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干燥炎热中带着一丝沉闷。
沈秀才原是上京赶考的学子,却在这片丛林里迷了路。整整五日不知在原地打了多少次转,也没能找到出去的路。
他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荒郊野外的连个住处都找不到,更别说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了。
眼看着自己携带的干粮马上就要被吃完了,他急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直到这天夜幕降临,他恍惚着听见不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这才如获救星般用自己仅余的力气抬脚寻了去。
雾色缭绕,如梦似幻,当他拨开眼前挡住了视线的最后一片树叶时,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宅院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高楼屏台,曲径幽处,有一墨发及地的红衣男子手执一柄折扇,面带忧虑的对月吟唱。
抬首间,身姿绝然;顾盼间,婉转缠绵。
声线清绝,妖娆艳丽,仿若月下仙子。
沈秀才一瞬间被迷得七荤八素,早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直到那红衣男子向他走来,笑意吟吟的瞧着他道:“公子可是迷了路?”
沈秀才这才缓过神来,俯首朝对方十分有礼的一拜。
只是隔得近了,他才瞧清了那人是如何的妖艳动人。
视线就跟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黏住了一般,总是有意无意的停留在红衣男子的脸上。
一不小心对上了那人的视线,于是,这便又是一阵神魂颠倒。
……
后来沈秀才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和释情好上的。释情——也就是那天救了他的红衣男子的名字。
总归他为了这个人,连上京赶考这样的大事也放下了。更别提家里还有个年过半百的老母,和早就成了亲的发妻。
说起了他那发妻李蓉,沈秀才常常内心里愤慨难忍。他自幼性格懦弱,母亲为了让他的另外一半和自己性格互补,便硬是逼着他娶了邻村那个出了名的悍妇。
成亲之后,李蓉也确实勤快能干,把他和母亲都照顾得十分周到。
只是平日里两夫妻相处本就缺乏沟通,大小之事也向来都是李蓉说了算。他连一句小小的反驳都不敢开口,不然少不了被对方拽着耳朵一顿教训。
就连最后的这上京赶考之事,也是对方一口敲定的。
沈秀才毕竟是个男人,在对方面前却找不到自己身为男人的丝毫尊严,又怎么可能不心生怨念?
好在他现在遇到了释情,对方不仅长得比他那黄脸妻子好看上千百倍,还温柔体贴,事事以他为先,又怎么可能不让他甘心的留在此地?
如今美人在怀,沈秀才逍遥无比,那糟糠之妻便不要也罢。
只是人无完人,释情再怎么好,也有他不好应付的时候。
譬如现在,明明是良辰美景,春风一度的好时机。对方却非要拉着他的手,用那双媚眼瞧着他的眼睛,一脸执着的问道:“秀才,你说这男人同男人之间真的可以相爱吗?”
都回答了千百次的问题了,这人也问不烦!
沈秀才急着去解对方的衣衫,也不似以往那般耐心,便敷衍了事道:“自然是能的!”
然而他脑海中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出以前书上看到的那句“断袖之癖不容于世”的话来。
好在释情只是笑笑,便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两人一块颠鸾倒凤之后。对方整个人柔软得像是一滩水似的,轻轻的伏在他的胸前。
晚风习习,月明星稀,沈秀才躺在床上正对刚才那场欢好回味之际,怀中的人却突然将耳朵附到了他的胸口,轻轻问道:“秀才,你会一辈子只爱我一人吗?”
沈秀才不免有些扫兴,这人怎么今天这么多话?尽问些这样的问题?
但紧接着他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似的全身一僵,突然瞪大了眼睛,心跳控制不住地急速跳动起来。
同样是明月高挂,繁星满天。怀着抱着的也同样是一席红衣的人儿,就来对方问出这句话的语气也如出一辙。
这场面和他成亲那晚何其相似?沈秀才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冷静下来后他又咬了咬牙,为了今后的幸福着想,他甩开脑海中自家妻子那张朴素的脸,冲对方许下了新婚之夜相同的诺言:“那是当然,我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若是变心,便不得好死。”
……
不得好死?这还真是戏剧性的一语成谶,隔天沈秀才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这大宅院里。
……
后来沈秀才的尸体是在林子里一棵大树底下被人发现的。
两眼惊恐地瞪着前方,仿佛看见了极其恐惧的东西,那颗心脏被人掏了出来握在手里,上面写着他妻子的名字。
尸体运回他老家的时候已经完全腐烂了,李蓉却一眼就瞧出了那是他相公。
原本强悍的女子却哭得昏天暗地,伤心欲绝的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老娘让你去考功名,其实是不想看着你和隔壁那狐狸精天天眉来眼去,你倒好,没了这个又立马找下一个,活该死在那些狐狸精的手里……”
……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这真真假假的尘世中,谁曾许下生死不离的誓言?谁又编织着镜花水月的美梦?
林子里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院里,一红衣男子手执一把暗红折扇,对月亲亲吟唱:“溅血点作桃花扇,比着枝头分外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