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孝序四人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经过一晚上不休不眠的工作,终于赶在天亮之前将此次城中百姓客商的损失数目统计停当。
县衙大堂中,鲁智深接过曾孝序统计的结果仔细看了半晌,每一笔每一项都记得清清楚楚,条分缕析,丝毫不差,再看到曾孝序等人熬得通红的双眼,鲁智深对曾孝序等人的一片拳拳爱民之心大为感动,一脸真诚地向四人谢道:“我代城中的父老乡亲谢过诸位了,这就安排人依照统计结果全额补偿受灾百姓。”
曾孝序还了一礼道:“师傅客气了,城中百姓可不仅仅是贵军治下良民,也是我等治下子民,我等忝为胶西县和市舶司的父母官,为百姓做点事儿,也是应该的。我不管这胶西县今后会在谁的管辖之下,我只希望这里的百姓能够平安无事。”曾孝序昨天晚上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接受了胶西县已经易主这个既定事实,二龙山的军队既然已经打到了这里,那么密州甚至是青州、潍州恐怕也已不保,人都传言二龙山皆是反贼,在他看来,这些反贼却胜似朝廷军队许多,想通了这一点,曾孝序索性抛却了对二龙山军队的成见,留下来为百姓多做点实事。
鲁智深听了曾孝序这番话,当即明白过来,开怀大笑道:“曾大人能做此想,却是满城百姓之福啊,我军今日正要在坊市公审赵晟、王定这些害民贼,诸位何不随我一同前去,以为死难的百姓洗雪冤仇?”
“公审?”曾孝序对于二龙山这套的审判程序并不了解,还是第一次听说,心中疑惑不已。
鲁智深知道曾孝序等人虽然不再排斥他们二龙山,到要想让他们诚心归附,就要让他们认可二龙山的所作所为,从而自愿融入他们的组织之中,他看到自己的这番话引起了曾孝序的兴趣,趁势言道:“且容洒家卖个关子,几位随我前去一瞧,便知端的。”
鲁智深这么一说,愈发激起了曾孝序等人的好奇心,决定跟随鲁智深前往坊市一观究竟。今日走在县城大街之上却又与昨夜不同,经过二龙山军士的一番扫理,对百姓的一番抚慰,县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喧闹,丝毫不见刚遭兵燹的破败景象,曾孝序心中越发感叹不已。
曾孝序跟随鲁智深刚刚来到坊市,就见那里挤满了百姓,一队队雄壮威武的士兵正押着一个个临海叛军来到坊市,百姓们看到这些叛军,无不恨得咬牙切齿,阵阵咒骂声不绝于耳。坊市由于昨天刚遭洗劫,还没来得及修葺,中间一大片场地被清扫出来之后,正好用来当做审判场。
一干临海叛军被押到审判场上之后,只见一位中年文士排众而出,正是二龙山军政司总管裴宣,只因他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大家背地里都叫他“裴铁面”。裴宣朝周围人头攒动的百姓环环看了一遭,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请大家静一静。今日我代表二龙山审判这些害民的蠹虫,现在我将他们每十人分作一组,每一组有一人负责记录此人罪行,至于赵晟和王定这两个罪魁祸首就由我来负责审理。大家有什么冤屈,只管到该管人员处将冤情道明,最终我会根据他们的罪行轻重进行判决,现在大家可以上前诉冤了。”
初时,百姓对于这种别开生面的审判方式还不太习惯,在一些胆大之人的带头之下,场面逐渐火热起来,百姓们纷纷上前控诉临海叛军的罪状。
曾孝序听着百姓们的控诉,脸上不觉有些发热,临海军本来隶属他们市舶司管辖,没想到在百姓中的名声竟然如此之差,自己往日里多曾以爱民自居,如今看来却是自欺欺人了,陆恺三人看到这幅景象,也是大感汗颜。
鲁智深察言观色之下,知道曾孝序触景生情,暗生尴尬,在一旁劝慰道:“诸位大人不必自责,正所谓乱自上作,如今六贼当道,把持朝政,赵佶昏聩,任由奸人横行于朝堂之上,即便今日除了一个童贯、蔡京,焉能保证明日不会再出一个童贯、蔡京。这种自上而下的腐坏才是最可怕的,即便能有一两位像大人这样爱民如子的好官,也是无济于事,就好比一棵大树,根子上朽坏了,再怎么救护也是徒劳。唯有捣烂这个烂到根子上的朝廷,才能重建清明的政治秩序。”
鲁智深这番话犹如当头棒喝,曾孝序听在耳中,不觉醍醐灌顶,顿感心中通透,向鲁智深躬身一礼道:“大师真是有大智慧之人,今日方才教我认清二龙山义军本来面目,曾某不才,愿与贵军一起,换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曾孝序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表明了与赵宋朝廷决裂,投效二龙山。鲁智深自然欢喜不已,哈哈大笑道:“能得曾先生相助,实乃主公之福啊!不瞒先生,我军自起事以来,兵将钱粮倒是不缺,缺的就是像先生这样深明大义、爱护百姓的士人,若天下的士人皆能像先生这般,不心存偏见,正视我军,何愁大事不成?”
