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赵佶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宋帝国这艘大船在他的掌舵下已经驶航了二十个春秋。在这二十年里,赵佶改变了很多,初登大宝之时他还是一个入世不深的文艺青年,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具有二十年从政治国经验的帝王。
二十载的岁月侵蚀,在赵佶雍容典雅的面庞上留下了略显沧桑的痕迹,即便眼角已经出现了细密的鱼尾纹,但却依旧掩盖不住那双聪慧灵动的双眸之后与生俱来的风流轻佻。当年章惇力主迎立简王赵似,反对端王赵佶登基的理由便是“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这固然是章惇为了保住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所找的一个借口,但赵佶的这种性格缺陷也是事实。
赵佶自幼酷爱艺术,天分奇高,曾自创“瘦金体”,并且在书法绘画诗词建筑园林玉石等方面均有极高的造诣,独独在治理国家上没有兴趣,也正应了套用在南唐后主李煜的那句话“作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
这位绝顶聪明的风流皇帝赵佶在行为处事上不免本末倒置,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艺术上面,对于国家大事却是懒得打理,只是任用一班亲佞小人,尤以蔡京、童贯等认为最,这些人为了迎合赵佶的艺术品味,不惜竭尽民力财力以供赵佶一娱,花石纲、琼林苑、艮岳……凡此种种,莫不罄尽百姓之力。
赵佶这些日子来,眉头一直不曾舒展开来,江南方腊、荆楚王庆、河东田虎同时扯起反旗,不禁让他心惊胆战,虽然已经派出西军名将种师道、姚古以及自己的心腹爱将童贯率军征讨,但是一直没有捷报传来,战事胶着不下,难有进展,怎不令他绕屋彷徨、心急如焚?
赵佶不经意间瞥到御桌上铺展开的《鹧鸪戏水图》,心中的焦虑彷徨这才稍稍排遣了些,他走到御桌前,细细观察自己这幅未完成的作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赵佶提起画笔,数次想要试着修改,但一直找不到灵感,最终只能无奈地搁下画笔,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人的倩影进入了赵佶的脑海,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画这幅《鹧鸪戏水图》不就是为了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的吗?一想到李师师那卓尔不群的样貌与气质,赵佶心头不觉一阵火热,他甚至想立即到镇安坊去,只为得到师师善睐明眸的一丝眷顾。但同时赵佶又不免失落起来,上次张迪向他说起镇安坊一事,他就知道,李师师这是通过张迪在向他表明孤身不嫁的心迹,他当时向张迪大发了一通脾气。
后来赵佶又去过几次镇安坊,发现师师对他的态度明显比过去冷淡了许多,过去虽然师师对他也不很热情,但二人在音乐书画方面总算还是能够相谈甚欢的,现在看来,这一条维系二人关系的纽带似乎是断裂了。想到这里,赵佶愈发对张迪气不打一处来,后来张迪在武能、徐瑾刺杀童贯之时遭了池鱼之殃,赵佶念在张迪跟随自己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方才略略消了消气,命人将他好生安葬。
赵佶正在沉思之际,内侍总管黄经臣走进来禀道:“陛下,您与群臣约定议事的时间到了,群臣已在大殿等候多时,恳请奴婢前来请陛下升朝。”
赵佶经黄经臣这番提醒,才想起还有这回事,当即让他帮忙整理了衣冠,随即步出书房来到大殿,端坐于正中龙椅之上,黄经臣侍立一旁。
赵佶清了清嗓子道:“诸位爱卿,可有要事上奏?”
赵佶话音刚落,只见一人从班位中走出,众臣抬头看时,却是宋徽宗殿前太尉宿元景,宿元景为人刚正不阿,素以敢谏著称,所奏之事皆能切中要害,深为蔡京、童贯等人所忌惮,只因宋徽宗对他信任有加,蔡京、童贯也不敢轻易动他。众人一看是宿元景出来奏事,心中不由得开始打鼓,不知道此公又要搞出什么大动静来?
果不其然,只听宿元景疾言厉色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臣听闻京东东路大部分州县被以宋江为首的二龙山贼人攻占,只有济南府还在独立支撑,想来贼人不久就会派兵攻打济南府。如此大事,竟不见朝中宰执大臣向陛下禀奏,臣斗胆请求陛下细察详情,追究相关人等的罪责。”
宿元景一席话,犹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万斤巨石,顿时激起了滔天大浪,赵佶不由得变了脸色,霍然站起身来,龙颜震怒道:“余深,你身为宰相,百官之魁,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上奏?还有你,蔡攸,朕让你领枢密院事,你就是这样为朕办事的!”
