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高密县城四十里,有一座大的庄子,是当地豪绅刘大夏老家,自从刘家发迹,居家迁入高密县城居住之后,这庄子,就留了一个庄头,和一些下人照看着,除了偶尔家中有亲眷到那里小住几日,再就是到了收租子的时节,刘大夏的几个子侄下去,这庄子基本上没有多大的用处。
这两年闹兵灾,寻常人家,要么就躲进县城,要么就甘愿卖身做奴做婢托庇到大户人家。这些大户人家的庄子,说起来也是高墙深垒,一旦有贼人溃兵之类的袭扰,铜锣一敲,庄子里聚集几十百来号青壮还是有的,躲在这样的庄子了,比起流落在外面,还是要有安全感的多。
当然,这个安全感,是指孔有德已经离开了山东后的这么一说,这叛军主力一走,散落下来的溃兵,没有了组织规模,对于这样的地方势力,啃起来还是很吃力的。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三月间,刘大夏差人到高密县衙求助,说自己在城外的庄子,被一伙贼人强行占去了,要求县里派人,驱走这群占了他产业的贼人。
占了就占了呗,这些散兵游勇,不过是抢一把就走,难道还在这里安家落户不成。高密县令知道这些溃兵的行事,劝慰了几句,不以为甚,这事情也就拖了下来。
四月,占据了刘大夏庄园的贼人,收拢溃兵,以庄子为巢穴,掠夺地方,绑架士绅,隐隐竟有坐大之势。一时沸反盈天,怨声载道,被荼毒过的地方乡绅,纷纷找上县衙,要求县令大人主持公道,绥靖地方。
这个时候,高密县令开始坐不住了,溃兵掠夺地方,那是兵灾,追究起责任来,也追究不到他的身上,但是,这些溃兵在他的治下落地生根,变得聚众一方的贼人,那就事关他的乌纱了。他派出手下衙役,打探了一下,情势很不容乐观,光是聚集在庄子里的贼人,就有百人之多,而且,还有不少的马匹,这些贼人占据了这里,竟是可战可走,十分的方便。
那就打走好了。面对这种情况,高密县令也不含糊,组织了几百乡勇,在县里的十几个衙役的带领下,对这庄子攻打了一次。攻打的结果,却是令他心惊胆战,十几个衙役,当场就战死了一半,而乡勇们,死了几个人后,也是一哄而散,这些临时纠集起来的青壮,显然不是这些打老了仗的溃兵的对手。
这次攻打,却是惹恼了这些溃兵,声言这高密县如此不知道好歹,莫非是想和登州府一样的下场。登州府是什么下场,这是谁都知道的,孔有德打破这城池以后,在那里盘踞了两年,等到他走的时候,城里几近空城,都没有什么活人气息了。
这溃兵,竟然还有攻打县城的意思。高密县这下不敢怠慢了,立刻派人到灵山州城求助,眼下,这个盖子是捂不住了,他自忖好歹和灵山知州多年同僚,平时相处还不错,这主动上报,虽有责任,总罪不至死。两害相较取其轻,眼下求援,总比贼人打破县城了身死家破的好吧!
这灵山知州到也是反应迅速,很快就给了回信。不日灵山卫官兵即将前往剿匪,高密县准备粮秣,做好迎接准备就是。
这高密县接到回信,心里这才踏实了很多,虽说他心里希望官兵来解决他这个大麻烦,但是,他却是更怕这帮祸害没有剿灭,又迎来了一帮新的祸害,这官兵的军纪,啧啧,这就不说了!
听说是灵山卫的官兵,倒是不用怎么担忧,大家乡里乡亲的,多少有点分寸,就是要祸害,总有点下不去手吧!不过,他心里又多了一分疑惑,那灵山卫,听说就是一帮子农民,除了千户身边的十来个亲兵,没多少能打仗的,要是这灵山卫的官兵在这帮贼人手下再吃了败仗,这些贼人怕是要连夜来攻打县城了。
想归这么想,当剿匪的灵山卫官兵来的时候,他还是备齐了粮食酒水,前去迎接。一眼看到眼前的这些官兵的时候,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心,顿时放下了许多,看来,传言真的不可信,什么叫一帮子农民,有这么彪悍的农民,那孔有德敢祸害咱们山东这么久吗?
