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独山子文史(第八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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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为发展新疆的石油工业而献身(节选)

张毅

在独山子——

我是一名钻工,各民族师傅是我的朋友,井场是我的第二学校。

新疆的石油工业是解放以后,从1951年才真正开始发展起来的。解放前,盛世才在苏联人的帮助下,曾搞到一万多吨油。解放后,我国和苏联合营成立了“中苏石油股份公司”,这才使新疆的石油工业走上了比较快的发展道路。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参加新疆石油工业建设的。

我于1951年9月9日来到乌鲁木齐,9月12日到了独山子,18日就在独山子23号井上了零点班。从此,我就开始了石油生涯。

我们大学毕业后,在分配工作之前到北京集训了半个多月。在这半个多月中,朱德总司令、蔡畅、薄一波、安子文等很多中央领导同志给我们作了报告,向我们介绍了社会主义祖国欣欣向荣的建设情况,号召和鼓励我们参加边疆建设。那时,我们从思想上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艰苦不艰苦,在填毕业分配工作登记表时,我们班里头,第一志愿全部是新疆,第二志愿是玉门,第三志愿是服从分配,没有人填留校,大家都诚心诚意地希望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干最艰苦的工作。

按照苏联人的制度,大学毕业后必须先当工人。我们来到独山子后也就先从钻工干起。本来我们是准备干采油的,后来中苏石油公司的中方干部处长黎岚同志说钻井缺人,我们也就高高兴兴兴地搞起钻井来。当时苏联人来中国搞合营,在斯大林同志的领导下,那是国际主义的。他们第一是帮助中国发展石油工业,第二是培养专业技术人员。当时由于我国石油技术力量薄弱,钻井队的主要岗位如司钻、主任柴油机工,甚至副司钻都由苏联人担任。他们纪律严明,责任心强。钻井技师是井队唯一的领导,没有上下班制度,二十四小时全面负责,还常常在夜间查岗,坐着嘎斯51,从你看不见的山沟里来,凡是查出来问题都要严肃处理。有个苏联司钻工作不听指挥,马上停止了他的工作,让他到泥火山挖泥巴去了。那时还规定,迟到五分钟不给考勤。当时车辆少,我们都是步行上班,不管是三里五里,都靠两只脚走着去。我们除了上班之外,还在党、团、工会里担任着各种职务,有不少社会工作要做。在严冬季节晚上害怕迟到,就穿上毡筒、皮大衣到井上去睡。防喷器手轮下是我们经常睡觉的地方,因为交接班的第一道程序就是检查防喷器,这样醒不来时大家可以把你叫起来,不至于迟到。在防喷器手轮下睡觉是很难受的,零下三十多度,皮大衣很短,盖不住全身。我们只能当“团长”,当“蜗牛”,醒来后腰酸脖子痛。当时领导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我们初到钻井队时,钻台都不让我们上,只让我们在泥浆槽捞沙子,接钻杆接头(当时没有管子站烘装接头),擦洗机器,加黄油,“划船”。“划船”就是搅拌加了重晶石的泥浆。为了使加了重晶石的泥浆不沉淀,苏联技师就让我们用像浆一样的木棒不停地在泥浆池里搅拌,这活很累,我们叫它“划船”。对于不让我们上钻台,我们有点想不通,有埋怨情绪:念了16年书,中国名牌大学毕业,连钻台都不让上,整天地捞沙子、“划船”、加黄油、当苦力。学了高等数学有什么用?这里连个加号都用不上。当然,这只能是一点情绪,在行动上,一切按着党的要求办,一切照组织的安排干,这是坚定不移的。上级对我们的考核是经常的、严格的。有一次,技师突然把我叫到眼前,把捡来的几节废链条啪的一声往地下一摔,让我一节一节地对起来。这活儿不算复杂,但你要是不亲自干一下,也是不行的。