鲁智深说到这里,不觉看向陆恺三人道:“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陆恺等人道:“曾大人的为人我等向来是敬服的,他的选择不会有错的,他既然愿意投效贵军,我等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跟随大人一并投效贵军。”
鲁智深道:“好,我这就禀奏主公,请主公对四位加以重用。密州市舶司是个紧要的所在,我军不日就要东进攻打登、莱二州,还望诸位协力同心,替我军治理我胶西县。”
鲁智深将这般军情机密都与他们说了,可见对他们是推心置腹,曾孝序不禁大为感动道:“大师只管放心东去,胶西县当初本就是我等负责管辖,定不会增加大师的后顾之忧。”
鲁智深劝降了四人心情大好,不禁戏谑道:“曾大人以后该改口了,叫我鲁将军才是。”说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曾孝序等人反应过来,也不禁开怀大笑。
这场审判大会直到午时方才落下帷幕,赵晟和王定为满足一己私欲,戕害百姓,罪大恶极,被裴宣判了斩立决,当场行刑完毕。其他临海叛军依照罪行轻重,或处斩或羁押等候流放,各有等差。审判完毕之后,裴宣向百姓宣布会如数赔偿他们的损失,并就这次叛乱给百姓带来的麻烦,额外加以钱粮补助,百姓听后,无不欢喜鼓舞,整个县城都陷入欢乐之中。曾孝序等人看到这番场景,益发认定了自己得选择。
杨志接到鲁智深的战报,看到他处置得当,心中也自欢喜,同时着人将曾孝序四人的事向宋江汇报。杨志办完密州的交接之后,带领其余兵力返回潍州昌邑县,同朱武商议攻打莱州,仍令鲁智深后营军驻扎在胶西县,以配合主力进攻。
却说莱州知州侯发,乃是北宋名臣侯蒙胞弟,与其兄比起来,其人无甚大的才能,比较平庸,莱州在他的治理下虽然没有发生大的乱子,但也没有什么显著的政绩。朝廷考虑到登州重要的战略地位,又承担着重要的海防任务,因此在胶东丘陵这一地区的兵力布置也偏重于登州,莱州仅有一千名驻军负责防御本州地方。
杨志了解到这种情况后,心中已有了定计,他命令驻昌邑县的青州军直奔掖县,向莱州发起迅猛攻势,将莱州的守军吸引到掖县方向。之后命人通知鲁智深从东线发起进攻,鲁智深一路势如破竹,连下即墨、莱阳两县,从侧翼给予了莱州守军致命一击,杨志同时从正面发起了全面进攻,莱州守军兵败如山倒,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杨志的青州军彻底歼灭。
侯发在莱州城中听此噩耗,顿时面如死灰,他找来一条白绫,悬在房梁之上,正了正自己身上的官服,向着汴京城的方向连拜三拜,泣声道:“臣有负皇上圣恩,不能保全莱州,今日唯有一死,以谢君恩。”言讫,悬梁自尽。
侯发一死,莱州城中群龙无首,早有人打开城门放杨志大军入城。杨志来到莱州府衙,好生收殓了侯发的尸体,侯发虽然才能平庸,但气节还是值得称道的。侯发本是密州高密县人,杨志命人妥善安置了他的家人,将其遗体送回高密县安葬,也算是叶落归根了。
如今二龙山不缺武将,能够管理地方的政治型人才却是奇缺,杨志与朱武商议后,只能暂命原密州通判朱庭杰任莱州知州一职,留下郑天寿带领一队兵马协助他守御莱州城。安排好留后事宜,杨志命令大军在莱州略作休整后,立即向登州进发。
