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萍
这辈子,我曾两次到新疆工作,在那里度过了近二十来个春秋。新疆,对于我来说,是终身难忘的地方;新疆的战斗、工作和生活,是我终生难忘的记忆……
新中国成立前,我在新疆……
我第一次到新疆工作,是我们祖国还处在国民党黑暗统治的1938年。那时,新疆的督办盛世才为了稳住自己取得的政权,急于在国际国内寻找支持力量,于是,他搞了一个“反帝、亲苏、民平、清廉、和平、建设”的六大方针,要求斯大林给予提供援助。斯大林当时认为他这个六大政策还不错,所以就向他提供了援助,帮助盛世才初步稳定了局势。对于盛世才的六大政策,中国共产党的态度也是赞同的。所以,当陈云同志从莫斯科回国经过新疆,盛世才提出要我们党给他派些干部帮助工作时,党中央很快就答应了他的要求。我就是那时和陈潭秋、毛泽民等二十多名同志,受党中央派遣,从延安到新疆工作的。
我们这二十几个人主要在新疆财政厅工作,毛泽民同志任厅长。除少数几位同志留在乌鲁木齐外,绝大多数人都被派往外县工作。我于1939年、1940年、1941年分别在莎车、阿克苏、于田任职,历任这些地方的税务局长和金矿局局长等职。盛世才这个家伙很狡猾,他既要我们工作,又害怕我们的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会赤化群众,所以他把我们这些人一年调一个地方。尽管这样,我们的同志还是给新疆劳苦大众留下了很深很好的印象,给他们传播了革命的火种。
1942年,盛世才追随蒋介石叛变革命,把我们在新疆工作的全部同志召回乌鲁木齐,先是软禁,而后投进监狱。入狱后,在党的领导下,我们巧妙地同敌人展开了一系列的斗争。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等不少同志在斗争中光荣地献出了生命,一直到1946年,通过党中央周恩来副主席与国民党政府多次谈判,最后在时任国民党新疆省主席张治中将军的极力斡旋下,我们才得以集体释放,离开新疆。
但国民党反动派对革命党人的迫害却并没有结束,就在我们返回延安的路上,我们的一位同志又被国民党特务暗害了。
当我们终于回到延安时,延安的同志们隆重欢迎我们,毛主席还请我们吃了一顿饭,大约两天以后,王震同志率部队回到延安,两件大事凑在一起,当时的延安真是热闹极了。
新中国成立前,我在新疆过了9个年头,其中有5年是在监狱度过的。那时我还很年轻,只有二十三四岁,在革命的风云里,是党和老前辈领着我前进。残酷的斗争,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但是,那毕竟是一场黑暗的、残酷的、血淋淋的罪恶。新疆,真正使我难忘的,还是新中国成立后,在灿烂的阳光下,为新中国开创石油工业局面的那些人和事。
王震与新疆的石油工业
新中国成立后,我又回到新疆工作是在1950年。那时,我从西北财委会调到新疆省财委会工作,王震同志任财委会主任。1951年成立中苏石油股份公司,我被调去任中方的总经理。
调动工作,是王震同志找我谈的。当时我听说调往石油公司,心里发悚。我对王震同志说:“我啥也不懂,我搞不来!”王震同志说:“我给你当后台老板,你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好了。你白天找我也行,晚上找我也行,什么时间有困难就什么时间找我,但有一条,工作你一定要做好,做不好,我打你的屁股!”我说:“那你就给我明确一下任务吧!”王震同志说:“任务嘛,说起来也很简单,现在和苏联打交道,首先一条,就是把中苏关系搞好。我们在石油技术方面,什么也不懂,要向他们学习,学技术,学本事,学现代化企业;第二条,新疆是个多民族地区,要团结各民族一道工作,搞好民族团结。”
任务明确了,领导又支持,我心里踏实多了。我很快就赶到独山子(当时中苏石油股份公司的总经理部设在独山子)上了任。当时跟我一道去的还有司机、通讯员和我的爱人。
当时,中苏石油公司,地方不大,就独山子几口出油井,产量很少,人也不多,有200多个苏联人,中国人多说也就两千,而且大多都是工人。总经理部里,别说一般干部没配上,就是领导干部也没有。我是中方的总经理,其实是光杆司令,下面二十几个处,除了苏方配有处长外,中方一个也没有,干摆着个空架子。为这事,我去找王震同志。他问:“你要什么样的干部?”我说:“处一级的机构里,中方的人一个也没有。”他说:“那好,我从部队里给你抽调二十几个干部去吧。”后来,他很快就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抽调了二十多个师团级干部给了我们,余萍、曹进奎、范子久、张启华、刘锡田、刘照民、张家达、胡大年同志,就是那时候去的。
领导干部解决了,一般干部怎么办?我又去找王震同志。他说:“你要一般干部的话,我们这里有个俄文学校,我爱人是校长,你去那里作个报告,看你的本事,你能动员多少去,就算多少吧!”我心里很高兴。
那时干活,说走就走。王震同志带我到了俄文学校,对他爱人说:“你把学生集合起来。这是中苏石油公司的总经理,他给作个报告,动员到石油公司去工作。”学生很快集合起来了,我就把公司大概情况说了说。那时的年轻人热情高,动员工作一结束,就有一二百人报名。这些学生,学过一点俄文,苏联人很高兴地说:“你不但弄来了人,还懂一些俄文哪,好!”
