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范思哲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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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离婚之后

有几天我是觉得一个人过是好。高兴了拿瓶古越龙山来,我喜欢喝绍兴酒,一面喝一面吃猪头肉。喝半瓶也行,喝一瓶也行,没人管你。还可以拿到房间里喝,甚至坐床上喝,一面喝一面看电视剧。我不觉得台湾人编的那个《流星花园》不好。这个男孩跟那个男孩都喜欢同一个女孩,这没啥不好。

不好的是,我怎么也找不着我的鞋子。

幸好今天不上班,不然要给科长家里打电话,请半天假上街买鞋。总不能拖着家里的帆布拖鞋往办公室里走对不对?是的,我只有一双皮鞋,习惯穿坏一双买一双,这样就可以节省家庭流动资金。其实这是林娜的习惯,因为买鞋子是她的事。现在她到苏州去了,不回来了。虽然给我留了电话号头,可我明白那是要我每半星期跟儿子通一次电话,而不是拨那个号头问她买哪个牌子的鞋子好。我想即使她本人愿意接受我的购鞋咨询,也要看跟她住一起的那个男人让不让她接电话。住人家家里,自然受人家的管束。

那双皮鞋突然没了。看一下鞋舱里的标牌,就知道它是哪个牌子的,可惜以前没看过。我敢肯定鞋子是穿回来的。下了班走出办公大楼,走到楼对面的公交车站台搭520回家,而且下车后又走了十分钟,所以不可能把鞋子留在办公室里单穿袜子回家,不然袜底不会这么干净。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脱在门口的鞋子拿回来。要是昨晚插电饭煲烧饭的时候,没拿鞋油擦鞋,准是忘在门外给人拿走了。

没办法只好穿拖鞋上街买皮鞋。幸亏外面的气温还在零度以上,穿两双棉袜子拖拖鞋不冻脚。也幸亏街上看我的那些人没一个认识我,不然传出去多没面子。是夏天也没穿过拖鞋上街呀。你知道你是教育局的,不能跟二流子一样没正经样子对不对?

新鞋买来后才拾掇贮藏室。开始我猜鞋子给老鼠拖走了,所以每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自然贮藏室也不漏掉。结果鞋子没找着,却把屋子给翻得乱七八糟像废品店一样。幸好林娜走了,看不到这种脏乱样子,不然又要伤心流泪地讲:“家里没一样东西值钱。”

一面摆好那些修不成的旧台扇旧收音机,一面让自己相信那双鞋子的失踪有这样一种可能:这就是,擦好鞋油后,开门把它放在门口,给人拿走了。以前我总是上班前擦皮鞋,擦完就拿出去,然后一面穿鞋,一面从林娜手里接过皮包下楼上班,这成了习惯。

一个人过日子,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反常事情。看电饭煲烧饭插不上手,就把鞋架上的皮鞋拿过来擦鞋油。不是擦皮鞋的时候擦皮鞋,就容易出事。

这样想才心安理得,喝古越龙山不会心事重重。

林娜没走的时候,早上总是她叫我起床,现在是闹钟叫我。天还没亮,冬季天亮得晚,下床后赶紧点火烧泡饭。昨晚还剩几块猪头肉,往泡饭里一倒,几口扒拉到嘴里,然后开门走路。

先穿鞋子,穿新鞋子,蛮合脚的,牢不牢就不知道了。

后拿皮包。哦林娜走了,得自己去拿。我总是把皮包放在沙发那边的一个矮柜上,怎么不在那儿了?赶紧去里屋找,也找不着。怕门外的新皮鞋又给人拿走,连忙跑出去把它拿回来放到鞋架上,并关好防盗门,然后在屋里仔细找皮包,可找了不少时间,还是没找着。

平生头一回不拿皮包上班。因为昨晚还从包里拿出那份省厅文件看了半个多钟头,琢磨着该怎么替科长写本年度自检报告,所以不相信那只包会留在办公室里没拿回来。

果然挂包的那个吊钩上啥也没挂。

洗手间也去过了。若下班时候上洗手间,我会把皮包挂在里面那个尿兜旁的一个吊钩上。可我清清楚楚记得,上周的周五下班前我没去洗手间。再说昨晚在家里还拿过包,从包里取出文件来看,可奇怪的是文件还在,包却没了。

下班后再次把家里的东西翻个底朝天,连上了锁的衣柜门和橱抽屉,都一个个拿钥匙打开仔细找,结果仍没找到。

于是赶在超市关门前买个新包,同时买一把防盗锁。我心想,老鼠不可能把那么大的一只皮包往老鼠洞里拖,所以认为有人有我的门钥匙,夜里偷偷溜进来,拿走了我的皮鞋和皮包,叫我出洋相。

