然又要叫你上去。我也不知道老爷子搞什么名堂。你走吧,我要睡了。她一面打哈欠,一面脱衣裳。

我在楼梯上听见客厅里的大钟打响两点。对于一个刚刚发过心梗的病人来说,这可不是谈话的好时间。老泰山行事经常出人意外,不知道他为何选择这个时间召见我。不过,我真的很想马上见到他。已经有一大堆事情压在我心头,没有一根主心骨,我实在顶不起来。总算回来了,且看他如何收拾残局。其实,我内心早就盼望与老泰山进行一次深谈。

我走进三楼卧室。首先看见施松鹤,这位医生躺卧在沙发上,睡得像只死猫。老泰山正把一件大衣盖在他身上,轻手轻脚,生怕惊醒了他。宽大的席梦思床收拾得整整齐齐,被子叠得有棱有角,显然是老泰山亲手做的活儿。床头,铁架子上挂着两只输液瓶,瓶中药水尚余一半,针管悬在空中,微微摇晃。我猜想,是老泰山自己把针头从静脉中拔出,翻身下床……

我有些着急:岳总,你……

老泰山笑眯眯地望着我。我发现,他面色红润,神情从容,完全不像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病人。还抽烟,拿起烟斗用牙齿咬住,一边点火,一边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香喷喷的白烟弥漫开来,遮住他那张充满力量感的四方脸庞。瞬间,我感到老泰山复活了。是的,我心中一直在塑造老泰山将死的形象,千疮百孔,奄奄一息。可是一看见他,我就明白:楼王不会死。水远不会!

说吧,不用管他。老泰山用烟斗指指施医生,笑道。他太紧张了,真可怜。

他掰着手指头,缓缓说道:事情不少哇,咱们一件一件说。我帮你起个头吧,说说邓一炮吧,你那老舅想谋反,对吧?

我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老泰山笑着反问。告诉你吧,在历史的每一个节骨能林眼上,邓一炮总要跳出来谋反。他脑后长着反骨哩!如果不是看在他姐姐、静水妈妈的面上,我早把他一刀斩了。不过,他也有好处,一旦风云过去,他马上就会痛哭流涕向我检讨。接着,他忠心耿耿,将功赎罪。真是一员好将啊!

看着老泰山摇头晃脑地称赞邓一炮,我有些自惭形秽。我怎么光看邓总一个方面,把他想得那么坏呢?

老泰山掰起第二根手指:再讲讲庄子繁吧,老庄找你了吧?他拉拢你,贿赂你,许下天大的愿,对吧?这个老庄,总爱玩弄雕虫小技,一辈子改不了老毛病!有用的,他拉不去能拉去的,又没用。这样的教训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还不接受。最后怎么样呢?绊不倒我,还要合作。他会拉着我的手说,老岳老岳,还是你厉害,到底是楼王啊!哈哈哈……

我跟着老丈人放声大笑,毫不顾忌躺在沙发上的施医生。我心里有了一种自豪感,跟楼王站在同一高度,所有一切都变得那么渺小。他掰起第三根手指,我觉得眼前忽然一亮,定睛一看,老泰山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钻戒。硕大的钻石在灯光下璀璨闪光。

我忙道,等一等,我先问一个问题——这是一枚结婚戒指吗?

老泰山跷起无名指,满脸春色地道:是的。它很美吧?不过,新娘子比它更美,美一万倍!

我能猜猜新娘是谁吗?

老泰山抬眼望着我:不用猜,我可以告诉你。是梅真,我们在伦敦一所教堂举行了婚礼。

那她,为什么没跟你回家,一块儿住在这里呢?

她不愿意。暂时不愿意。这座龙宫,哦,她不太喜欢。目前这个阶段她不适宜住在这里。毕竟,战斗还未结束,有时还会很残酷,我不愿意把她卷进来……

这事,需要我保密吗?我不由地想起杨画眉,问道。

无所谓。用不着保密,也不必刻意张扬。

老泰山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他站起来,打开窗户,让春夜的芬芳气息涌人卧室。我看着他的背影,暗想:老头子燕尔新婚,旺盛着呢!我怎么也无法把当前这个破烂局面与他联系起来。他永远是赢家。梅真出嫁了,想到这一点,我心中几分酸楚,几分沮丧……

老泰山转过身来,凝视着我的眼睛:接着说,你还有什么问题?

