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帅气逼人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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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兰陵王:我用面具,遮挡绝世容颜

2012年底,央视电影频道出人意料地播出了《V字仇杀队》,令观众颇感意外。

影片讲述了在未来英国的极权统治下,一位名叫“V”的戴着面具的怪人试图唤醒人们的反抗意识,在以恐怖袭击的方式摧毁伦敦的两个标志性建筑并控制了被政府摆布的电视广播后成功引发一场革命的故事。影片中V身披黑袍、头戴黑帽的战客形象令敌人闻风丧胆,而他一直戴在脸上从未取下来过的面具,更是为电影平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没有证据表明导演詹姆斯·麦克特格曾经读过《北史·齐宗室诸王传》,但这一让主角戴上面具冲向战场杀敌的创意,却与一千五百年前的兰陵王高长恭如出一辙。当河清三年(564年)北齐重镇洛阳被北周十万大军围困,兰陵王率领五百骑兵冲入北周军中,令百倍于己的敌军感到有如神兵从天而降时,身后洛阳城内的齐军抬头看到这位佩戴着威武面具的将军手起刀落的飒爽英姿,无边无际的震撼如怒涛般在心中翻卷而过。

兰陵王高肃,原名孝瓘,字长恭,北齐高祖高欢之孙,文襄帝高澄第四子,史书称其“貌柔心壮、音容兼美”,这是一个俊美异常却又勇冠三军的大将,一个美到需要隐藏的男人。

低调的王子

贵为帝王家的皇子王孙,高长恭原本可以当一名锦衣玉食的官二代,或者动辄以“想我爷爷当年”开头,向大家讲述其先祖高欢的英雄事迹。但高长恭却是个低调的人,不但弃用改装保时捷,出门选择搭乘牛车,而且从小就夹着尾巴做人,在北齐皇家的深宫大院里处处如履薄冰。

高长恭因为封地在徐州附近的兰陵之故而被人称兰陵王。兰陵王从小低调性格的养成,大约与其尴尬的身份地位有关。在文襄皇帝高澄的六个儿子中,高长恭排行第四,《北史·齐宗室诸王传》详细记载了他的五个兄弟的生母,唯独漏掉了兰陵王。其中高澄第五子安德王高延宗的母亲不过是“广阳王妓也”,可正史也明确记载其姓氏为陈,由此推算,兰陵王母亲的身份地位,恐怕连妓女也不如,后人猜测她可能只是宫中一个地位卑下的宫女罢了。在讲究血统和门阀的南北朝时期,兰陵王的“莫名”身份给他带来的尴尬和压力可想而知,这也导致他从少年时代起便养成了低调行事的习惯——每日忍受他人鄙视的目光,低声下气地生活,很可能是兰陵王高长恭对于童年所有的记忆。

对于其卑微出身对性格的影响,几乎所有与兰陵王有关的故事都会提及,但除此之外,就个人才情和社会关系而言,与其他几位兄长相比,兰陵王也有必须低调的理由。

其兄长都是在史书上留下确切记录的文武双全之辈,尤其是长兄河南王高孝瑜,不但“容貌魁伟,精彩雄毅”,而且“兼爱文学,读书敏速,十行俱下,覆棋不失一道”,而且与九叔武成皇帝高湛同岁,深受其喜爱,甚至高湛即位后到晋阳巡幸,还不忘远在北齐都城邺(今河北临漳)的同岁族侄,给他写信说自己在晋阳饮到山西名酒汾清两杯,劝你也在邺城小酌两杯(“吾饮汾清二杯,劝汝于邺酌两杯”)。两人关系如此亲密,连史官都不禁要赞叹“亲爱如此”。一直生活在如此优秀的兄长们的阴影中,上不得,下不来,不难想见兰陵王身上“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心理孤苦和地位尴尬。

柔美的帅哥

但是上帝为兰陵王关上了一扇门,同时却也为他开了一扇窗。

虽然出身尴尬,兰陵王却很快以出众的容貌征服了无数粉丝。他的帅是如此的超凡脱俗,以致所有史书在提及他的故事时,都忍不住用大量篇幅描写其长相,即使在帅哥辈出的两晋南北朝,这种情况也是绝无仅有。《北齐书》、《北史》说他“貌柔心壮,音容兼美”;《兰陵忠武王碑》中写其“风调开爽,器彩韶澈”;《旧唐书·音乐志》中形容其“才武而面美”;《隋唐嘉话》中更直言兰陵王“白类美妇人”。

