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很快到来,荀时零早早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洗漱,吃完早餐后整装待发。今天是学生家长要来的重要时间,有些家长三年才见一面呢,必须留下好印象才行。
每一年都会有这种盛况:学校内部的停车位都是留给教师或领导的,所以家长的车自能停在校外,学校门口有一块空地,车子在上面停成一排一排的,看起来成了临时的停车场,作为一个男人,荀时零还是挺了解车的,稍微看了一下车的种类后就发现有很多豪车……
只有这时荀时零才能感觉到耀阳中学里的有钱有势的学生蛮多的,他平时只知道上班下班埋头教书。
一路上都有陪着家长游览学校的学生跟他打招呼,动员会要10点才开始,荀时零准备先去办公室准备一下。
“那是你们老师吗?”
“嗯……怎么了?”
“看起来很年轻啊!”
“嗯,我们是他的第一届学生呢!”
“哦……”
一路上就听着类似于这样的对话进了办公室。
打开门就看见盛青宇紧蹙眉头的臭脸。
“你来这里干嘛?”荀时零关好门,把做他位置上的盛青宇拎起来放到一边然后自己坐上去,“你家长呢?”
“他……来不了……”
“什么?”荀时零听到也开始烦恼。
“他有事……”盛青宇顿了顿,“今天来不了……”
虽然进学校之前就被前辈教导过有些家长对孩子的学习不关心,要记得容忍,即使再看不过去交涉几遍后无果也不要和家长起冲突,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愤怒也只会影响自己的前途而已。
不过荀时零再怎样也是个初入职场浑身热血的年轻人啊,这个年轻人现在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第一次见到高考前开会都不愿意来的家长,所以难免愤慨:“你家长的电话呢?”
“什么?!”
“把你家长的电话拿来,”荀时零掏出手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家长。”
“……”
电话通了,接电话的人是个声音很有磁性的男人。
“请问是盛青宇的家长吗?”
“嗯,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想通知你今天盛青宇要开家长会。”
“对不起,今天……”
“我不管你是要签几千万的合同还是破产忙着携款潜逃,反正今天你必须放下所有事情来给盛青宇开家长会,否则盛青宇就不用参加高考了!”荀时零说完就挂了电话。
“……”盛青宇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霸气的荀时零,顿时肃然起敬,“老师,佩服……佩服……敢这么跟那老家伙说话……”
“什么老家伙,那是你爸!”荀时零对这个没老没少的盛青宇也是恨铁不成钢。
盛青宇撇撇嘴:“他才不是我爸!”
“……”
“我是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了,”荀时零拍拍盛青宇的背,语重心长的说:“可是不管怎么样,你的出生他都出了一半的力,不是吗?”
“……”盛青宇咬咬嘴唇,没有说话。
动员会开始了,盛青宇的家长还是没有到场,荀时零看了一眼在门外趴在窗户上往里观望的学生,最后没有看见盛青宇,大概很失落吧。这种感觉他曾经也有过,别人的父母都在教室里认真听老师说话,只有自己的座位上空空如也,同学们都悄悄地看教室里的家长,时不时地做做鬼脸,而自己却连观望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不管怎样,动员会还是要进行下去,校长在广播里进行演讲,一个小时后终于结束每年内容都差不过的老生常谈。校长讲完后,现场就顺势交给了荀时零。
“首先我们点个名……”荀时零站在讲台上看了一眼台下的家长,再低头翻开学生的名单,“我叫学生的名字,请学生家长答应一下,谢谢!”
家长的交谈声渐渐地弱了下去。
“蒋应兰。”
“这里!”一个挺年轻的女人站起身朝荀时零挥了挥手。
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妈妈,太年轻了,而且也太有活力了……
“周清。”
“这里。”一个老奶奶站起来笑了笑。
“秦时。”
“这里。”
……
最后一个是盛青宇,看来只有盛青宇的家长没有到啊,荀时零心里叹息一声,准备在盛青宇后面的空格里画个×。
门突然就开了。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挺拔的身躯,宽厚的胸膛,以及荀时零无比熟悉的脸。
“荀代野?!”荀时零惊呼出声。
可是男人置若罔闻,对着荀时零也是客气生疏的语气:“对不起,迟到了,老师,我是盛青宇的家长。”
“……”荀时零曾经想过他和荀代野的重逢,在家里,在某一个街道……但没有想过会在学校。荀代野替他的孩子来开家长会。荀代野32岁吧……可是盛青宇已经18岁,荀代野14岁就有孩子了?果然是妖怪……
“啊……”荀时零顿了顿,“那……那是盛青宇的座位,你去坐着吧……”
男人风度翩翩地走了过去。
看起来已经不记得他了……不过看起来他现在过得不错……这样就好了。
“接下来,我们先来讲讲现在的高考形势……”荀时零不知道接下来的话题是在怎样进行下去的,他的嘴巴在动,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眼睛一直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男人的方向,他一直皱着眉头,偶尔会看一下手机,但相对来说一直认真在听他讲话。
世界真是小,男人的孩子居然是他的学生,要是他不大动肝火可能这一次就错过了,可是真没想到他居然有孩子,还那么大了……家长会之后还有两个月就是高考,之后他们就没有任何交集了。
两条异面相交线在某个角度看上去是相交了,可那也只是错觉而已。
荀时零知道他现在过得意气风发风生水起就满足了,人生本就不应该过多奢望,即使他将重返孤独。
可是怎么那么不甘心呢……
动员大会结束得还算圆满,家长都走了,包括那个男人。荀时零凝视着那个座位,最后在值日生的提醒下回过神,收拾东西回家。
掏出钥匙开门。
为什么回头呢?荀时零也说不清楚,突然,电光火石见间,荀时零的苦笑的表情僵硬了两秒,又慢慢收敛了嘴角的弧度,原来如此……
这是荀代野的习惯,他每次进屋之前都会回头看一下,荀时零还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荀代野的回答是什么呢?
