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句成语叫‘食不甘味’,其意思是,吃东西吃不出它的味道来。你说为啥吃不出味道来?不是因为心里有事,情绪不好,而是因为吃得太多,不便消化,食而不化。所以中国人的武术智慧,只有非中国人才容易接受,容易理解,容易抓住本质。”
“你凭什么相信中国武术家早就掌握了瞬间转移技术?”
“因为我本人就懂这种技术。”
“能够在麻将桌上随意更换麻将牌?”
“你说得对。”
“靠什么转移?”叶小葵觉得这不可思议。
“靠意念。”这时尼克神情凝重。“中国武术家讲究意念行事,不同于普通幻想者的是,他们中的集大成者,具有深不可测的内气功力……”
“用气功传送物体?”
“完全正确。”
谷福林请尼克当场表演,尼克凝神运气,结果他左手中的一枚欧元硬币,一眨眼就跑到了右手中。谷福林断定这是魔术而不是气功。假如,他说,你能够把这枚硬币用瞬间转移,送到我的手心里,我就相信这是真事。尼克连连摇头,声称气功的运用是有条件的。他说把一样东西从自己的左手传到右手,相对容易一些;一是运气时间短,二是不怕周围有干扰。
老于世故的谷福林,哪会相信这种骗人把戏?这无非是在餐桌上说说笑笑的事,不能当真对不对?谷福林再次邀请尼克晚上打麻将,尼克一口谢绝。
“我会很容易赢你,这对你不公平。”
“你是怕我看出你偷牌。”
“再讲下去,”尼克说,“我们又要抬杠了。”
因为尼克不肯去麻将室,谷福林只得再找一个麻将搭子,找到一个上海人,一起玩到天亮才各自回房间。上午九点邮轮在越南下龙湾停泊,叶小葵要把他拉起来,要他起来穿衣服下船上岸,可谷福林困得眼睛睁不开,迷糊中叫她一个人去。昨晚叶小葵一直跟尼克在一起。他们一起上图书室,一起上亨利吧,还一起站在散步甲板上凭栏临风。大概尼克的女友知道尼克风流成性,所以不介意尼克跟叶小葵挨得那么近。
越南的下龙湾,被中国旅游界称之为“海上桂林”。叶小葵跟尼克坐同一艘观光木船时,他的金发女友已经在另一艘船上跟一个加拿大男人手拉手了。叶小葵欣赏尼克的博学和机智。这个犹太佬不但懂中国话懂中国事情,而且懂非洲话懂非洲事情。他说他会讲一口流利的斯瓦希里语。叶小葵知道这是东非地区受阿拉伯语很多影响的一种变体班图语。
“你是怎么知道的?”轮到尼克奇怪了。
“我读过写东非的海明威小说。”
“我不喜欢海明威。”
“我也不喜欢。”
叶小葵喜欢美国小说家海明威的死对头,另一个美国小说家福克纳的小说,而尼克坦率承认自己没读过福克纳。荡漾于千奇百怪的喀斯特海岛之间,观光木船上的游客纷纷拿相机拍照留影,只有叶小葵和尼克无动于衷。也许叶小葵更喜欢荡漾于陌生人的内心世界,尤其像尼克这样的陌生人。因此,昨晚尼克吻她的时候,她没摆头拒绝。
可能是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讲海上艳遇的好莱坞电影至今难以忘怀,也可能自认为连谷福林这样的男人都敢嫁,不必过于看重女人的贞操,也可能这个尼克就是非常有男人味,而且深谙讨女人喜欢的诀窍,所以叶小葵不在乎尼克对她的得寸进尺。
不清楚尼克以前来没来过越南,也不清楚他对世界上的任何一个陌生地方,是不是都像自己家里一样熟悉,叶小葵只知道尼克根本没花多长时间,而且没问本地人,就把她从游客上岸的云海码头,带到一家海边旅馆的房间里。就在其他游客兴致勃勃地游览海岸公园,或观看水上木偶剧时,这对萍水相逢的异国男女,正在旅馆里云雨偷情。
跟尼克一起躺在床上时,叶小葵想起了杜拉斯的《情人》,记得这部小说的故事背景也是越南。不过尽管尼克一再用英语怂恿她别回狮子星号了,尽管叶小葵自己也曾梦想过以后有一天能像尼克这样自由漂泊世界,想上哪就上哪,可她最终仍决定准时去码头搭木船,回到谷福林身边。
下午四点开船。叶小葵在客舱里洗了澡,换了衣服,才去麻将室找谷福林。这时谷福林赢了好几百美元,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叫叶小葵上德国吧定一个四人餐桌,再叫上尼克和他的女友,大家一起吃德国牛排他请客。
晚上六点,尼克挽着他的金发女郎准时来德国吧吃牛排。进餐时谷福林再次提起瞬间转移这个话题,并用激将法挑衅尼克。“你要我不把你当骗子看,你就应该让你手里的硬币跑到我手里来。要是真的跑到我手里了,我今天赢到的一千美金全给你。”