登州城一向是宋朝边防海防重镇,常年驻有三千守军,并有一千登州水军负责巡防海域。登州知州王师中本是怀揣着宋徽宗的秘密使命上任的,自接任以来,他一直致力于为宋金海上之盟寻找海路这一任务,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管理登州的军政与民政,索性放手让登州一应僚属各自管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登州的军务自然也就落到了兵马提辖孙立和兵马钤辖马政的身上,孙立久在行伍,深通兵略,颇有大将之风;马政早年也曾在西军中担任过军职,熟悉军务,二人通力合作之下,将登州三千守军整治得颇有一番威武气象。前些日子只因宋金结盟,马政担任使者出使金国,后在返回汴京途中被宋江擒获一直关押在二龙山上,如今登州城中的军务均由孙立一人承担。
杨志兵发登州,一路上攻破黄县,率领大军抵达登州城外,将兵马扎在城外十里处。只因杨志一路进军神速,王师中直到此时方才得知潍州、密州、莱州已经被二龙山悉数攻占,心中惊恐不安,城中百姓也都惶惶不可终日。
孙立看到登州城中人情汹汹,暗自思忖道:“二龙山贼势浩大,城中人心不稳,若是不能挫了贼人锋芒,增强城中百姓守御之心,登州城只怕难以危在旦夕。”念及至此,孙立当即向王师中请战,杜友忠登州水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早已传到了王世中耳中,如今他能够依靠的就只有孙立了,殷殷嘱托道:“本官一向不懂军务,登州城的防务就拜托孙提辖了,如今情况危急,孙提辖看着办就行了,不用再向我请示。”
孙立拜谢了王师中的信任之情,命人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带领一彪军马杀出城去。孙立跃马挺枪来到梁军阵前,高声叫道:“贼军将领,可敢前来一战!”
杨志在阵中看到孙立这般托大,当即提枪上马,来到两军阵前。杨志看那孙立,果有大将风范,但见他淡黄面皮,落腮胡须,八尺以上身材,人送绰号“病尉迟”,射得硬弓,骑得劣马,使一管长枪,腕上悬一条虎眼竹节钢鞭,海边人见了,无不望风而降。
杨志拱手道:“孙提辖有礼了,病尉迟之名,杨志多有耳闻,今日方得一见。”
孙立听到对面之人报称自己是杨志,心中略略吃了一惊,随即疾言厉色道:“杨志,你本是当朝杨老令公后人,也曾在朝中为官,为何甘心做贼,背叛朝廷,使天下生灵罹难,辱没了先人名声。”
杨志驳斥道道:“提辖此言差矣,这天下乃是亿万生民之天下,不是一朝一代之天下,更不是他赵佶一人之天下。如今天下扰攘,四海民怨沸腾,赵佶仍旧不思悔改,重用那般害民蠹虫,粉饰太平,使天下百姓罹难者非是我等,而是赵宋朝廷。我劝提辖莫再执迷不悟,提辖一身好本事,正该建功名于当世,与我等一起推翻赵佶,方才是为天下百姓着想。”
孙立被杨志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大喝一声道:“尔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休要用言语惑我,且吃我一枪!”
孙立纵马摇枪直奔杨志杀将过去,杨志却也不惧,挺手中枪迎上孙立。两个各展开手段,但见那两条枪浑似两条蛟龙在空中乱舞,盘旋缠绕在一起,两方人马哪里见过这等厮杀,都看得呆了。孙立和杨志枪来枪往,直杀到六十回合仍然不分胜败,两人心中不觉相互钦佩起来。
孙立思忖道:“这杨志不愧是杨家后人,一手杨家枪法端的是出神入化,枪法上恐怕胜他不得,不若诈败诱他来追,使出虎节钢鞭胜他。”
杨志心中也在思量:“‘病尉迟’的大名在江湖上叫得极为响亮,果然名不虚传,一路枪法使将下来,不曾折半点便宜与我,看来只有使出我家传绝学‘回马枪’才能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