“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荀代野的声音讷讷的,不确定间带着犹豫。
哦……他的回答是这样的。
而现在他悄无声息走了,消失得干净彻底,他的习惯倒被保留下来,真是讽刺……
“零零……”是低沉沙哑的嗓音。
有人叫?大概是幻觉……荀时零把钥匙塞进锁孔自顾自地转动。
“零零……”
荀时零还是又回了一次头,“……”
A市的街道两旁种了成排的桂花树,一到秋天的时候,整座城市都弥漫着桂花香,对于情人来说,这个时候走在街道上的确是很浪漫的事,但美中不足的是太甜腻了,如果要约会散步的话,还是阳光花园比较好,虽然是个开发小区,但同时也是A市的花园。人行道上种了银杏,,金黄的银杏叶开始飘落……
那时候荀代野最喜欢的就是捡银杏叶,无论荀时零怎么反对,他都会固执地拿一大把叶子去贴在卧室,然后感慨他想永远留在秋天里……荀代野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
荀时零先是看到男人身后飘洒的落叶,再缓缓聚焦到男人身上。
挺拔高大的男人站在楼梯口处,傲慢地微扬下巴,用完全陌生的眼神看他。荀时零突然就知道荀代野已经回不来了,准确地说,是“荀代野”这个容器还在,而他的灵魂已经不在了,荀时零认识的荀代野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们需要谈谈……”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例行公事般的冰冷。
荀时零沉默半响,还是局促地点点头。
家里一如既往地冷清,即使来了客人也不能增添一丝人气。
刚沏好的茶安静放在茶几上,人早就已经走了,看起来杯子也没被动过,一阵疲倦席卷了荀时零,氤氲的热气润湿了他的眼睛,伶牙俐齿啊、嘴快毒舌啊什么的,这次却一点都没体现出来,真是太傻了……荀时零低头,把脸埋在手心里。
——您救过我,我很感谢您,但为了您的声誉,我还是希望您能主动从耀阳中学辞职,情理范围内的损失由我补偿。
——……为什么?
——我想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在你收留我的日子里,发生过什么事。
——可是……
——你应该认识盛青宇吧,他是我的孩子,他说你曾经碰过他的肩膀……
——那只是为了……
——不用解释了,荀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
——……
有时候时间能摧毁一切,与其幻灭,不如不见。
翌日,荀时零坐在办公室里收拾桌子上没有用的文件和前两天吃完还没扔的快餐盒子,办公室人越来越多,大家其乐融融地打个招呼后开始准备去上课。除了荀时零,他今天早上没课,但有事情要处理。
他没打算就这样软弱的辞职了,要是真那么听话他就不是荀时零了。
即使长相俊秀,脾气温和,(不熟悉的人的评价……)但一遇到强制事件就会格外的叛逆。“大概是生有反骨……”荀时零的一位朋友这样感叹道。所以,主动辞职这种事情,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盛青宇不能算好学生,虽然现在不抽烟不酗酒不打架不上网吧,但也不学习,“好学生”的评判标准就是分数。其实荀时零觉得还好,只要没有危害社会的趋势就是好学生了,当然,也只有他一个人这样想而已,这里可是以升学率看荣辱的重点高中。
从窗口看去,正好是数学课,发际线快到后脑勺的数学老师滔滔不绝,板书也是连绵不断,一眼看过去,荀时零全都看不懂,而讲台下的学生则都在连连点头,果然不愧是被誉为“少年天才班”的学生,最小的孩子好像也才15岁吧,却都已经坐在高三的班级了挣扎着过独木桥了。荀时零笑着摇摇头,然后打开紧闭的门对正讲在兴头上的数学老师叫了暂停。
意料之中的,在这个班级了永远吊车尾的盛青宇又在睡觉。意料之外的是盛青宇拒绝跟他去办公室。
“老师好像不是班主任吧……”少年睁开眼,懒懒回答道。
“不……我找你有别的事。”
“……”是数学老师的催眠曲还是地理老师的魔爪?几番权衡之下,少年选择了地理老师。
啊……数学老师哭丧着脸,他的受欢迎度收到了挑战。
双眉斜飞入鬓,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挺直秀气的鼻子,还有一张上薄下厚的嘴唇,是很英气的长相,不过还真是和他那自以为是的老爸没一点相像的地方,大概是遗传他的母亲多一点。
少年皱起眉头,戾气四溢……
果然是他儿子,都不需要亲子鉴定。
“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带话给你父亲……”荀时零竭力让他看起来和蔼可亲,“我很爱我的工作,所以我是不可能离职的,要是有什么其他手段的话,也请尽管使出来。”
“我不带。”
荀时零忽略了少年的不耐烦,继续说道:“他有手段,我也留有后手。”
荀时零的话引起了盛青宇的兴趣,“你和他怎么了?”
“……”荀时零挑挑眉,“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那我不带话了。”
“你和你父亲一样,”荀时零冷冽起来,“不但知恩不报,还擅长反咬一口,倒打一耙。”
不但不像忠心护主的狗,倒像一条典型的白眼狼。哦,应该说本来就是才对。
“别拿他和我比,我跟他没什么关系。”盛青宇也郑重起来,“你的话我会给你带到,但下不为例。”
话一说完,盛青宇就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有荀时零一个人,教室了的喧闹被阻挡在防盗门和隔音墙外面,整个空间安静得只剩下空调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