虽然翻遍史书,也没有关于兰陵王在大街上遭遇粉丝围堵而像潘安那样收获一车水果,或是像卫玠那样收获一场疾病的记载,但是不难设想,当身穿立领男装、英气非凡的兰陵王高长恭出现在邺都的街头时,关于北齐女粉丝们高举“为人不识兰陵王,活到八十也白忙”、“做女不见高长恭,香车宝马都是空”的报道必定铺满了次日的头版头条。甚至有粉丝在接受采访时声称“我宁愿在兰陵王的牛车里哭,也不愿坐在宝马车里笑”,一时间广为传播,引发了关于“男人的外貌和财富,究竟哪个才是第一生产力”的大讨论。

同作为高澄的儿子,虽然长子高孝瑜也很帅,但并没有在史书和现实中留下如此夸张的记载。后人猜测,兰陵王的美也许遗传于他出身卑微的母亲。而或许正是他生母异常动人的容貌,才吸引了地位相差悬殊、贵为帝胄的高澄的垂幸吧。

然而对常人来说求之不得的英俊外表,却为兰陵王带来了极大的苦恼。

原因很简单,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堪比三国、五代的着名乱世,大约只有“连年战乱”、“政权更迭”等词有资格成为这个乱世的标签。新生朝代的皇帝如同牌桌上的庄家,每隔十数年便要换上一家,作为皇家子弟,时刻都要接受战争的考验,靠脸吃饭无疑是要被饿死的。毫无疑问,兰陵王不能像相对和平的春秋时期“美而艳”的帅哥公子鲍一样,靠美貌吸引自己的祖母而荣登王位;也不能像屈身以男宠身份上位的邓通、董贤一样,靠吸脓陪睡而享尽荣华。战乱年代,要的是战功。可男人一帅,就容易给人花架子的感觉。

不幸的是,敌人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这样一幕很可能曾经在历史上真实发生:北齐、北周战于洛阳,双方各率大军数万列好阵势,但闻战鼓齐鸣,呐喊声山呼海啸。此时北周军中一员大将走出阵前,扔下手中武器,脱掉上衣,露出施瓦辛格一样的胸肌,再将双臂一举一弯,露出球一样的肱二头肌,远远看去就像长了三个脑袋。秀完肌肉,此人高呼:谁来战我?北齐军中先后冲出数名大将,皆不出数合即被挑落马下。正在北齐主将颇费踌躇之时,斜刺里突然杀出一员大将——体着青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背挂青莲宝色盘龙鞭,手持方天画杆描金戟,胯下一匹挟翼墨麒麟,威风凛凛,俾倪万军——刘兰芳的评书里面时常见到这等打扮——肱二头肌兀自惊诧,正要退却,抬头却见马上坐着一名眉清目秀的英俊小生,顿时心生轻蔑:你们北齐没人能打了吗,怎么派了一个女人过来?言毕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笑岔了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北齐军一拥而上,大胜而归。

戴面具的将军

能让敌人轻蔑到笑岔了气,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毫无疑问是不可接受的奇耻大辱。兰陵王虽然凯旋,内心却充斥着深深的痛苦:有什么办法能让敌人在战场上看到自己不笑呢?

兰陵王首先想到的是在脸上刻字,刻下类似“尽忠报国”之类的宣言,人总是具有好奇心的,纵然战场相见,看到对方脸上的字也要好奇辨认一下。比较好的结果是敌人看到这般正气凛然的词句便被打动,更好的结果是趁对方字还未认清的时候就将之一枪挑落马下——这么做的理论依据是马路上经常见到有人车身上贴着类似“大龄剩女,追尾必嫁”之类的标语,引得后面的驾驶员好奇心大起,为了一看究竟,便真的开车撞了上去。

但这种做法也是有风险的,南北朝时大家又不认识简化字,繁体的“尽忠报国”一共42画,刻起来不但费时费力,万一毁容可就没法复原了。思前想后,兰陵王决定学习《V字仇杀队》的主角“V”,给自己定做一副面目狰狞的面具,每逢出征则戴在脸上,威风凛凛。戴面具之后果然收效良好,从此之后再没有任何一个敌将是在兰陵王面前笑死的——当然,他们只是换了个死法。