你看看这队列,这兵器,这精气神,前两年朝廷调大兵围剿孔有德的时候,大兵过境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朝廷的精锐之师,也没有眼前这些人地看起来森严有度,衣服虽然只有少部分人有甲胄,可兵器都是齐整,毫不破烂。
“姐夫,我们真不进城吗?”一身棉甲的赵登,站在余风的身旁,小声的问道。今日的这般威风,可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
“要叫大人!都说了多少次了,以后不在家中,就得叫大人,军中可容不得这等散漫!”余风佯怒道,赵登自是知道余风不会真的见怪,微微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面前的高密县一任官民,顾盼自得。
余风这一次,可是将自己的老本全部带出来了,听说贼人有百余人,又占着地利之便,容不得他不小心一点。运盐队练出来的两百人,不,现在应该说是他手下的两百官兵了,分作了四个小旗,每个小旗五十余人,赵登,赵贵和刘小六各领一小旗,还有一个小旗,他自己亲领。
这样的编制,在大明恐怕也算是独一份了,有的百户,也不过是四五十余人呢,一个小旗,有三五个人就算不错了,余风看看自己整出来的怪物,也不禁叹气,还是官太小了啊,要是自己是百户,这下面三人就是总旗了,至少,看起来就没这么离谱了。
居然只是一个总旗?这高密县令心里的震撼真不必说了,有这样几百精壮的兵丁,就算说是灵山的指挥使亲自来他也信啊,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上前说道:“这位大人,本县乡绅盼望大军已经望眼欲穿,这些劳军之物,还望大人不要推辞,此刻,本县一应乡绅在城里设下了筵席,还请大人赏脸!”
“东西我就收下了!”这些日子余风在几百号的手下面前发号施令,也隐隐有了一番气度,不过在高密县令看来,那就是儒将风度了:“至于这酒,还是等剿灭了那些贼子再回来吃吧!”
四十里的路程,可谓朝发夕至,在高密县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下午时分,余风带队就到了这大夏庄们,这个时候,落日在他们的身后才缓缓的落下。
余风站在庄子外面不远的地方,看着这个庄园。庄子看起来不是很大,院墙也似乎不是很高,庄子的外面挖着一圈的壕沟,在庄子的正面,有一个吊桥,这样的格局,和这胶州处处可见的庄子,没有多大的区别,唯一有区别的,就是站在这围墙的墙头上高高矮矮的人了。
数百人的动静,庄子里岂有不知道的道理,不过,庄子里也似乎没有多大的慌乱,也不知道是这些人镇定还是根本就没有把余风这些人当做一回事情。
有弓箭?余风看到墙头上的那些人手中,有人提着弓箭,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他清一色的长矛兵,了不起,连护卫在他身边的,就是十几个腰刀手,遇上弓箭,还真是一个麻烦的事情。这要打开吊桥,怕是要有不少的死伤。
突然,对面一阵鸹噪,那吊桥竟然轰隆一声放下了,只见得马蹄声响,几十匹马冲了出来!这些贼人欺他远道而来,立足未稳,精力不济,竟然想用骑兵冲一冲,将他们彻底冲散。
以几十个骑兵,冲击一两百人的步卒,还真的算不得是这些贼人托大,这个时代,骑兵是当之无愧的精锐兵种,结成了阵势,以一击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步卒面对骑兵,来不及结成阵势,或者是阵型被冲散,成了散兵,那就是毫无悬念的一面倒的屠杀。
能够抵挡骑兵的,只有骑兵,如果是步卒的话,那得是身披重甲的重步兵,不过,对方的贼人,显然也看到了,余风的队伍里,除了十来个穿甲的,其他的连最简单的防护都没有,也难怪他们敢主动出击了。
正合我意!余风心里大笑,这贼人简直太配合了,他要是不出来,自己打这庄子,还真的费一番脑筋。
“结阵!”余风手一挥,三个小旗按照他的手势大声吆喝发出了命令。
这队形操练,余风的手下这些儿郎,可是操练得无比纯熟,就算是闭着眼睛,怕也是能够找到自己在阵中的位置。
于是,这些挥舞着刀枪的贼人,从吊桥里冲出来,感觉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刚刚还是一团乱糟糟的官兵,就已经彻底的改变了模样,在他们的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阵。
“起矛!”一声大喝,只见方阵轰的一声,仿佛一只受惊了的刺猬,浑身都是冒出了尖刺。
面前尽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长枪,在落日的余晖下,闪着森然的光芒,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骑兵,大骇之下,收势不住,一头扎进了方阵中,方阵最前两排的士兵,受到巨大的冲撞,登时立足不稳,朝后倒去。但是,在他们的身后,是密密麻麻朝夕相处的袍泽,稍微一卸力,便帮他们稳住了身形。
从高空看来,这个方阵,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弹簧,被骑兵的冲势,微微撞得凹进去了一些,然后,这力道反弹,迅速恢复了原状,而撞击在这个弹簧上面的物体,却是由血有肉的生命,变成了一具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