赵佶怒目扫视了一眼殿下群臣,只见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厉声训斥道:“看来你们都知道这件事了,唯独瞒着朕一个人,如果不是宿太尉奏明此事,你们要瞒朕到什么时候?”群臣看到宋徽宗动了真怒,噤若寒蝉。
赵佶稍稍收殓了几分怒容,重新坐下,指着余深,余怒未息道:“前日里你上奏说朝廷在福建大肆收取花果扰民,现在京东东路都被人给占了,却听不到你的声音,你这个宰相当得真够称职的。国家有那么多大事需要你操心,你却尽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动脑筋,我看你是年老糊涂了,这个宰相也不必当了,你既然那么关心福州的百姓,那就帮朕去治理福州吧。”
却说蔡京等六贼大兴花石纲,苛剥百姓。福建原有的贡花果的责任也日愈加重。荔枝干由岁课六万颗逐渐增加到二十万余颗,当地官吏在征收荔枝的同时乘机搜括百姓。有鉴于此,余深向宋徽宗进言“福建以取花果扰民”,因此开罪宋徽宗。没想到宋徽宗今天竟然旧事重提,看来宋徽宗心里早就想罢免余深了,就是不知道这其中蔡攸等人使了多少力。
余深心中明白,宋徽宗对他早就心怀不满,今天正好让他找到了一个罢免他的由头。余深心中非但没有因为丢了宰相之职而失落,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更何况宋徽宗为他安排的新的职务正是在他的老家,这对于年届七十的余深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这些日子来,他虽然为总揆百官,但是有王黼、蔡攸等人在一旁干涉阻挠,做起事来总是处处掣肘,这个宰相当得其实是名不副实。
余深想通了此节,心中反而略感欣慰,跪下磕头谢恩道:“微臣叩谢陛下圣恩,定不辜负陛下厚望,为陛下治理好福州。”
宋徽宗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你退下吧,任命你为福州知州的诏令即刻下达。”余深再次向宋徽宗谢恩后,匆匆下去准备不提。
宋徽宗打发了余深,这才转头向宿元景询问道:“元景,京东道乃是汴京东部屏障,贼寇宋江攻占京东东路,为祸不小,你有什么计策可以平灭此贼?”
宿元景沉思片刻道:“陛下,恕臣直言,如今国内形势动荡,方腊、王庆、田虎各据一方,为祸甚烈,我朝虽已派遣三支大军征讨,目前尚未取得决定性进展,这一部分兵力也就无从抽调,如今京城之中的大军又不能轻动。依臣之见,对宋江等人,征剿不如招降,此计若成,不费朝廷一兵一卒,即可敉平叛乱,又能增强朝廷兵力。”
宋徽宗听了宿元景的话,不置可否,殿下早有一人沉不住气,正是殿帅府太尉高俅。由于宋江在攻打沂州和淮阳军的时候,杀了他的两个同族兄弟,就连他任的干儿子高衙内也有极大可能是宋江、晁盖等人所杀,如今梁山泊与二龙山合作一处,高俅自然将宋江恨得入骨,若是不能将宋江生擒活捉、碎尸万段,如何能消解他的心头之恨。
宋徽宗思虑未定,高俅早出班奏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宿太尉此计不妥,贼首宋江盘踞二龙山打家劫舍,作恶多端,已是罪不可赦;如今公然侵占朝廷州县,更是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今日若是招降了宋江,天下反贼会作何想,他们定然会认为朝廷软弱可欺,觉得对抗朝廷也不一定会有杀身之罪,说不定还能摇身一变窃据庙堂之上,这样岂不会令他们纷纷起而效仿?置朝廷的威信于何在?微臣认为朝廷要采取果断措施,立即派遣大军前往征讨,以收杀鸡儆猴之效,使他人不敢起不臣之心。”
宿元景反驳道:“高太尉妄言征讨,可知朝中兵力实已捉襟见肘,无从征调。”
高俅冷笑道:“这就不劳宿太尉操心了,高某心中早有定计。陛下,请赐微臣便宜行事之权,以京东西路驻防兵马委臣统帅,微臣定然讨平二龙山叛贼,将宋江生擒活捉,押送汴京,向陛下献捷。”
宋徽宗听到高俅自动请缨,不觉展颜道:“高爱卿有心了,只是高爱卿一向在京中带兵,不曾统领大军出外征讨,经验上只怕会有所欠缺,还是以宿太尉之言先行招降……”
一听到宋徽宗要采纳宿元景的建议,心中大急,当今恳请道:“陛下,臣愿立军令状,若是不能剿灭反贼宋江,请陛下军法处置。”
宋徽宗看到高俅坚持,只得同意道:“高爱卿心忧国事,真不愧是国之干城,好,朕就依你之言,允你调用朝中将领及京东西路一应将佐官兵,各州府钱粮随你支用,圣旨即刻下达,至于军令状就不必了,朕在汴京城,等你凯旋。”
高俅感激涕零道:“微臣叩谢陛下的信任之恩,必不负陛下所托,擒斩宋江以献阙下。”
宿元景看到宋徽宗心意已决,心中虽然隐隐地有一种不妥的感觉,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