“我说过,”尼克冷静道,“用意念转移物体是有条件的。”
“啥条件你说。”
“比如在这种地方,在这个时候,我只能把一枚硬币从我手里转移到一位女士手里,或者反过来,从一位女士手里转移到我手里。”
“今天我要看你怎么出洋相。”谷福林赌性十足,当场跟尼克较起真来。“假如你输了,你给我一千美金。假如你赢了,你会拿到两千美金;一千是你赢我的,另一千是我奖给你的。”
谷福林把二十张绿钞纸币扔在餐桌上的时候,尼克也从自己的钱包里抽出十张来。就在尼克凝神用气,打算把自己手里的一枚刻有2002年号的欧元硬币用气功转移到他的女友手里时,谷福林突然打断尼克的古怪动作,问尼克能不能把硬币转移到他老婆叶小葵的手心里。尼克虽然面有难色,但并未一口拒绝,只说这只有百分五十的成功率。假如,他对谷福林说,我对你太太像你一样熟悉的话,就万无一失。
谷福林不相信这种鬼话。“你要是把你手里的这个硬币,”谷福林说,“转移到我太太手里,我输你三千美金。”马上又甩出十张绿钞来。
于是尼克再次凝神运气,两只胳膊在餐桌上缓慢移动。不知是自己过于神经紧张,还是尼克确实气功厉害,连谷福林自己的手臂也出现一阵阵酸麻感觉。现在他眼睛盯着叶小葵的手,发觉这两只轻握的白皙拳头在餐桌上正微微发抖。
过了五分钟之久,尼克才恢复常态,朝谷福林摊开手掌,手心空空如也。刚才握在他右手里的那枚欧元硬币,已经不见了。
“你认为那枚硬币已经转移到我太太手里?”谷福林问。
“那当然。”尼克说。
“在她哪只手里,”谷福林追问道,“是左手还是右手?”
“是左手不是右手。”
“说定了?”
“没错。”
谷福林叫叶小葵摊开左手时,果然看到她手心里握着一枚刻有2002年号的欧元硬币。
谷福林输了三千美金输得口服心服。
今晚狮子星号将驶往公海度一个狂欢之夜,因为一年一度的台湾接吻比赛,将于凌晨两点在这艘豪华邮轮的运动甲板上决出冠亚军来。谷福林对公众女郎不感兴趣,无所谓哪个女郎身上一分钟出现多少个嘴唇印,所以当他知道尼克也不喜欢看女人挂丁字带的样子时,就问尼克愿不愿意陪他上醉烟厅抽一会雪茄。
尼克的女友约叶小葵一起上散步甲板散步。她说那个加拿大男人喜欢上另一个女孩了,因为那女孩身边没男朋友。后来她们一起上皇后厅洗桑拿。又一起上运动甲板从头到尾看接吻比赛。待各自回客舱房间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醉烟厅就谷福林和尼克两个人。谷福林打算抽完雪茄就走,因为他的麻将搭子约他八点钟上麻将室,他要回房间先冲个凉再去。
“可不可以像大卫·科波菲尔那样也转移人?”谷福林一面抽雪茄一面问。显然他还在回味尼克刚才表演过的那个神奇的气功术。
“当然可以。”尼克从嘴边拿开雪茄头颔首微笑。
“什么条件?”
“不得当众表演。”
“为什么?”
“因为观众的感觉信号杂乱无章,它们会严重干扰武术家的气功意念。虽然我能够当众转移一枚硬币,但不能当众转移一个人。不过我知道当代中国武术界有顶尖高手无所不能,别说旁边有一两个看热闹的,就是有成千上万人,也能成功转移一个人甚至一群人,可惜我功夫不深,做不到这一点。”
“那么你是说,你可以把一个人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只要旁边没其他人?”
“没错。你说得对。”
“我们试一试好吗,”谷福林问,“你转移我?”
“抽完这棵雪茄。”
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别说谷福林房间里没人,就是这层楼面上也没有一个游客在自己的房间里。谷福林问尼克是不是懂爱克斯光,看得到墙对面的东西。尼克说,一般人用眼睛看东西,用手摸东西,而武术家是用毛孔感觉东西。一个人身上至少有五十亿个毛孔,但一般人的毛孔呈封闭状态,只有武术家的常被气流打开,能够像爱克斯光一样感觉敏锐。
这时电话铃响了,谷福林的麻将搭子问他咋还不过来。谷福林抱歉他得再过半小时才能来,因为尼克声称用气功转移人,至多花这么长时间。
“你是说我必须脱得光光的躺在浴缸里?”谷福林问。
“是的,仰脸躺在里面,同时闭上眼睛。”尼克吩咐道。
“然后我就会自动跑到隔壁房间的浴缸里?”