那时候工作繁重,生活艰苦。当时三班倒是六天一倒,睡不好,吃不好。井队上没有吃中午饭的制度,上班八小时从开顶到底,饿了没办法,渴了喝冷水。井队上没有开水,连苏联专家在内,全部喝冷水。下了班哪里有汽车送你?全是走。有时能扒上水车、拖拉机就算运气好。拖拉机开动起来土很大,我们站在挂钩那地方尽吃土,下来后都变成了黄土人。就是这样,我们也很高兴。下班后,我们都很累,再走个三里五里,那个滋味是不好受的。有一次,我们扒上了一部铁槽子车,还让恶作剧的司机像倒垃圾一样的把我们从倾槽卸下来,身上脏得不能提。我们在天津上学时,是穷得不能再穷的学生了,偶然进个城回不来时,到小饭馆里吃一顿饭,吃最便宜的沙饼。在小饭馆里吃饭的人一般都是社会下层人,有的是搬运工,有的是蹬三轮车伕,他们衣服脏,手脏,冬天冻得鼻涕横流,到处乱甩。我看到这些,恶心得吃不下饭。可是现在我们也是这样脏,浑身上下全是油泥,手像锉刀一样。碰到接链条,手上还经常刺上铁刺儿,洗也洗不掉。下了班赶到食堂饿得连手都顾不得洗,拿上就吃。吃列巴(面包)看不出来,吃馒头一抓五个黑印子。冬天里也是冻的鼻涕横流,手一抹,满脸黑,照样吃饭。这时我感到天津小饭馆里的搬运工、蹬三轮的也似乎不那么脏了。

独山子的冬天,天气非常冷,再刮点风,飘点雪,钻台上冷得站不住人。正常钻井时,钻工们有的到后台去,有的到泵房去,到暖和的地方躲一会儿。可是我当了司钻,得要扶着刹把子,特别到晚上,周围是山,只有单调的钻机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风像刀子一样刺透了身体的每个部位。后来想了个办法,把蒸汽管盘成一盘,把冒气的管头插到站台底下,脚站在蒸气盘管上才好一些。这时我才真正感到工人阶级的伟大。我国当时还是四亿五千万人,那时都在温暖的屋子里酣睡,而我们在荒无人烟的边疆戈壁上,夜以继日地顶风冒雨地工作还不感到一点苦,感到当一名钻井工人确实很伟大,很了不起。

工人是高尚的,纯洁的。当时独山子的汉族同志非常少。我刚到钻井队时,我们班只有我一个汉族。那时中苏石油公司有两千多名职工,其中三分之一是苏联人,三分之二是新疆本地的各少数民族职工,汉族同志寥寥无几。当时作报告都是用维语,工会开会前唱歌也都是维语歌曲。但是,无论是苏联专家,还是维吾尔族同志,团结得都很好。解放以后,新疆的石油工业之所以发展较快,主要靠三条:一是党的领导。当时是新疆分局,相当于现在的自治区党委,具体领导是张英明同志。新疆分局和张英明同志直接领导新疆石油公司;二是中苏友好政策,苏联专家的具体帮助;三是民族团结。和我在一个井队工作的师傅们都对我非常好,像兄长一样关心我的学习、工作、生活,耐心地教授我技术。危险的、重的、脏的工作他们都抢着干。我到钻井队碰到过很多师傅,像现在的新疆石油管理局的副局长阿尤甫、原来钻井处党委副书记司马义,他们对我都很好,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宝贵的东西。直到现在,和我在一块劳动过的工人师傅相见时都亲热得很,没有一个叫“张书记”、“张局长”的,还是“恰一”、“恰一”(张毅、张毅),“恰一,你好”(张毅,你好)。而且他们有什么事也都愿意来找我。

独山子这段生活,特别是当钻工的这段生活,对于我是终生难忘的。因为这段生活,可以说是我人生的第二大学。这段生活,促使我的思想有了根本的转变,使我真正体会到了工人阶级的伟大之所在。这段生活,也使我在技术上有了很大提高。在大学里学得很高深,到井队一看很简单,但一干起来就不会。在生产上,特别是钻井,随时都会出现复杂情况。这些在书上、在学校里是根本学不到的。这些知识只有亲自参加实践才能获得。我感到,在学校里学了几年,实际上只是打了个基础,至于有没有作为,这主要看你在实践中继续学习的结果。知识分子尽管是脑力劳动者,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但你要干点什么,你就必须和工农大众相结合。