这些年轻人刚来时,不适应形势的发展。苏联专家说,要培养干部,人太少,还得要人。到哪儿去找呢?后来我一想,干脆向中央要。正好这时候周总理给王震同志打来电话,要他到北京汇报新疆两个公司的情况。王震同志带着我和金属公司的总经理到北京向总理汇报了工作。总理嘱咐我们说:“你们要好好学习,一定要培养出一批技术干部。”汇报结束后,我就跑到重工业部要人。那时陈郁同志是重工业部的部长,他说:“我们有个燃干校(即燃料化学工业部干部学校,简称燃干校),你自己动员去吧。”那时燃干校在焦作,我很快就跑了去。这些年轻人都好说话,做了个报告,他们很高兴,都乐意到新疆去。这样,就在燃干校又弄了二三百个干部。后来,王震同志又从步兵学校调来一批人;还有分来的大学生、中技生,人员越来越多。
领导干部有了,一般干部有了,技术干部也有了,工作基本铺开了。这些为以后新疆石油工业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而这个基础的创造,是和王震同志自始至终的热心指导和大力支持分不开的。
张仲瀚与新疆的石油建设
说到新疆石油工业的建设和发展,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及,那就是张仲瀚同志。他也是给了不少支持和帮助的。张仲瀚同志是22兵团(后组建为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的政委。他是搞军垦的,住在石河子。王震同志跟他打过招呼,让他多支持石油公司的工作,所以他对石油建设很关心。加上他和我个人的关系也很好,石河子跟独山子距离又近,因此,他经常到独山子来看看,问缺什么东西。而我也经常到石河子去,凡有什么生活供应方面的困难,就去找他解决。那时候,他真是给我们想了不少办法,帮忙解决了很多生活方面的问题。我们没有粮找他要粮,没有油找他要油,没有莱找他要菜,没有肉找他要肉……求他的事情真不少。而他呢,有求必应,凡是有的,能够办的,都尽力支援,尽力帮助。当时,苏联人喜欢吃肉,每人每天得一斤多,那时,他们有二百多人,还有少数民族同志也喜欢吃肉,肉的需求量大。可我们的牛羊肉,要多少,有多少,两个大地窖挂得满满的。这些都是生产建设兵团张仲瀚同志支持的。以后,油田上盖房子、修公路、铺设水管道,生产建设兵团又支援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车辆,这些都为油田的建设提供了帮助。所以说,在新疆石油工业的建设和发展中,张仲瀚同志是有功绩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作为生活物质供应基地,在新疆的石油发展史上,是起过重要作用的。
我与克拉玛依
中苏石油公司总经理部开始设在独山子,以后又转到乌鲁木齐,离克拉玛依还有好大一截路。不过,自从对克拉玛依进行勘探以后,我经常到那里去。
我第一次去克拉玛依是在1952年,那时还不叫克拉玛依,叫“黑油山”,我是和苏联专家一起去的。我们的地质队员在黑油山打浅井,搞勘探。井很浅,只几百米。我向工人们了解情况,大家劲头很高。当然条件很苦,四周全是戈壁滩,一眼望不到边。我们在那里察看了周围的地形,看了看水源,留下的印象是,荒凉得很。
还有一次,我和李聚奎部长一块儿去克拉玛依。夏天,天气很热,工人都住在活动板房里,李部长找工人谈话,工人说:“李部长来啦,和我们大家一块儿吃烤鸭子吧!”刚听这话,我还不大明白,后来一想,原来工人把闷热的活动板房比作烤炉了。李部长哈哈笑了笑,便和工人坐在一起交谈起来,谈工作、谈生活、谈未来。这些说明,那时候克拉玛依确实是很艰苦的。克拉玛依后来成了新中国第一个大油田,没有那时艰苦奋斗的精神,是搞不出来的。
条件艰苦,逼着人动脑筋。以后,大家想了个法子,把房子修得半截子在地上,半截子在地下,这叫地窝子。这东西比活动板房凉快得多,而且还可以修宽敞一些。由于有优越性,所以,当时以至以后很长一个时期,油田上都在使用,客厅、食堂、办公室、新房,全都在地窝子里。
其他两件事
还有两件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我觉得也该说一说。
第一件事:石油公司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的人,其中好大一部分都是从部队来的,年纪都大啦。人年龄大了,总要有个家,可他们在部队行军打仗,没时间,也没条件找老婆,所以年岁一大把了,还都是光杆一条。当然,他们也不是不想找对象,可石油属重工业,缺女同志,想找,也没法子。这事虽然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对个人来说,也绝不是小事。弄不好,也会影响职工的思想情绪,给工作带来损失。
后来,我想了个办法,跟七一纺织厂挂上了钩。这个厂女同志多,男同志少。开始,我当红娘,给别人牵线,成了几对以后,就又给他们派任务,让他们再给别的同志帮忙搭桥。就这样采取滚雪球的办法,越介绍越多,逐渐地给不少同志解决了个人问题,成了家。
从后来的效果看,这件事对稳定职工队伍、发展新疆的石油工业、开发新的探区,都起了些积极作用的。
第二件事:那时为了发展石油工业,业务学习的空气还是很浓的。在这方面,苏联专家们抓得很紧,要求也很严。
首先,我这个总经理不懂石油技术,也不懂企业管理,必须当小学生,老老实实地学。那时,有个计划处长,是个苏联人,他给我找了一个学习大纲,每个星期都给我讲课,讲企业领导工作怎么做以及一些有关石油的知识。
那时在基层,针对各个专业,都有业务学习。钻井有钻井方面的,采油有采油方面的,运输有运输方面的……各家几乎都有。苏联专家在这方面很负责任,花了很多时间培养了一大批石油技术力量。那时,我们有不少同志不但技术知识学得好,俄文也学得好。还有一部分同志被送到苏联进行正规学习。从现在看来,那时抓业务学习是正确的、有好处的。有不少技术人才以后在油田建设上都作出了突出的贡献。
1984年5月
(作者曾任中苏石油公司副总经理,中方第一任党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