“没错。”尼克点头道,“在我发功的一瞬间,你就会从这间屋里跑到隔壁屋里。”
“会不会卡在墙壁里出不来?”
“再糟糕也不会出现这种倒霉情况。”
“那我脱衣服了?”
“你脱。”
谷福林开始解西服纽扣。
尼克走出洗手间凝神等待。
因为夜里很晚才睡,所以叶小葵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她发觉她老公不在床上,以为他又赢了,他的麻将搭子不让他走,所以现在还在麻将室里不出来。于是她给麻将室打电话,问谷福林在不在那里,不料看麻将室的说,谷福林昨晚就根本没来过麻将室。接着又给那个上海人打电话,她记得那个上海人的客舱房间。
“谷先生答应我们过半小时过来,”那个上海人在电话里说,“结果我们等了他一个半小时,还不见他的人影子,而且给谷先生房间打电话也没人接,所以我们以为他上去看香嘴比赛了,只好另找一个搭子……”
狮子星号将于下午十六点抵达香港,结束本次海上旅行。直到能够看见维多利亚港的时候,叶小葵还没找到她老公。而且奇怪的是,尼克也不见了。尼克的女友现在跟那个加拿大人在一起,她说她也找不到尼克。叶小葵现在才知道,这个金发女郎跟尼克也是上船后认识的。因为船上有2356名游客,而且另有1268名船员,所以船长得知游客在泊船前半小时失踪,通常表示无能为力。
“我们没有充分理由延误这么多游客的上岸时间。”船长用英语对叶小葵说,“仅仅把船上的游客和船员全部集中到甲板上来,至少要花一个半小时。”
“按理我先生现在应该回舱房了。”叶小葵低头喃喃道。
“他身上没带没手机?”
“我们一上船就关了手机,都扔在客舱里,没打算用它。”
像这样的失踪案邮轮上可能经常出现,或丢了妻子,或丢了丈夫,船长早司空见惯。邮轮已经靠岸了,但广播里还在用粤语、英语和普通话轮流呼喊谷福林,请他马上回自己的客舱,他妻子正在焦急等他。走完最后一名游客,谷福林仍杳无踪迹。这时候,叶小葵只好把事先预定的香港酒店,以及她的手机号码留给那位希腊船长。假如,她对船长说,你们有谷福林的消息,请及时通知我。
晚上叶小葵一个人待在酒店房间里沉思默想。她明白谷福林的失踪跟尼克有关。假如尼克卷走了他们的东西,这件事还不会这么蹊跷。她知道尼克根本不可能用气功转移物体,因为尼克给她演示过转移硬币的魔术秘密,并送给她一枚硬币留作纪念。昨天晚上她之所以配合尼克哄谷福林,只是闹着玩大家开心开心,这连尼克的女友都看得出来。
百思不解的叶小葵晚上睡不着。大约十点来钟有电话打进房间,狮子星号的那位希腊船长,在电话里请她马上下楼。半小时后,叶小葵由船长陪同,又上了狮子星号。接着她看到她老公被溺死在船上的一只浴缸里,香港警察跑进跑出忙个不停。
那只浴缸就在隔壁房间,因为隔壁没住人是空客舱,所以服务生很晚才发现这儿有尸体泡在水里。据警方调查,尼克是最后一个跟谷福林在一起的人,所以尼克嫌疑最大。香港警方决定全面搜寻这个持法国护照的尼克·亚当斯,可惜辛苦了一周时间,最终一无所获。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叶小葵跟郭恺多次见面以后,突然问他愿不愿意娶她为妻。得知郭恺不介意她跟谷福林结过婚,叶小葵就卖掉了谷福林的别墅房子,辞掉了谷福林的老保姆,而且将谷福林名下的本地最大一家夜总会的高额股权,出售给一个希望控股的有钱人,打算跟郭恺一起离开这座城市。走之前,写小说的吴娜曾悄悄问她:你是怎么干掉谷福林的?于是叶小葵将狮子星号上的那桩奇怪事情,一五一十全讲给吴娜听。
“假如尼克是杀人犯,”叶小葵百思不解,“不明白他为啥要对谷福林下毒手?”
“因为他喜欢你。”吴娜抿了抿香槟酒。
“胡说八道。”
“他替你杀了谷福林,使你不但能够轻易得到谷福林的巨额财产,而且能够非常体面地跟你的白面书生结婚,而且以后你们永远衣食无忧。”
“简直荒唐。”
“除另一个人,”吴娜笑道,“只有尼克会猜出你的心思。显然他惟恐你自己下手时会有闪失,所以越俎代庖,省得弄脏你的手。”
“另一个人是谁?”
“是本小姐呀。”
这时吴娜拢了拢自己的长发,心里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