在看似柔弱面貌的背后,兰陵王拥有一颗奔腾的心。与生活中低调的性情相反,战场上的兰陵王完全是另一幅骁勇的表现。史书上记载了他头戴面具出征的情形,唐崔令钦《教坊记》载:“……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妇人,自嫌不足以威敌,乃刻为假面,临阵着之。”《乐府杂录》更极言其戴了面具后的能征善战:“有代面,始自北齐。神武弟,有胆勇,善战斗,以其颜貌无威,每入阵即着面具,后乃百战百胜。”

当然,诚如鲁迅所说,恐吓绝不是战斗。戴着狰狞的面具,能把敌人吓一跳,但不能把人吓死——战功的建立,仍然来自于兰陵王自身超越常人的战斗本领。虽然戴着面具的兰陵王没有像戴着面具的“V”一样说出“艺术家用谎言道出真相,政客用谎言掩盖真相”这样概括精准的名言,但他在经典的洛阳之战中率领五百骑兵冲入敌阵时,仍然制造出了像《V字仇杀队》中片尾五百个V一起登场那般的浩大场面。

北齐武成帝河清三年(564年)冬,北周联合突厥举重兵攻齐,将北齐重镇洛阳团团围住。武成皇帝高湛迅速调军解围,但援军发动的一次次进攻却都被击溃,即将陷入全军覆没的绝境。兰陵王临危受命,亲率五百精锐铁骑,日夜兼驰赶赴洛阳解围。兰陵王头戴面具,体着青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手持方天画杆描金戟,胯下一匹挟翼墨麒麟,威风凛凛杀入周军重围,势如破竹,一直杀到洛阳城下。

当时北齐军服尚红,北周军服尚黑。不难想见,五百红袍金甲的铁骑如一股红色的怒潮,在“四合如黑云”的北周军重阵里席卷而过,那阵势是怎样的震撼,场面是何等的壮观!

不过北周军队毕竟数量百倍于敌,虽然被头戴面具的兰陵王率领的天降神兵吓了一跳,但很快清醒过来,依仗人多的优势将五百轻骑团团包围,双方杀得难解难分;城上的北齐军此时还没回过神来,不知这支从天而降的部队是何方神圣。危急关头,兰陵王不顾危险,一把摘下兜鍪面具,“仰面示之”,北齐军士一看援军将领居然是美貌的兰陵王,顿时气势大振,箭如雨下。

接下来的场面蔚为大观。但见洛阳城上北齐军箭矢如雨,呐喊如雷;城下红色铁骑横冲直撞,围城的北周军早已慌作一团。再看山上那边,旌旗纷乱,人踩马踏,乱糟糟的北周军士兵如蝗蚁一般四处逃散。敌军这般情景,自然令北齐军军心大振,于是打开城门,内外夹击,北周十几万大军顿时全线崩溃。一时间,北周军“尽弃营幕,从芒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军资器物弥满川泽”。这场史称“芒山大捷”的战役,终以北周军完全溃败、北齐军全面胜利而告终。兰陵王也因此一战成名,由并州刺史晋升为尚书令,从此走上北齐的政治舞台,后来又和元老宿将段韶讨柏谷、攻定阳,并以战功“别封巨鹿、长乐、乐平、高阳等郡公”。兰陵王正是凭借赫赫军功,渐次升至太尉、大司马、太保等高官要职。

需要说明的是,洛阳之战也使兰陵王的个人声望达到了顶点,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飒爽英姿令将士们看得如痴如醉,为表敬佩之心,战后大家合力谱写了许多记录此战的歌曲,歌词豪迈奔放,例如城内放箭的兵士作词的“我们都是神箭手,每一支利箭射死一个敌人”;例如城头不认识援兵将领者作词的“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知道你为了谁”——歌名便叫做《为了谁》。

而在所有的词曲中,最为雄壮者当属这首:

假面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

一望无际的原野任你去扫荡,来犯的敌人汇成血的海洋。

你要是以为这首歌名叫《套马杆》那就错了,事实上,众将士一致同意将这首慷慨激昂的战歌命名为《兰陵王入阵曲》,不久后甚至将之定为北齐军歌,时时在军中组织合唱。不幸的是这首大气磅礴的《兰陵王入阵曲》如今已在中国失传,幸运的是它在唐朝时传入日本,演变至今已成为男子独舞曲,但歌词已经亡佚。不过兰陵王本人并不知道这些发生在遥远未来的故事,他甚至没能意识到,当雄浑有力、气壮山河的《兰陵王入阵曲》歌声传入北齐后主高纬的耳中时,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正悄然而至。

