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长约我去银行，把我所要的对账单交给我。三天不见，他就像一只饱经风霜的茄子，蔫头耷脑，即将枯萎的样子。
我问：怎么了？病了？
他摇摇头：总行派来一个副行长，年富力强，明摆着是来接替我的。我这行长的位子，恐怕坐不长远了……
我尽量找话宽慰他：不会吧，你也年富力强呢。这两天我正在做工作，很快就会把售楼款划回华光银行的账户。
裴行长摆摆手，对我所做的努力并不感兴趣。没用的，一切都晚了。新来的副行长正配合总行工作组搞内部稽核，过几天就会有结论。他们肯定要对我采取行动。
我问：会对你怎么样？
裴行长语调悲观地说：官是肯定丢了，搞不好人还要遭难。当然，我在经济上没有其他把柄，除非你岳父，哦，还有你，太不够朋友，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我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裴行长，我们是够朋友的，绝不会做落井下石的事情！
从华光银行出来，我有一种预感：从此，恐怕很难见到裴大光行长了。
我感谢裴行长给我的银行对账单。那密密麻麻的数字，描绘出资金往来的路线图。可惜，我不懂财务，睁眼瞎似的面对这一大堆数字。不过不要紧，这对某些人来说，这张联络图可是一件宝贝，我甚至能借此邀功请赏。
我拨通庄子繁的手机，约他见面。庄总声如洪钟，喜气洋洋，说他们的百盛集团成功地发行了股票，今天上市，正在开庆祝酒会。他要我立即前往太平洋大酒店，并说巳经为我在贵宾席安排好了座位。
我乐得去凑凑热闹，驾驶着桑塔纳一阵风驰电掣，转眼来到太平洋大酒店，宴会厅场面豪华，高朋满座。庄子繁在记者们的包围中，在闪光灯的照耀下，正侃侃而谈。他谈到国家对于房地产行业的宏观调控，谈到银行收缩信贷措辞的步步升级，从而突出了百盛集团上市的重大意义——一次性募集到三亿元资金，这真是一场及时雨啊！庄子繁断言，像他们这样的上市公司将更加壮大，而另一些弱小的、资金链绷得太紧的房地产公司注定要被淘汰出局。
我怀疑，庄子繁的某些话语是针对我而发的。我来时他看见了，还向我颔首微笑。
现在，他说得越发起劲：是的，房地产公司太多，内部管理存在的问题太多。资源过于分散，对土地的争夺十分激烈。宏观调控有利于改变这种局面。那些存在严重问题的公司，应该倒一批，垮一批，为有实力的房地产公司腾出发展空间！我们将抓住机遇，兼并一些撑不下去的竞争对手，既帮助了他们，也壮大了自己。我还是那句话：中国房地产市场需要重新洗牌！
酒会的间隙，明星般的总裁庄子繁抽身上厕所，我尾随而至。我把银行对账单交给他，令他十分欣喜。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把恒泰集团的未来放在你的肩上。庄子繁拍拍我的肩膀，又按了按。
我摆脱他的手掌，说：我并不想从你那里领赏。我只是想知道，我们公司的资金流到哪里去了。
庄子繁笑笑：出发点不同，但我们毕竟走在一条路上。我会让我们的财务专家，尽快查出贵公司的资金黑洞。
我们并排走出洗手间，我又问：你的发言很精彩，不过有点危言耸听，你得到什么最新消息了吗？
当然。今晚上你瞪起眼睛看新闻联播，就知道这则新消息多么有分量了！
庄子繁高深莫测地朝我笑笑。他很快被几位地产界大佬拉到一张圆桌旁去了。
晚上，我没有看成新闻联播。守卫龙宫别墅的两名保安，也就是甘侦探和他的助手，把我拉人小树林。
我以为有什么重大突破，兴奋地搓着双手道：说说看，你们发现了什么了甘侦探环顾四周，树林里黑压压，静悄悄，气氛神秘。他朝我竖起一根手指，压低嗓音道：我们已经来一个星期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管你来了多长时间，我要成果！
你得付钱。我们约定每个星期付一次侦探费，三万元，至于成果嘛……
他的助手胖子咕哝道：派我们站岗，太辛苦了。我一辈子没有给别人当过保安……
我说：谁也没有请你当保安，你别太高看自己。甘侦探，钱没问题。可我的钱不是给别人瞎花的。你发现了什么？我付出三万元侦探费能买到什么？
甘侦探板起脸，严肃地说：按规矩，我们要在最后拿出结论，一次性把侦探成果摆在你的面前。你不能着急，不能催我们，否则将破坏侦探工作的科学性。
我坚持道：不见成果，我不能付钱。你哪怕给我一张照片看看也好。小个子甘侦探目光冷峻，长久地盯住我的脸庞：你若违约，我们这就走。
我已经付给你三万元预付款，你总不能什么也不给我留下吧？
可以，我给你留下一个悬念。告诉你，这幢别墅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双面人——他们都有一副你根本不认识的嘴脸。想知道吗？付钱！否则，咱们这就拜拜，我妥协了：好吧，明天我就给你开一张支票。
甘侦探的话激起我极大的好奇心。天哪，双面人，我仿佛生活在间谍们中间！周围每个人都可疑，都竭力隐藏他们的真实嘴脸。他们究竟是谁？他们想干什么？我的直觉是正确的，煤气不会无缘无故地点着。我们这幢小楼充满阴谋！
我坐在客厅里，两眼发直地望着电视机。荧屏上人影晃动，在演什么，我却浑然不知。直到晚间新闻，播音员以庄重的语调宣告，中央几个部委联手发出调控房地产市场的重要通告，我才悚然一惊。
我想起庄子繁的话，形势果然紧张起来！小公司要倒霉了，资金紧张的公司要倒霉了。我们呢？恒泰集团是不是也要倒霉了？
我的手机响起来。庄子繁以神秘而得意的口吻在我耳旁说：想知道你老丈人的死穴吗？你去凯瑞投资公司做一下调查。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些细节：凯瑞投资是一家皮包公司，注册地址在华威大厦A座一二O一室，法人代表是一名女士，名字叫梅真……
梅真！听到她的名字，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合上手机，双手撑着后脑勺仰靠在沙发上，久久地凝视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