换了锁就没事了。我不是锁匠,家里工具也不全,所以费了不少力气,也费了不少时间,才把旧锁拆下来,把新锁装上去,谢天谢地,总算装好了。虽然完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零点,但没忘喝半瓶古越龙山再睡觉。一面喝,一面看电视里的午夜电影。

第二天好像啥也没少,心里特别高兴。可惜才高兴了几分钟,就觉得不对头。当我脱下睡衣睡裤,换上出门衣服时,发觉裤子往下掉。

怎么啦?

皮带没了。

赶紧看阳台门插销插没插好。

再看窗子插销。

卧室窗子,厨房间窗子,卫生间窗子,全插得好好的,没人进得来。

洗衣服的时候会把皮带从裤子上抽出来,可昨晚没洗衣服呀。

忽然想起一个可怕字眼:幽灵。

于是我看过的所有鬼故事电影,都争先恐后地涌入我脑子里,一闭眼就看见鬼,或男或女,或瘦或胖。其中一个从窗外朝我吐舌头,拿舌尖把我抵在这边墙上,抵得我肋骨生疼。而这个长舌头的影子,正清清楚楚地投在床上的白床单上。

吓死我了。

裤子拿红绿打包绳系了一天,小心不露出来怕给同事看见。一下班就上街买皮带,捡最便宜的买。本想买好皮带不回家了,可站在街头想不出到底上哪儿好。住旅馆没带身份证,去电影院没通宵电影,上河滩公园夜里太冷。没错,火车站有暖气,可假如半夜给人家赶出来,还是得回家对不对?

无奈只好回家。

我打算一夜不睡,看看到底有没有鬼进来。

就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喝酒,也不开灯。

我认为世界上没有鬼。要我相信有,得让我看到一回才行。也不是胆子大,因为就算躲过了今晚,也躲不过明晚呀。总不能把自己的房子让给鬼住自己出去流浪对不对?电影里的那些鬼全是编剧的为骗钱捞钱编出来哄人的这我知道。只是我屋里的鬼,不明白打哪来的。

拿毯子盖住膝盖,别冻出关节炎来。

每一扇门,每一扇窗,全关好了,至少查过十遍万无一失。除非懂穿墙术,谁也进不来。

没熬过夜的哪能一夜不睡?早上给闹钟闹醒的时候,才发觉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皮带皮包皮鞋都在。

预料也将失踪的那对皮手套也在沙发上。

上班前把家里的东西又通通查了一遍,虽然一样没少,可心里高兴不起来。

为啥?

家里多了一样东西。

啥东西?

一盒保险套。

现在我不得不相信这世上有鬼。而且相信我遇到的鬼,是那种喜欢玩幽默的鬼。它拿走你的皮鞋叫你大冷天拖拖鞋上街,拿走你的皮包叫你像逛商店一样上班没正经样子,又拿走你的裤腰带叫你拿绳子束裤子,净叫你出洋相。

而现在呢?不拿你的东西了,反给你送东西来。显然这个幽默鬼不知道我从没用过保险套,跟林娜在一起时没用过,不在一起了更不会用。

这东西就摆在饭桌上,一眼就看得到。

看来我得庆幸自己碰到的是一个好鬼。如果这家伙也把舌头伸得老长老长,从里屋伸到外屋来,肯定被吓死。

跟一个好鬼轧朋友不是坏事。所以底下一个夜里我放心睡在床上,随便它啥时候进来。穿墙进来也好,拿万能钥匙进来也好,随它的便。

次日给闹钟吵醒后没有马上起床,想一想人家又送啥东西来,想了五分钟没想出来。

下了床去外屋瞧瞧,桌上摆着一盒DVD碟片。

看来我得好好跟人家沟通一下,我屋里连VCD机子都没有,给我DVD碟片有啥用?

这是卖碟片的叫生活片的那种片子,也有人叫它毛片儿,里面全是黄色录像。即使想看,也不会上街花几百块钱买一只DVD机子对不对?象牙筷配穷了人家划不来。

自然这种DVD毛片,也不能拿到有DVD机子的同事家里去,不好在人家家里看色情镜头。所以把它跟保险套一起藏到里屋的橱抽屉里锁起来,不让外人随便看到。

猜猜看,今天夜里会送啥?