“香水”有毒

纵是兰陵王容颜绝佳,军功显赫,但出生在北齐高氏这样一个疯狂得近乎变态的帝王家族,已经注定了他的悲剧式命运无可更改。这个被后世称作“禽兽家族”的高氏皇室,除却后宫生活的淫秽不堪,最令人寒心的便是丝毫不体恤骨肉亲情,他们对亲属的血腥虐杀的手段,出人意料的野蛮和残酷。

兰陵王的二叔文宣帝高洋,精神分裂加酒精中毒,整日里疯疯癫癫,后听信谗言,竟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永安王高浚、上党王高涣困在囚笼里,用矛槊乱捅至死,并投火焚烧,再填以土石。九叔武成帝高湛,不但强行奸污二哥文宣帝高洋的寡妻李氏,还当着李氏的面,把自己的亲侄子太原王高绍德用刀柄活活敲死。此外,他还将六哥孝昭帝高演的旧太子、自己的另一个侄子乐陵王高百年虐打至死。

甚至兰陵王兄长、与高湛同岁的河南王高孝瑜,因谏劝胡皇后不该和臣子玩握槊游戏,加之奸臣谗言惹得高湛大怒,强行命这位从小一起玩到大、当年写信时都不忘“劝汝于邺酌两杯”的族侄饮酒三十七大杯,又命人在他回家的路上强行给他灌进毒酒,高孝瑜难受至极,投水而死。

后主高纬性格懦弱,与他列祖列宗相比,荒淫有余,残暴稍次之,不过杀起自己的亲人来,也是毫不手软。一天他的亲弟弟、十四岁的琅邪王高俨在宫中胡闹,声称要造反——这不过是小孩子闹闹情绪,而且已被德高望重的老将军斛律光巧妙化解,可高纬还是不打算放过自己这个胆大妄为的亲弟弟。胡太后知道高纬心眼小,怕他弄死高俨,便把高俨关在自己宫内,高俨每次吃饭前,太后都要亲口尝试,就怕高纬投毒。几个月后,高纬还是趁胡太后睡觉时,将十四岁的弟弟骗到自己的宫里砍了头,还将高俨的四个遗腹子一一杀头,灭了个干干净净。

生活在这样变态的家族,使得兰陵王终其一生都在发扬自己少年时低调的行事风格,一直小心翼翼,想尽办法以求自保。“芒山大捷”后武成帝赏其功,为他买来美妾二十人,可他“唯受其一”,就是害怕太过张扬、遭人嫉妒。但无论兰陵王如何低调,还是不经意间碰上了皇帝的枪口。公元565年,后主高纬与兰陵王再次谈及洛阳之战,竟颇有人情味地劝道“入阵太深,失利悔无所及”。(你冲入敌阵太深,如果不小心发生意外,后悔都来不及啊!)兰陵王一听自己的皇弟如此体贴,不由心生激动,顺口回答:“家事亲切,不觉遂然。”(我把这当成自己的家事,没注意就这样了啊)

这本是一句表忠心的告白,却被高纬认为是手拥兵权的兰陵王想取而代之、把“国事”变成“家事”的心情流露,他又想起军中时时高唱的《兰陵王入阵曲》——你这是要搞个人崇拜么——顿时心生猜忌,史载“帝嫌其称家事,遂忌之”。

意识到说错话的兰陵王深感大难将至,尽管日后时时刻意淡化自己,可仍在武平四年(573年)五月,迎来了后主高纬派来的带着毒酒的使者。兰陵王悲愤至极,回想一年前重臣老将斛律光,也是无辜被引诱入宫,用弓弦残忍勒死,顿时万念俱灰,高呼“我忠以事上,何辜于天,而遭鸩也!”接着毅然喝完毒酒,离开了这个乱糟糟的世界。

重要军事将领兰陵王的遇害,预示着北齐王朝的行将终结。四年后,北齐为北周所灭,高氏子孙几乎全遭屠戮。时至今日,大约只有京剧中受兰陵王影响而产生、至今犹存的面具,还有《V字仇杀队》中身披黑袍、头戴面具的神秘形象,仍在讲述着关于兰陵王帅到需要隐藏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