我有点儿泄气,道:我有什么可说的,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一切尽在你掌握之中。看来,我是杞人忧天了……

不。我们确实面临危机,必须正视这一点。岳泰总裁走到我跟前,站住,神情十分严峻:说吧,华光银行把我们告上法院,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

我说:他们要申请财产保全措施,让法院封了百慕大城。

糟糕。老泰山拿起烟斗,点着火,滋啦滋啦吸着。许久,他又加强语气说一句:很糟糕。

主要是新调来的副行长,那个姓潘的,态度比较强硬。裴大光看来不行了,可能很快就要下台……

老裴表现怎么样?

他表面上凶,心里其实向着咱们哪。

那个姓潘的,潘行长,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他搞定!你办这种事不行,太嫩。让孙总出马,师爷有办法。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银行封咱们的门。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停了一会儿,我试探性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事情闹到这地步,不管裴行长还是潘行长,很难把火灭了。我觉得,还是归还部分贷款,拿出三两个亿来,就能把所有的人嘴巴堵上。现在,外界都在传说咱们公司没钱了,资金链就要断了……

你说什么?老泰山眼睛一瞪,声音变得非常严厉:拿出三两个亿来?你说得倒轻巧,为堵人的嘴巴,就上亿上亿地往外掏钱?我告诉你,我们可以做出任何让步,决不能归还贷款!这就是我给你划下的铁杠杠,你不准超越半点!

我有些恐惧,但仍坚持问道:可,可是我不明白,公司的资金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

你的好奇心太强了,为什么问得太多了!这就是我对你这一阶段工作惟一不满意的地方!岳泰总裁直截了当地批评我,烟斗都指到我鼻子上来了,资金的事,不归你管,以后你就不要插手,不要四处打听!这也是一条铁杠杠,明白吗?

我被总裁泰山压顶的气势制服了,诚惶诚恐,不住点头。

这时,阳台上的八哥兴奋起来。这只绰号叫小坏蛋的鸟儿,带着老泰山的口音,念起了英语:LME——LME——

我们都安静下来,聆听这只神奇的鸟儿说英语。我很想问问老泰山,LME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没那份胆子,不敢。老泰山朝阳台探出头去,亲密地骂了一句:小坏蛋。接着,他把玻璃窗关上,又把窗帘拉严。当重新在我对面坐下时,他已经变得和颜悦色了。

我知道你心里憋着很多问题,但我现在不能给你答案。时机不对,现在不是揭晓谜底的时候。我只能告诉你:我,楼王,正在进行一场空前绝后的战斗!这场战斗胜利以后,我们的恒泰集团就会成倍、成十倍地膨胀起来。我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资金集中起来,一定要打赢这一仗!人生难免决战,我现在正在决战!

老泰山的话,使我感到热血沸腾。我站起来,真诚地说:我能帮助你吗?我很想助你一臂之力!

老泰山也站起来,动情地说:我需要你,需要你保护我的背部。儿子,我得叫你儿子,只有儿子才能保护我的背部。我正在进攻,我知道有人用暗箭瞄准了我的后背,你要睁大眼睛,用盾牌挡住我的后背。我不怕死,但我要赢得这场战斗,不能在胜利到手之前遭人暗笋。否则,我将死不瞑目!

老泰山老说暗算、死亡之类的词儿,使我产生不祥预感。周围仿佛有阴影迫近,我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施医生翻了个身,大衣落在地上。老泰山走到沙发前,凝视他一会儿,又捡起大衣,为他盖好。

施医生要醒了,我得躺下。要不,他准跟我急……

老泰山放下铺盖,脱去外衣,躺下。真是奇怪,他的面容变得憔悴起来,一副病人模样。他哼哼叽叽地呻吟着,从枕边拿出一封信,交在我的手上。

你看看吧,我一进卧室就捡到这封信。它就是我发病的原因……

我抽出信纸,一看,便明白情况严重了。那是密杀令,上面只有一句话——楼王七日必死!

我倒抽一口冷气,将信纸贴在胸口上。

施医生醒了,一跳,来到岳总床前。他用听诊器探索病人胸部,仿佛在他睡觉的时候病情发生了突变。老泰山面皮发紫,呼吸十分急促。施医生立即拉过氧气瓶,为他戴上氧气面罩。他又换上新的塑料管子,为老泰山进行输液。他全然不顾呆立在一边的我,独自忙得团团转。

我悄悄退出卧室。背后,传来施医生打电话急切的声音:钟医生吗?请你马上过来,叫上沈医生、吴医生……对,他不太行了,需要马上急救!

我彻底糊涂了。到底哪个是真正的楼王——需要急救的那个?还是燕尔新婚并生机勃勃地进行决斗的那个?

也许,我只是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