在克拉玛依——

艰苦创业、勒紧裤带的精神激奋人心,打开了油田的大门。

我第一次到克拉玛依来,是克1号井刚开钻的时候。那时我是独山子矿务局生产技术科科长。到克拉玛依来一是检查1号井的工作,二是跟着地质学家到小西湖、土孜马扎沟看露头。第二次是处理2号井井喷事故。1956年3月,2号井发生井喷时,我正在北京开会。我回来后,2号井虽然已经装上了防喷器控制井口,但还在喷水、喷气。回来的第三天我就和一位苏联专家来到了克拉玛依,负责二次处理事故,恢复正常钻井。在这次事故处理中,使我差点第四次“牺牲”。我参加石油工业以来,先后四次“死里逃生”,这是第四次。在处理2号井被冻死的立管时,我们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下来了,搞得疲惫不堪。在第三天早晨,马骥祥处长派车把我接到木板房里,喝了一点西凤酒,吃了两块列巴和马肠子。休息了一会儿上去时,正遇上苏联专家米哈罗夫在那里搞立管。他拿撬杠在那里撬,撬着撬着,把立管上边的固定卡子别断了。我正好喝了酒上来,头还有点发晕(因两天两夜没睡觉了),刚上了管桥,立管就朝我迎面倒下来。我一见,顾不得多想,一下子从管桥旁边跳下去。在我落地的同时,二十来米长的立管也轰然落地,摔成了两截。看到这危险情景,当时参加二号井固井的工人都吓得吐舌头。

1956年8月31日,我正式调到即将成立的克拉玛依矿务局工作。那时的克拉玛依还是一片原始戈壁,只有几座井架。在黑油山那里有三幢木板房,一幢是马骥祥同志的办公室兼会议室和宿舍,一幢是专家招待所兼伙房,还有一幢是电话总机房。其他是几幢地窖和成片的帐篷。我来后就住在地窖里。地窖是严冬时才搞起来的,里边用苇把子隔开,苇把子上糊些泥巴,很简陋。天气冷,要烧火取暖,一烧就冒烟,弄的地窖里乌烟瘴气,把人熏得受不了。烧起火来,墙上就开始流水,等你下班从井上回来后,流下的水就又冻成了冰,形成一排排的冰柱子,成了“水晶宫”。晚上睡觉时,冰柱子融化,这里又成了“水帘洞”。就这样每个地窖里还住着四五十个人。那时用水很紧张,大家洗脸、洗脚、刷牙全是硫化氢水,恶臭难闻,但每天都用它,就慢慢地习惯了。那年冬天特别冷,雪很厚,我们就化雪水洗脸、刷牙。吃水也是化雪,那是最好的水。开春雪化完了,只好到几十公里外的地方拉水,而且拉的水要首先保证钻井生产用水,等分到人们的生活用水就很少了,常常是一天分不到一茶缸水。一点水洗了脸再洗脚,洗了脚再洗衣服,水都变成了泥汤子。那时蔬菜非常缺,很多人因常年吃不上蔬菜,闹得牙龈出血不止。

大风沙是对当时开发克拉玛依油田的又一个大考验,一刮起风就是十二级以上,昏天黑地,飞沙走石,人们住的帐篷被狂风撕成了布条,被褥全部被刮跑,造成2000多职工没有睡觉的地方。克拉玛依油田开发初期,住没有住的,吃没有蔬菜,喝没有可饮用的水,可以说根本就不具备人们最基本的生活条件。但就是在这样一个极其艰苦的环境下,来自独山子的钻探大军以及全国各路支援队伍,几乎没有听到有人叫苦。大家一心一意地干,为的是摘掉我国落后、贫油的帽子。

(作者曾任新疆石油管理局局长、党委书记,新疆自治区政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