猜不着就别猜了,有闲工夫杀脑细胞苦思冥想,不如多看两集《流星花园》轻松自在。

醒来后不用性急慌忙,外屋的饭桌上肯定又有一样东西。

啥东西呢?

一只包装粗糙的纸盒子。

纸盒里是啥?

男用自慰器。

哈哈,越来越荒唐了。现在我才明白,我碰到的这个鬼不但幽默而且风流。这个流氓成性的东西,怕是死在为女人争风吃醋上的。看来我得给这个好色鬼写个字条才对,劝它以后别搞这种恶作剧了。但愿它生前读过书认识字,看得懂我写的字条。

“尊敬的幽灵先生:您好……”

好久不写信了,写一句改一句,改得乱七八糟看不清楚,最后不得不誊一遍。

把这张字条放在饭桌上,拿空茶杯压住,别给风吹走。屋里关了门窗没一丝丝风,就怕鬼进来的时候会把风带进来,所以不能过于大意。

明天是周六不用上班,所以又看了两集《流星花园》,又看了午夜电影,到夜里两点多才脱衣服躺被窝里合眼睡觉。不上班就不用开闹钟可以使劲睡,结果醒来的时候,都次日中午十二点了。

外面天气很好。太阳从窗帘边照进来,照在我的羽绒被子上春意浓浓。这被子是林娜要买的。一个人睡的时候,才知道冬天是羽绒被暖和。

拖拖鞋往外屋走。叫我吃惊的是,桌上的字条及茶杯没人动过。我在字条上摆茶杯的时候做了记号,动没动过一看就知道。

也没送东西。

啥也没送。

出乎意料的事总容易叫人紧张。又是每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找一遍,没发现多一样东西,也没发现少一样。如果不认为那个鬼跟我闹过后觉得没意思了,喜新厌旧去找另一个人了,那么这件事确实有些蹊跷。

有意思的事总不会老是有意思。连我也觉得这种事再闹下去乏味没趣。该惊讶的已经惊讶过了,该害怕的也已经害怕过;即使这屋里少了一张床,或多了一个枕头,也不会再度叫我惊讶害怕对不对?

还有贮藏室没看。

贮藏室里的东西给收拾过两回,现在整齐多了。连门上的插销少了一个螺丝也给拧上去了。待天气再暖和些,买桶油漆把它漆一下,几个门都漆,窗子也漆,该焕然一新才是。

客厅本来就暗,客厅里边的贮藏室就更暗了。

我提了提睡裤,拉插销开门。

谁啊?

我突然叫起来,叫得自己毛骨悚然。

我看到一头乱发中掉出一条白舌头。

我知道我倒下去了,知道心跳得厉害。

我要爬起来的时候,突然被一样东西砸下去再次跌倒。我睁开我的眼睛时,看到另一对眼睛正瞪着我,那是一对眼珠子几乎要掉出眼眶的怕人眼睛。当我意识到那条舌头正软软地湿湿地耷拉在我的脸上时,我再也没睁开过自己的眼睛。

叶警长对苏州有好感比较早。三十八年前他八岁的时候,母亲领他来苏州看过一回狮子林,记得那儿有一对太湖石叫牛吃蟹。因此,走过狮子林的时候,想进去瞧一瞧那对太湖石还在不在了。

他是来找林娜的,不然不会来苏州。

林娜在那条街上的一家花店里打工。

“家里有钱也不能无所事事对不对?”她一面朝叶警长启唇微笑,一面给叶警长倒茶让座,其举止娴雅端庄。这会儿店里就她跟老叶两个人。

“安昌纯出事了你知不知道?”警长问她。

“他有半个多月不来电话了,小孩打过去也没人接。”

“他掐死了一个女人,自己也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好像给吓死的。”

“你是说,他先掐死一个人,又害怕了,自己也死了?”

“我们这么想。”

林娜点点头,表示理解。她明白她的前夫迟早会出事,幸好这事发生在离婚之后。叶警长想知道她跟安昌纯离婚的真实原因,可惜林娜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隐私,只把离婚协议上的几句话背了一遍,叶警长非常失望。

要告辞的时候,警长随便问了一句,不指望她如实回答。

“你跟安昌纯一起生活的那些年,”警长问,“他做啥事你最害怕?”

“梦游。”林娜脱口答道。

“喔我明白了。”叶警长说。

“明白了什么?”林娜问。

“谢谢你的龙井茶。”警长答非所问。

“这是碧螺春不是龙井。”

“那就谢谢碧螺春。”

那天下午叶警长忘了去狮子林,从苏州回来了才想起没去狮子林看牛吃蟹。